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
藏在芦苇荡里的范蠡
一直很向往江南水乡。小时候就听程桂兰在《太湖美》里唱道:“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水边芦苇青,水底鱼虾肥。”这首江苏民歌乐曲悠扬,弥漫着浓浓的水气,让人感觉到湖面上波光鳞鳞,湖岸上芦花摇曳、鸟儿飞翔的旖旎风光。后来看地图,才知道太湖的东边还有个阳澄湖,阳澄湖的旁边有个黄桥。心想黄桥可真是一个好地方,想当年陈毅将军嚼着烧饼决战黄桥,那是何等的豪迈啊!朋友告诉我,此黄桥非彼黄桥。这个黄桥不生产烧饼,只盛产大闸蟹。湖边的芦苇荡里,没有郭建光,只有携美女泛舟的范蠡。
我想,这就对了。黄桥有了范蠡,实在是一种历史的幸会。而范蠡这条智慧的大鱼,能在黄桥一带隐居,足见这里的地脉和水深。
严格地说,范蠡应该算是黄桥的罪人。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亲率大军从太湖出发攻打越国,大败越王勾践于会稽山,越国几万精兵只剩下五千之众。会稽之耻后的越王,心恢意馁,凄凉无限。而胸藏韬略的范蠡,此时却很平静,他对勾践说:“一时的成败不能论英雄,当前之策是大王要对吴王和他的左右卑躬屈膝,赠送重礼,并亲自去吴国做吴王的仆从,让他对你没了戒心后,以图东山再起。”勾践听从了范蠡的计谋,将国事托付给文仲等大臣后,就带着夫人和范蠡,去给吴王夫差养马。最终骗得了夫差的宽恕,三年后回到了越国。从此,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使越国日益兴旺起来。公元前473年,勾践趁着吴国兵败中原之机,带着范蠡、文仲率大军进攻吴国,占领姑苏(今苏州),消灭了吴国。众所周知,在越国灭吴的整体筹划中,范蠡一直是主导。他建议用煮过的稻子上贡吴国,使吴国颗粒无收,让吴国老百姓遭受了灾荒;他使用美人计,怂恿夫差享乐,亭台楼阁建造无数,让吴国的老百姓承担了劳役;灭吴之后,他让越国成为了新的霸主,而让吴国的老百姓饱尝了亡国奴的滋味。因此,范蠡只是越国的功臣,但对吴国的百姓来说,他却是不折不扣的罪人。
然而,值得玩味的是,当范蠡走投无路时,黄桥又敞开胸怀,以超凡的见识和度量接纳了这个罪人,而不计较这个人曾经给自己带来过多大的灾害。公元前473年,范蠡带着西施趁着夜色逃出苏州,从“蠡口”撑篙,径直泛舟太湖,通过“蠡河”枢纽河运转入滆湖,来到黄桥与蠡口交界的芦苇荡中,凿河泄洪,围荡养鱼,过起了隐居生活。“虫簖遥随虾渚长,老饕风时足江乡。近湖田水秋来足,早有红莲送稻香。”养鱼,可以说是范蠡的一种自我救赎,更是对黄桥百姓做出的一种补偿。明朝诗人文征明对此曾赋诗赞曰:“岛屿纵横一镜中,湿银盘紫浸芙蓉。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天远洪涛翻日月,春寒泽国隐鱼龙。中流仿佛闻鸡犬,何处堪追范蠡踪?”是啊,阳澄湖烟波浩淼,随便一叶扁舟,上面站着的说不定就是一个范蠡。
毫无疑问,范蠡的一生是幸福的。他辅助越王勾践,成就一代霸业;功成身退之后,泛舟五湖,养鱼报恩,又成为一代商圣。这样一位在乱世之中深知“舍”“得”精髓的智者,自古至今又有几人能与之比肩?
性情梅花
梅花是黄桥的名片。到黄桥,不能不看梅花园。
最好是早春。料峭寒风中,梅林还是一片默然。但细细观察,梅树枝头上的花苞已经鼓鼓囊囊,有的梅苞已经露白,白色的花瓣正在努力炸开。此时的梅花含羞而立,俨若一个二八少女,别有一番清涩的滋味。
若是来得巧,赶上梅花闹春,更是你的福气。梅花在枝头挤挤挨挨,叽叽喳喳地说着情话。茫茫花海里,万树望凝空。放眼看去,一株梅挽着另一枝梅,连成了一片花的海洋。花以白色为主,杂以粉色,在阳光下舞动,像一瓣瓣从天而降的雪花,为天地铺就一爿洁净的产房。入园尽花枝,芬芳令人醉。清风徐来,梅花幽幽的香香气沁入心脾,让人如置仙境,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张,没有一个不熨帖。
站在梅花树下,你不由得会想到两个人:林和靖和史可法。
林和靖是北宋名士,诗词书画无一不精,但性情淡泊,一辈子植梅、咏梅、画梅,爱梅爱到了骨髓里。相传,他在房子前后种梅三百六十株,朝牧白鹤于湖中,夜锄梅花于月下,梅与鹤成了他须臾不离的精神伴侣。有时,他驾舟游于湖中,或是到古寺拜访僧友,家里来了客人,仆人便放出白鹤,白鹤翱翔于湖面,盘旋在小舟的上空。他见白鹤飞来,知是贵客已至,便驾舟还家。“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想想,这是多么幽雅的一种生活:木屐蓑衣,箪食瓢饮,锄明月,种梅花,读诗书,吟风月,每一个生活细节都让人情不自禁地憧憬和神往。林和靖一生不娶妻,时人说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可见,他是一位真正领悟生命真谛的智者,痴迷于山水,不为情驭,不为物役,让自己61岁的生命放射出了梅花般的光彩!就连大名鼎鼎的苏东坡都由衷赞叹道:“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
与林和靖不同,史可法是用鲜血浇开了生命的梅花。据《梅花岭记》记载:公元1645年的春天,清军包围扬州,四月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史公被众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终因寡不敌众被俘。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降。忠烈大骂而死”。当时,史可法身居大学士(宰相)、兵部尚书,在民族危亡之际,他挺身而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让人足以想像到那场战争的惨烈。“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在那个美丽的春天,人的生命虽然比梅花要脆弱的多,但史可法却用梅花的气节,为自己的人格作了重要标注。
梅花有幸,可以与诗人作伴,与英雄为伍。没有了这些内容,梅花即便再绚烂,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虎丘
黄桥多水,名山当推虎丘。虽然虎丘山高只有34.3米,总面积也不过232.3亩,但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虎丘的盛名,恰恰就在于它的厚重。
“剑池”,可以说是虎丘的点睛之笔。一面陡立的石壁下,有一池,形似一把平放的宝剑,池中泉水冷森,深达两丈,寒气逼人。传说这是冶工干将为吴王铸剑时的淬剑之处,也是吴王阖闾的墓葬之地。当年,阖闾曾召集千余名技术高明的工匠,为他建造地下幽宫作为墓室。工程竣工之后,他欲将天下名剑扁诸、鱼肠剑等三千宝剑陪葬于此,便设计将数千工匠立地斩杀,千人之血染红了眼前的这块磐石。听人说,每逢阴雨天,这块巨石就会显现出暗红颜色,如同血染一般。想那阖闾,用专诸刺王僚,任用伍子胥、孙武,败楚、越,威慑齐、鲁,走向强盛。他认为拥有了这些名剑,吴国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事实果真如此吗?才过了多少年,吴国就被越国灭掉了。看来,势无定势,治国并不取决于一柄宝剑。富民强国,才是保持强盛的根本所在。
“五人墓”虽然在虎丘山脚下,但它的高度却不亚于虎丘。这是一座合葬之冢,长方形,方砖垒砌,封土上丛生着密密的草。里面长眠的是在明代苏州人民抗暴斗争中死难的颜佩韦、杨念如、周文元、沈扬、马杰五位义士。明天启六年(1626年),阉党在苏州逮捕东林党人时,遭到苏州全城的反对。后魏忠贤诬陷苏州人民谋反,派兵镇压,颜佩韦等五人为保护群众,挺身投案,临刑时相顾笑谈,痛骂魏忠贤,引颈就刃,慷慨赴义。可以说,这是五朵盛开的英雄之花,他们的壮举不仅仅是一个两个市民发出的呐喊,而是整个城市向专制王朝做出的反抗姿态。“道直心宁悔,名存死不空。招魂堤水上,葬骨虎丘东。墓草侵阶绿,山鹃带血红。要离三尺土,千古共英风。”林明伦的这首《五人墓》是对英烈的公正评价。五人之躯,沉沉于墓穴;五人之神,皦皦于青史。我想,在进入公民时代的今天,每个人都应该去拜访一下五人墓。因为这五个中国最早的公民,用宝贵的生命告诉人们: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忍辱屈从之外,我们还有一种更为勇敢的选择。
黄桥,是苏州文化宁谧的后院,而虎丘则是黄桥的后院。岁月在悄然流逝,但虎丘的精神高度不会降低,它将伴随着人们追寻的目光,直到永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