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 王茜
周国平:我与心灵鸡汤有本质区别
本刊记者 / 王茜
有时候写东西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如果作家的风格在不断变化,那么证明这个作家在不断探索,是比较有生命力的。我们发现95%的作家写的第一篇作品和最后一篇差不多。一以贯之的作家是不会有什么太大创作性的。——刘震云
你对“幸福”作解读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有两点,第一是谈恋爱和养孩子,第二点则是成为一个人性意义上优秀的人。”现在回忆起来,你有没有哪件事是最不幸的?有的人也许看过我的书《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当时我的孩子出生不久就被发现患有先天性的癌症,只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里真是像地狱一般的生活。但我相信是哲学救了我,使我能够尽量跳出来看所遭遇的事情。站到永恒的角度,站到宇宙的角度,来看自己遭遇的一个苦难,就会觉得它很小。所以,我说哲学是一种分身术,一个人有哲学思考的习惯,就能够把自己分成两个人,一个是肉身的自我,这个自我在世界上奋斗,在社会上沉浮,有时候痛苦,有时候快乐,另外还有一个我,是更高的自我,理性的自我,精神的自我。这个自我可以经常从上面来看肉身自我的遭遇,来开导他。
你说现在大部分的心灵鸡汤书籍是“垃圾”,是“欲”,但不少人把你的书和讲座也列入“心灵鸡汤”一类,你怎么看?
是不是心灵鸡汤,我觉得读者是最有说服力的,每个人都有发表自己意见的自由,我不会因为有不同的意见就改变自己的写作。我写的许多文章无非是看了大师作品的体会,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的作用就是一座桥梁,把人带到大师的面前。读者看了我的文章,看了其中提到的大师作品,然后他们就可以直接去读大师的书了。
我自以为我的书、我的讲座与心灵鸡汤有本质的区别。我讲演的听众绝大多数不是来寻求励志或者成功的。讲演对我来说经常有这样一种美好的体验:台下数百上千个座位座无虚席,所有的空间站满了人,重重叠叠的年轻的脸都洋溢着笑容,亮晶晶的眼睛热情地注视着你,听到会心处,大笑、鼓掌、跺脚。这种情景多半出现在大学校园里,这对于我的写作是多么有力的激励。这样的听众我认为是对精神生活有渴求,他们超越了励志或者说成功的角度。
你说自己女儿小的时候对世界有很多想象,充满哲学思考,上学后便不如从前。你怎么看国内的教育?
当今国内教育的最大弊病是受功利原则支配,其中也包括家庭教育,急功近利的心态极其普遍,以马上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为教育和受教育的唯一目标。所以,我把现在的教育看作好奇心的最大敌人。爱因斯坦早已发出惊叹:现代教育没有把好奇心完全扼杀掉,这简直是一个奇迹。现在的所谓素质教育往往也只是着眼于增加课外知识,扩大灌输范围,仍以有用和功利为目标,而不是鼓励和保护好奇心。依我看,要真正改变应试教育,就必须废除高考,把竞争和淘汰推迟到大学阶段,在大学里也着重考查独立研究的能力而非书本知识。
你的很多文章被收进语文课本,听说有一次你做自己文章的语文题,也只得了60多分。这是你语文水平的问题还是考题的问题?
中学语文教育这种标准答案测试十分荒谬,现在的语文教育经常让学生分析某一篇范文的所谓中心思想或段落大意。据我所知,我的文章常被用作这样的范文,让学生受够了折磨。有一回,一个中学生拿了一份卷子来考我,是我写的《面对苦难》。对于所列的许多测试题,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只好蒙,她对照标准答案批改,结果几乎不及格。由此可见,这种有所谓标准答案的测试方式是多么荒谬。我认为,语文教育,无论是阅读还是写作,最重要的是要培养学生有自己的真实感受和独立见解。
有人评价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迪亚诺的作品,“他的作品越写越多,反而越不如最初成名的作品”。你怎么看这样的说法?
对此我深有体会。在我自己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人与永恒》,就因为当时写这些随想时根本不知道以后会发表,心态非常放松。现在预定要发表的东西都来不及写,不断有编辑在催你,就有了一种不正常的紧迫感。所以,我一直想和出版界“断交”,基本上不接受约稿,只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完之前免谈发表问题。我想莫迪亚诺成名前后的作品差异也是因此。
如果给自己写墓志铭,会写什么?
一生做了自己最喜欢做的事。
我们杂志即将再次启动向“理想致敬”活动,你的理想是什么?年少时的理想到今天变化了吗?
有善良的天性、丰富的心灵和高贵的灵魂,做真正的人。我记得小学快毕业时,我家住在上海人民广场一角的一个大院里,离上海图书馆很近。我经常经过那个地方,那时候最神往的就是能进图书馆去看书,这是我那时候的梦想。
周国平 /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