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心
结婚前,妈妈就告诫过我,和一个生活背景有很多差异的人恋爱不要紧,但结婚一定要谨慎,因为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那时我被明泽迷得昏头昏脑的,才顾不得这些。
“妈,明泽家境富裕,是以前的事。他现在的情况跟我差不多。”明泽家曾经开过工厂,后来因经营不善,导致破产。明泽的境况,也急转直下。他是我们从上海请来的技术顾问,高高的个子,穿一件很干净的白衬衫,理得很整齐的头发清清爽爽,是我喜欢的那种整洁而不张扬的男生。他在这儿先待了一个月,其间闹过一次病,是我送他去看病,开药、喂药,还煮粥给他喝。我猜,可能就是生病的那几天,我这个扔人堆里便找不到的女人,在他眼睛里开始有了光环。一个月后,我跟他一块儿去了上海。
可是直到真正和他在一起后,我才明白,母亲说的“门当户对”不仅指经济上,更重要的是观念上的。明泽对以前奢侈的日子依然念念不忘。学技术出身的他选择了珠宝销售这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行业。刚开始,生活很艰苦的,销售有提成没底薪,最难的时候,我们以馒头就咸菜来维持生活的最低限度。
而让我不理解的是,明泽在这样艰难的时候,却依然保持着饭后吸两口雪茄,有时候喝红酒催眠的习惯。这些东西每一样都价值不菲。但是,却是明泽生活中不可缺乏的必需品。
而他的朋友说,明泽最缺钱的时候大概是大一或者大二,一天只能买2两米饭,在宿舍吃茶泡饭。但他用来泡饭的茶是极品大红袍。我觉得明泽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他始终沉溺在以往的奢侈环境里,忘记了现实。
每天我们都为了这些事情争论不休,明泽振振有词:“贫穷的日子我不怕,但是心气儿往低里走,简直就跟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容易,尤其是每天赔着笑脸接见客户,连自尊都出卖的时候;所以我需要很多形式化的东西,来日日夜夜,时时刻记提醒自己:不要低头。
可是,我只想要一点安稳的日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自己过得安稳、妥帖。
明泽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瞥了我一眼,又冷冷地看着窗外。那一瞥在我的心上狠狠划了一道痕,我读懂那里面的含义:嫌弃。嫌弃我的小家子气,嫌弃我的不上台面。
他的精装版和我的简装版
后来,我们都有意识地避开那天的事情,我们之前的差异是吸引我们走到一起的,但这差异如今也造就了我们的问题。若消费观念只是婚姻里无法避免的硬伤的话,那生活习惯上带来的差异,就是这场婚姻的先天不足。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生活是一本书,我想要的是本简装版,只要内容充实就好。而明泽明显要的是精装版,封面、内容 、封底,无一不是精良制作。
我的懒散和随意,便引起了他的不满。他说:“每天在公司里看到的都是精致到可以挂在橱窗里的女同事,回到家看到蓬头散发的老婆,总有从云端跌到地面的感觉。”
我不以为然:我又不出去工作,打扮那么漂亮给谁看?
那天傍晚,明泽打电话对我说:“今天公司有个聚会,要带女伴来参加。你记得穿我上次给你买的黑色晚礼服,并化个妆过来。”
穿上那件晚礼服后,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感到陌生极了,身上根根汗毛仿佛都直立起来,耀武扬威地喊了两个字:抗议!
最后,我还是穿着平时的衣服就过去了。到了地方才知道,那是一个商业酒会,看着里面的人或衣冠楚楚或高贵典雅,而我却连门都进不去。外面的侍者彬彬有礼:“小姐,这是个高级宴会,客人只有穿了晚礼服才能进去。”
我刚想夺路而逃,却被明泽和他的同事看见了,明泽铁青着脸注视着我。认为我让他在同事面前失了面子。
一个婚姻,两个世界
我想出去找个工作做。但是在网上发了简历,全部石沉大海。这里会英语的人多如牛毛,我的长处无可施展。每天,明泽上班之后,我都无聊得很,只能看着晨光在明亮的玻璃窗上移动的痕迹,一点一点的虚度日子。
米米是我的第一只小猫。在那堆建筑垃圾里第一次看见它时,它只有三个多月大。我喊:猫咪,来。它听到呼声,喵的就跑过来了。我把买来的火腿肠拿出来给它吃,看来是饿坏了,喵呜喵呜的一会就吃完了。吃完之后,它就开始蹭我的裤腿,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家伙。后来,我每天晚上过来喂它一次。最后在一个雨夜,我把瑟瑟发抖的它带了回来,并给它起名叫米米。
米米刚来的第一天,明泽大发雷霆,因为明泽有略微的洁癖,容不得家里有一丝的不干净。而米米则趴在床底下,大气不敢喘一下。米米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但只能待在阳台上,不能进屋。有了米米的陪伴,明泽上班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以度过了。抚摸着米米的皮毛,我总是会回想起以前在家的日子。在那里有许多和我一样出身于普通家庭的朋友,我们谁都不会看不起谁。闲来观花赏草,玩猫逗狗,别提有多惬意了。现在的生活,总是让我觉得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息。米米是个开头,之后,我又有了,米粒,米球,明泽对这些新成员的到来,总是先抵制,再被我磨得没办法,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猫咪多了之后,我的生活也丰富多彩起来。每天晚上,跟它们一起在阳台上,跟它们一起玩儿,一起闹。
但是我跟明泽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他的事业越做越成功,留下的生活费也越来越多,也有了带薪假期。但是我却依然觉得生活无望。他喜欢带我去听歌剧,去听音乐会,去欣赏某个大师的画展。可我却总想跟他唠叨哪里的东西又打折了,家里的几个宝贝又闹出了什么好玩的事。我们每次都话不投机,久而久之,交流就越来越少。我与他仿佛并不在同一个纬度,同一个世界。
婚姻是台共振音响
凯瑟琳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美国老太太,有着美国人特有的开朗豪迈。有一次米米跑出了家门,是她看见,将米米抱过来还我。
此后,凯瑟琳成了我的朋友,有阳光的下午,她常常邀请我去她的院子里一起喝茶。
凯瑟琳年轻时痴迷中国文化,于是来到了这里,安家生根。她的丈夫多年前死于一场车祸,此后她一直一个人生活。她有一个女儿在德国工作。凯瑟琳是那种典型的美国老太太,即使一个人生活也会给自己找乐子,或者参加 老年音乐团,或者独自背着相机,去拍石库门的老房子。
我很喜欢和凯瑟琳说英语,在她面前,我不用自惭形秽,不用害怕因为不优秀而被嫌弃。我告诉凯瑟琳,我不喜欢穿晚礼服,不喜欢听音乐会,但是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该跟明泽说些什么。我说,我习惯了简简单单的生活,喜欢逍遥自在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是明泽不喜欢。我告诉凯瑟琳,我很喜欢明泽,但是我跟他之前的差异实在太大了,所以步调完全不合拍。凯瑟琳认真地倾听,并且不时纠正我的发音和语法错误。
一切都清楚了之后,有一天下午,凯瑟琳请我去听她新买的音响。
那台音响放在玻璃茶几上,凯瑟琳放了莫扎特的曲子。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听着舒缓的音乐,我仿佛信步走到一条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白色的卵石,黑色滑溜的小鱼,历历可见。
我心里的沉闷一扫而光。我对凯瑟琳说:音响质量不错呀!凯瑟琳将音响又放在了红木圆桌上。
“你再听听!”
不就是换了个地方嘛,会有什么变化?我笑道。
然而,缓缓流出的曲子却换了味道,脱去了明媚的阳光,变得低沉,仿佛是顺溪而下,走进了密不见日的幽林里。
凯瑟琳说:“这是共振音响,没有喇叭的音响。普通音箱的传声是经过喇叭水平震荡空气传递达到音效效果的,有一定的局限性。共振音响可以按360 度周率传播。它的共振特性决定了它发声的音色取决于所接触的材质,放置的地方不同,发生的声音就有所区别。在厚实的原木上,它产生的声音低音低沉,共鸣明显;放置在玻璃上,声音清脆而响亮,高声表现突出。”
凯瑟琳还说:“其实,不仅每种物体有频率,每个人也有自己的频率。而婚姻就是一台共振音响,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有不同的音质。承若,你的婚姻频率是简单快乐自然,而你老公的婚姻频率是高雅精致。所以才导致种种矛盾产生。你们总是想让对方按着自己的频率来经营生活,让婚姻发出自己喜欢的声音。这种想法太自私。而且谁也没有规定婚姻只可以有一种声音,试着接受一下对方的频率,也会有不同乐趣的。”
那天晚上,我将凯瑟琳的婚姻共振的理论说给明泽听,也请他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明泽说,其实他消耗那些雪茄和大红袍的量很小很小,生理享受几乎可以忽略;他也从不把它们带到外面去炫耀,只是做给自己看。但是这些我都没有发现。
他拉着我去看他喜欢的歌剧,听他喜欢的音乐,是想让我进入到他的精神世界里。但我却总是拒绝。
那天明泽也第一次跟我一起去喂了阳台上那些猫,感受那些小宝贝们亲昵的情意。
适应对方的频率
我和明泽约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婚姻换个频率,这样不但能让婚姻稳定,也能保持婚姻的新鲜感!谁说婚姻里只能有一种声音的呢?
第一个月,是我跟着明泽的频率走,明泽喝酒的时候,我不再让独饮,而是陪他一起浅酌。在葡萄酒的甘甜醇厚中,感受到一丝生活的优雅。我们一起去看他最喜欢的歌剧,去听他喜欢的音乐会。我欣赏不了的地方,他会耐心帮我领会,再没有了以前的嫌弃和不耐烦。
空闲的时候,明泽带我走遍了上海的大小角落,帮我了解这座他从小生长的城市。
第二个月,明泽开始顺从我的频率。那时,恰逢米米怀孕,我趁此提议让小宝贝们进屋来。
米米是这些猫猫中最亲人的一只,虽然刚开始,明泽对它总是冷眼相待。但米米总是锲而不舍地用自己的“蹭蹭大法”来逗明泽开心,蹭得明泽慢慢没了脾气。开始默默享受这些小家伙亲近的情意。米米生产的那天晚上,我接生,明泽为我打下手,他手忙脚乱地帮我拿剪刀、递酒精,活像一个不知所措的父亲。
小猫最终都平安无事地生出来了。看着米米和它的孩子们,我心里有一种无言的感动在回荡。
明泽抱住我:“老婆,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外公外婆啊?米米是我们的孩子,它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外孙。”
我笑,婚姻里还有什么比心有灵犀更甜蜜的事吗?
我们就这样,交替着婚姻里的频率。在明泽的影响下, 我慢慢变得知性优雅。再陪她一起出席商业酒会时,我得体的谈吐和大方的举止,让他的朋友们刮目相看,也让明泽自豪。
而明泽跟着我,也开始主动地清理了猫砂,梳理猫毛。他甚至自己做了一个人性的猫厕所,以便让猫猫们生活得更舒适。
我们的婚姻小船,在跌跌撞撞的行驶中,变得越来越平稳,越来越坚强。
可惜,没有过太久,明泽就完全按着我的频率来经营婚姻了,因为我们孕育出了爱情的结晶。我的肚子里有了个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