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

裴佳妮

假期里，我随爸爸妈妈回到爷爷奶奶所在的小城探亲。漫步在小城干净的街道上，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十分轻松惬意。直到那扇铁门突兀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年前的春节聚会后，我们最后一次把太爷爷送回了敬老院，也是最后一次看着门卫锁上了铁门，锁上了太爷爷眷恋的眼神，锁上了他孤独的心，锁上了太爷爷人生最后的时光……

几年前，因为担心独自居住在乡下老家的太爷爷年老体衰、无人照顾，爷爷便把他老人家接到了城里，安顿在自己家里。可老人家却一时难以适应，他的很多生活习惯也让家人十分苦恼，为此奶奶没少和爷爷吵架。

去年初一晚上，从各地赶回的一家人把爷爷家小小的三居室挤得满满当当，厨房里的锅铲声、麻将的哗啦声、电视里的歌舞声、亲人的说笑声此起彼伏。太爷爷捧着杯茶，乐呵呵地看着儿孙满堂的情景，脸上满是满足和幸福。正在这时，一阵争吵声从卧室里传来——

“你看你爸，多不讲卫生，把痰吐在地板上，进门还不换拖鞋，还老不洗澡……”

“他老了，生活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再说他也没地方住啊！”

“反正我受不了了，他住哪儿你看着办！”

“大家过来一下，”卧室门被打开了，爷爷说道，“我们商量一下太爷爷的事……”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没等爷爷说完，叔叔便抢先说：“我们长期在外工作，家里没人照顾太爷爷。”“我们住在武汉，路途遥远。太爷爷估计适应不了大城市的生活环境，出门也不方便。”爸爸接着说道。“我们家孩子马上就要高考，还要装修新房，实在没精力照顾太爷爷。”姑姑说着，叹了口气。

“不用了，我去敬老院吧！”太爷爷突然开了口。

“可是，您……”

“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一个月后，爷爷带着我们一块儿把太爷爷送去了敬老院。敬老院不大，房前有个大草坪，放着几把长椅和一些健身器材，屋后是一大片菜地。分配给太爷爷的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大木桌，一台落满了灰尘的小电视就是这个屋里的全部家当。安顿好太爷爷后，我们转身离开了。为了防止老人乱跑走失，门卫随即锁上了敬老院的大门。

再次见到太爷爷是“五一”假期。一进太爷爷的房间，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强忍着恶心挤进了狭小的房间。太爷爷见到我们显然很高兴，不顾我们的推辞，乐呵呵地找出几包方便面非要泡给我们吃。他把泡好的面递给我和弟弟，我不肯接；弟弟则接过来嫌弃地瞟了一眼，怎么也不肯吃；奶奶呢，她甚至都没进屋，因为忍不了那股难闻的气味。嫌弃、冷漠、隔阂让我们在面对太爷爷时锁上了自己的心。

离开时，太爷爷蹒跚着一路把我们送到门口。门卫将铁门无情地关上，上了锁。那道铁门、那道锁锁住了太爷爷依依不舍的眼神，也锁住了他那颗孤独的心。

2013年正月初四，阳光明媚，我们又一次回老家去敬老院探望太爷爷。妈妈拿出相机给大家合影。常年生活在乡下、憨厚老实的太爷爷见到照相机兴奋不已，竭力挺直腰，站得笔直而庄重，却与旁边嬉笑的我们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照片洗出来后，妈妈把它交给太爷爷。他特别高兴，把它装在房间里唯一的相框中，笑着、看着。

两天后的晚上，太爷爷喝醉了酒，不慎跌下床，去世了。

他走时面容安详，床头还放着那张照片。

太爷爷去世了，在敬老院里去世了，他一直被锁着，直到最后。

那锁，锁着他孤独的心，锁着他人生最后的时光，锁着他太多没有说出口的爱与眷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