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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安放一张安稳的棋盘,而日本棋坛领先世界,是棋手发展的理想国。
但在1928年,选择去日本必然会受舆论压力,那年5月日本军队进犯山东制造“济南惨案”,6月又炸死张作霖。
“台湾的亲戚劝我母亲说,如果能去日本应该尽力争取。但是在国内的中国亲戚却对我的东渡扶桑持强烈反对的态度。”吴清源回忆。
他的家庭和日本有些渊源。父亲吴毅留学日本,带回来许多棋书棋谱。吴清源7岁学棋,“我的中国古典哲学知识,以及成为我的职业的围棋,全都是父亲启蒙的”。吴毅沉迷道教,吴清源一直保持的下棋前念诵《道德经》的习惯,大概与此相关。
父亲去世后,11岁的吴清源凭棋艺养家糊口。“围棋神童”扬名北京,也因此结识了促成他去日本的商人山崎有民和棋士濑越宪。
14岁少年吴清源闯荡日本,头角峥嵘,重挫不少名士,到20岁已升到六段。“只要参加比赛,几乎没有不赢的。在棋院的段位赛上,以他的升段最为迅速。”濑越宪说。
本领再高,对于一个在日本的中国年轻人,国籍也成了原罪。1933年吴清源迎战日本棋坛权威秀哉名人,正逢“九一八事变”,日本报刊炒作这盘棋为“日中对抗”,社会关注度飙升,火药味十足。如果不是秀哉最后险胜,友人甚至担心吴清源有人身危险。
时局严峻,家人劝吴清源归国,但他决意为留在日本下棋改国籍,主动找日本外交官游说中国外交部,耗了3年终于加入日本国籍。
其实连导师濑越宪对改国籍之事也不赞成,但吴清源反倒不太在乎。入日本国籍前一年,他信仰了红卍会,这是一个把耶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乃至老子、孔子等都视为红卍会“至圣先天老祖”使者的奇怪教派,主张世界主义和无国界主义,吴清源深以为然。
至今令吴清源深受诟病的是他在抗日战争期间慰问了侵华日军。1941年,日本棋士组成“报国会”劳军,吴也在征集之列,据他说“出去过二三次”。
1942年他到上海,下榻的旅馆附近张贴着“杀死文化汉奸吴清源”,他的自传有关于这件事的平淡叙述,但是并未表露感想。
后来接受田川五郎专访时,田川问“本是中国人,一定对日中战争深为痛心吧”,吴清源答:“我深信天意在于中日友好……但无论我怎样祈求,这终非我力所能及之事。我信仰的红卐会的教义中讲到‘勿谈政治,世界没有国境’。所以我的心情是超越民族,超越国家的。”他的“力所能及”,是在给日本士兵中的粉丝回信时写道“请不要虐待中国人”。
从1939年他开始了著名的“升降十番棋”,以革命性的棋风横扫日本所有高手,到1956年登临“昭和棋圣”,如入“独孤求败”境界。在那期间,他一度被和红卍会形态相似的日本邪教玺宇教吸引,过上了思想、人身都被控制,和今天传销组织相似的生活。因为给新人传教失败,他烦恼得差点自杀,“在我这一生中想到自杀的也就那时惟一的一次”。
有两年时间吴清源“与玺光尊(玺宇教头目)同舟共济”、“专心于信仰,下棋的事从未考虑过”,还是因为玺光尊要利用他的知名度和剥削他的收入,才令他重新参赛。
国籍的二次变动说来是一笔糊涂账,日本战败后他被在日华侨强迫改掉日本国籍,“他们是怎么具体操作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后来他们交给了我一本中国的临时护照”。
可当他输掉一局棋,华侨们表示“像你这样的人要了也是没用的”,又夺走了临时护照。一直到1949年从内战失败的国民党手里拿到正式护照,之前的3年他都是没有国籍的人。
再次改回日本国籍是1979年,吴清源65岁,18年前他在棋艺巅峰状态诡异地被摩托车撞伤,导致无法正常下棋。比起第一次易籍的执拗和第二次的荒诞,这次原因很近人情—为了儿女的就业问题。
匹夫无罪,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他就是“于日本从战败危机振作后再入日籍”。
吴清源一生,对两次入日籍自言并不在乎,对日本战败“也没有什么精力去特别感慨”。后半生他培养了一批中国围棋学生,他的夫人说,他希望死后回中国安葬。
“棋子们并不知道其实是棋手/伸舒手臂主宰着自己的命运……黑夜与白天组成另一张棋盘/牢牢将棋手囚禁在了中间/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布棋子/上帝背后,又有哪位神祇设下/尘埃,时光,梦境和苦痛的羁绊”—对于将“宗教”与棋道并重的吴清源,一生的黑与白,博尔赫斯的诗或许比白居易更符合他的写照。
艺术的棋局上,他革旧鼎新,超凡入圣;而人生这盘棋,他不能免俗地做了政治和“宗教”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