魏炜
陈松起夜,推门出了屋,也不去茅房,就在篱笆墙边方便。尿到半截儿,忽然觉得身后有响动,忙扭头一看,见一头狍子正瞪着眼睛看他。他顿时一喜,顾不得尿了,就想着怎么能逮住狍子,享受一顿美味。
俗话说:棒打狍子,水瓢舀鱼。那意思就是说,狍子这动物特别傻,见到人也不怕,你尽可以靠近了它,挥棒打死。要搁别的动物,绝没有这一出儿。
陈松手头儿没棒子,又不敢大动,怕惊醒了狍子,那它就要跑了。他也是急中生智,忽然想到了自己腰里的牛皮腰带。他偷偷解下腰带,又扎好了扣,猛地扣到狍子头上,然后就往屋里拽,边拽边喊:“四儿他娘,快来帮忙啊!”
他这一拽一喊,那狍子可就醒了。
别看狍子傻,却有力气,转身就往篱笆墙外跑。陈松没它力气大,想拽可拽不住了,被它拖着往篱笆墙边跑。那狍子可不怕篱笆墙,一头就撞过去了。陈松知道,他家这篱笆墙是用荆棘条子扎的,上面净是刺,狍子不怕,他可怕。被荆棘条子一扎一刺,他就成花瓜了。他忙放开了手,眼见着狍子跑掉了,他的裤子也掉到了地上。
他老婆这时候才穿好衣裳惊慌跑出来,问他出了什么事儿。陈松气嘟嘟地说,要是她能快点儿,就能逮住一只狍子了,一锅好肉啊。
他老婆一听,就生气地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连傻狍子都逮不住,还白白地搭上了一条新牛皮腰带。陈松想到他那条牛皮腰带,也懊悔得要死,只好提搂着裤子回了屋,让他老婆给他做条布腰带。
第二天一早,麻各庄的朱四娘起早到村口的井里去挑水。离着老远,见有只狍子正在井边舔冰吃,想是渴透了。她也知道棒打狍子的道理,就悄悄撤下扁担,丢下水桶,蹑手蹑脚地往井边摸过去,想给狍子来个突然袭击。
谁知那狍子虽然傻,但耳朵却灵,老远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扭头看到她,拔腿就跑。四娘叹了口气,重新挑着水桶来到井台上,却见地上有条新牛皮腰带,顿时高兴起来,看看四下无人,就捡起来,塞到了怀里,挑了水回家,见男人麻俊还睡着,就把新牛皮腰带藏到了柴房的柴火垛里。
麻俊是个懒蛋,啥农活都不学不做,又得养家糊口,干脆就凑了几个钱跑出门去做生意。跑了这么多年,钱没赚到多少,却把身子废了,干啥都没力气。这些日子,外面兵荒马乱的,他就跑回家里来,当起了大爷,连挑水都干不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娘气得要死,却也无可奈何。她藏下那条牛皮腰带,就是想换几个铜板,藏上几个贴己钱。
过了几天,听外面没啥动静,麻俊又出去了。
逢到集日,朱四娘就揣上那条牛皮腰带,来到集上。她早就到集上卖过菜,知道这集上的规矩,寻到卖服装和腰带的地方,选了一个空地,在地上铺上一块小席子,就把那条腰带放到席子上,然后坐在后面等着人来问。
旁边做皮带生意的是小贩吴林。他见朱四娘只放出来一条腰带,就觉得很是蹊跷,再看看朱四娘,心里就有了底。他捂着嘴巴笑起来,笑得弯了腰。朱四娘看他笑得这么夸张,就不解地问他:“这位大哥,你笑啥?”
吴林说:“看到你好笑,我才笑。”
朱四娘一怔:“我有什么好笑的?”
吴林指着她摊子上的那条皮带说:“你来做生意,只带这么一条皮带,你说可不可笑?”
朱四娘赌气地说:“没啥好笑的。我就卖这一条皮带。”
吴林板起脸问她:“你这皮带是哪儿来的?”
朱四娘说:“我家男人的。”
吴林说:“扯吧!这腰带肯定不是你家男人的!要真是你家男人的,你就告诉我,这皮带是多少钱买来的?现在想卖多少钱?”
朱四娘哪里回答得出。吴林得意地说:“女人卖男人的腰带,非盗即奸。走,咱们见官去!”朱四娘顿时吓得腿脚发软。吴林作势要去拉她,却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塞到她手里,小声说:“我看你可怜,就买下你的皮带了,你快走吧。”
朱四娘本就心虚,怕他拉自己去见官,现下不用见官了,还拿到了两个铜板,自然惊喜异常,揣起铜板,飞快地逃走了。
吴林就把那条腰带摆到了自己的摊子上。
下午,郎各庄的郎明到集上来买皮腰带,看到吴林的摊子上有,就问他要多少钱。郎明是郎各庄的大财主郎敬贤家的护院头儿。最近不太平,郎敬贤派人出去买盒子炮,先就得给郎明一把。郎明没挎过盒子炮,却见到别人挎过,那枪套后面有个套儿,得套在皮带上。他现在扎的还是布袋呢,挎上盒子炮别提多难看了。他就想着该买条皮带了。
吴林见生意上门,忙招呼着。他说,这牛皮腰带,要一块银圆一条。
郎明一听这么贵,直嘬牙花子。吴林说,这里还有一条,系过两回了,没毛病,别人也看不出来,可以半价。郎明一看那皮带还挺新的呢,便宜一半儿,忙买了下来。
郎明回到家,就让老婆给他的裤子上缝几个裤袢。他原先系的是布带,穿的也是缅裆裤,裤子上没裤袢,没法系皮带呀。他老婆还算手巧,功夫不大,就缝好了裤袢,穿上皮带,正好儿。
郎明看时间不早了,就赶到郎敬贤家。
郎敬贤叫他过去下棋。下了两盘棋,郎明觉得内急,可看主人兴致正浓,不好打扰,只得忍着。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这才跟主人说了,然后小跑着去上茅房。到了茅房,那皮带却死活解不开。他还是头一回用这皮带呢,系的时候一系就系上了,现在却解不开。就是一根小棍啊,插进了皮带眼儿里,可他就是退不出来。纵然他有武功,那也是大炮打蚊子——派不上用场。这事儿去叫别人,似乎又不太合适。
他急得直冒汗,下面可就不争气,一下放开了闸门。
郎明湿淋淋地从茅房里出来,正赶上郎敬贤也来上茅房。郎敬贤先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然后就看到他裤子湿了,还正往下滴着呢,顿时皱了皱眉头,问他:“你这是怎么啦?”
郎明只好说:“没憋住,尿了。”
郎敬贤叹了口气说:“这么年轻就憋不住尿了,你这是有病啊。你先看病去吧,就别给我护院了。”endprint
郎明想说是这皮带出了毛病,可他张了张嘴巴,把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了。郎敬贤最讨厌笨人,要知道他被一根皮带给憋住了,更不会用他了,干脆就走人吧。
郎明回到家里,越想越气。那些富贵人家,还有当兵的,都扎皮带呀,还没听说过谁被憋得尿了裤子,只有他,那会儿解不开皮带了,八成就是皮带有毛病,要不那个贩子肯半价卖给他吗?他恨恨地咬着牙。
好不容易熬到下一个集日,郎明早早地来到集上,等了片刻,就见吴林来摆摊了,他一把薅住了吴林的脖领子,红着眼睛冲他吼:“你卖给我一个破皮带,让我解不开裤子,丢了郎财主家的差事,你看我不打死你!”
不由分说,挥拳就打。三两拳下去,就打得吴林鬼哭狼嚎:“大爷,你饶了我吧。我赔你,我赔你!”
郎明把那条牛皮腰带扔给他。其实,这几天,郎明天天拿着这条牛皮腰带较劲,早就把别棍掰弯了,吴林再看,可不就是坏的了吗?吴林忙翻出一块大洋,赔给了郎明。郎明拿到钱,屁颠屁颠地走了。
吴林被打得鼻青脸肿,恨得牙根直痒痒。他恨谁呀?当然恨朱四娘了。是朱四娘卖给他这条腰带,让他赔了钱又挨了打。他哪受得了这冤枉气?他卷起摊子,生意也不做了,想一想,朱四娘说话带着山北口音,他就奔着山北找去了。
到镇子上来赶集的,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但这十里八乡,也分口音。麻各庄村南有座凤凰山,山南口音偏轻,山北偏重。朱四娘说话就偏重。吴林挑着货担到山北这几个村子里来,一边吆喝着卖货,一边寻找朱四娘。
这一天,吴林来到麻各庄,放下货担吆喝了两句,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跑过来了。朱四娘也拿着两只鸡蛋来换盐。吴林一眼就认出了她,扑过去就抓住了她,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好你个臭娘们儿,害苦了我!”
这时,恰逢麻俊做完生意回家,见到吴林打他老婆,就一把揪住了吴林的肩膀:“你干吗你?你见我不在家,就欺负我媳妇咋的?”
吴林从货担里拿出那条牛皮腰带说:“她卖给我一条坏皮带,害苦了我呀!”
麻俊看到皮带,眼睛就红了。他一把揪住朱四娘的脖领子,质问道:“你哪儿来的皮带?你给我说清楚!”
朱四娘只好说,皮带是那天早上她到井边打水的时候捡到的。
麻俊一听就笑起来:“四娘啊四娘,你连个谎话都不会编。皮带是系在男人腰里的,怎么会丢?八成就是趁着我不在家,你勾搭野汉子,嫌野汉子没钱,拿皮带顶账。哼,给我戴绿帽子,看我不打死你!”
麻俊举起手就打四娘,直把四娘打了个半死,还嫌不解气,又把皮带拴到她脖子上,拉着她游街,一边游一边喊:“乡亲们快来看看,这个婆娘偷野汉子啊!”
这时,恰好陈松串亲戚家来到了麻各庄,也凑过来看热闹。他看到那条皮带,就大喝了一声:“慢着!”他解下皮带看了看说:“这条皮带是我的。那天夜里,我起夜,正好碰到一只狍子跑到了我家,我想逮住狍子,手边又没趁手的家什,就把皮带套到了狍子脖子上。谁知道狍子劲儿大,带着皮带跑了。我早想着皮带不定被狍子带到哪儿去了呢,谁知道还能被你们捡着。这是我的皮带啊,得还给我。”说完,他就收起了皮带。
麻俊愣愣地看着四娘:“那天早上,你真看到井台上有只狍子舔冰吃?”四娘点了点头。麻俊就想明白了,一定是狍子吃冰的时候把腰带掉到井台上,让四娘捡到了。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真糊涂啊,不信你的话,还怀疑你养野汉子。”
四娘摇了摇头,懊悔地说:“都是我存了私心,没把这事儿告诉你。不然,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以后,我再也不贪了,一根草一根针我都不贪了……”
乡亲们听了这离奇的故事,也都唏嘘不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