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 王茜
梁晓声:连“善”的信仰都没有,就成了动物世界
本刊记者 / 王茜
中国在中国人日益增强的权利意识和仍显缺失的公德意识两方面的挤压之间发展着。
中国人的国民素质在经常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郁闷中有希望地成长着。
——梁晓声在《中国人的淡定从何处来?》中直陈中国社会生存现状
你的小说《父亲》、《雪城》曾脍炙人口,但这些年出版的却是《中国人,你缺了什么》、《郁闷的中国人》、《中国生存启示录》等社会时评。专注写此类作品的作家似乎不多。
恰恰很重要的一些小说家,在这方面基本上不触及,再进一步说几乎是缄默的。我几乎是唯一一个特殊的。近10年,我写了大量杂文、社会时评,这些和小说不能同日而语,比小说更重要。这符合我对一个作家的自我要求,有时就需要一些直接的、临时的,对社会和时代现象的态度表达。陈寅恪纪念王国维时说“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我非常想把它反过来说成“自由之人格,独立之思想”,你的思想一旦是独立的,就不会考虑这方或那方的态度。
写《真历史在民间》这样的书,是怕年轻人忘记历史吗?
这还谈不上忘记。忘记本身是知道,但是忘记了。有一些是你们根本不知道的。对于当代青年来说,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对这个国家没有贯穿的认识。而有时候,更需要这种认识。
你认为真想回望历史、看清自己的人,多吗?
很少,大约有万分之一吧。电视剧看到的都是1949年以前,常是革命、抗日、家族恩仇。1949年以后的年代戏基本看不到。(但)它影响我快乐地活着吗?会有万分之九千多的人的答案是肯定不受影响。倒是想把这些历史搞清楚的人,反而会平添一些思考的烦恼。
经历了10年无书可看的时代,对你有没有影响?
我与同代人中的相当多数是不同的。我在下乡之前,初中的时候,已经看了大量的书。因此虽然经历了10年无书可看的时代,但我可以沉淀看过的那些书,像牛一样去反刍它。但相当多的同代人,“文革”前没看过(书),“文革”中也看没看过,“文革”后的生活又是那么普遍的贫穷,也就失去了看书的机会,因此就变成一生没读过几本书。“文革”对于一代人的文化负面影响太大了。
很多人说现在的人信仰缺失,你认为要怎么解决?
我们姑妄言之,我一向主张一个人可以没信仰,没有宗教方面的信仰,是无神论者;也可以没有主义方面的信仰,比如资本主义、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但是,一个人不能没有最基本的信仰—人应该善,如果连这个都没有了,那就成动物世界了。
钱理群先生说:“我们的大学正在培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包括北大”。作为大学教授,你怎么看?
我在研究生开题之后,还跟老师们一起谈,我说我的教职成就感越来越少,越来越萎缩。当老师的成就感就是看到自己教过的学生在本知识领域内表现出色。表现出色你就要多教他。大学本身也不必对本科、硕士生特别强调学术,“学术”两个字是1949年以前的概念,是蔡元培年代对大学生提出的要求。事实上,我们要教的是人文思想,我们中文系是培养具有人文思想的读书种子—他们由于热爱读书,有较高的评论水平,看社会时事应该更清醒、更有对比。
当代作家中,有没有特别欣赏的?
不能用“特别欣赏”吧,要知道谁也不特别欣赏(谁)。但作为一个男作家来看女作家作品的时候,会有一些不同。比如严歌苓,我就比较欣赏她的文字,她的写作感觉,她对细节的捕捉。
我们杂志即将再次启动“向理想致敬”活动,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小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一个作家。我们那个年代,连上大学的想法都不敢有,也不会想到四五十岁时的人生。如果想的话,(希望在)城市里是一个大国营工厂的工人,在最平民阶级里有一个小小的十几平米的房子,能结婚,两个人的婚姻生活是和谐快乐的,能有一台自己安装的收音机,上班下班读书,就觉得是很幸福的生活了。时代就这样走过来的。对于在物质生活方面几乎没有想法,因为我们从太穷的状态走过来,要求总是很低很低,稍微有一点改变,就觉得很知足。现在的理想就是写一部好书。对国家,也是有希望的,无非就是民主和民生两个方面。在发展的某一个时期,民生如果做得更好,也是我所乐见的。
梁晓声 /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