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兰
在影迷心中,让·雅克·阿诺这个名字与《熊的故事》《兵临城下》等经典影片紧密相连,而拍摄于越南、由香港影星梁家辉主演的《情人》更拉近了他和中国观众的距离。这位导演曾为一度僵化的法国影坛注入久违的新鲜气息,影评人把他纳入“一个无法归类的导演序列”。他的电影能够打动全世界范围的观众,但又没有好莱坞电影浓重的商业气息和廉价的煽情伎俩。他說:“我们需要用电影去思考一些问题,如果电影里只有各种飞车爆炸,这样的作品不是我想要的。”
最近,这位71岁的老人频繁来华,因为由他执导的电影《狼图腾》,经历了6年的筹备和拍摄,即将上映。10月30日,风尘仆仆的阿诺刚刚抵达北京,就接受了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的采访。
在阿诺看来,小说《狼图腾》通过一个知识青年的双眼讲述了草原、狼群以及那个时代不为人知的中国。“一个城市青年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通过对人、动物以及自然环境的认识,重新认识了他自身。这跟我早年的个人经历很相似。这本书好像专门为我写的一样。小说的英文版我才看了100页,就打电话给制片方,说这部电影只有我能拍。”
1967年,《狼图腾》的作者姜戎前往内蒙古插队,同年,阿诺被派到非洲喀麦隆服兵役。一开始,自认来自于文明世界的他,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某天晚上,他拿着黑胶唱片机跑到山顶上,悠闲地听着唱片里发出的舒缓男中音,这时候,山下有村民在聚会,敲起了雄壮的鼓乐。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转了过去,男中音不再有吸引力。在那个广袤的空间里,似乎只有非洲鼓的节奏才和人的心跳一致。
从此,阿诺经常和当地人一起过节。他不懂他们的语言,当地人也不会说法语或英语,他们就用表情、动作沟通。他发现那里的人对比他们强壮的动物都抱着一种崇敬的心情,“这让我对自然产生了敬畏,也让我深深地爱上了非洲。如果没有这段经历,我不可能成为今天的我。”
在喀麦隆的那几年,阿诺担任部队的电影导演,回国后,他投身电视广告业,拍摄了好几百部商业广告,也多次获得广播电视界的权威大奖。但他并不满足:“作为一个广告导演,你知道如何指导演员和放置摄影机,但你没有学会讲故事的方法,学习的只是如何变得肤浅。”
1976年,阿诺拍摄了电影处女作《象牙海岸》,片子融入了他在喀麦隆服役期间的亲身感受。电影在法国本土并没有引起多少反响,却获得了奥斯卡的青睐,荣获了最佳外语片奖,那年他才33岁。
在这之后,他用影片《火之战》(1981年)将观众带入8万年前的原始人的生活。整部电影没有一句台词,用表情、肢体动作让观众体会到旧石器时代人类生存的残酷,以及荒蛮中的文明进步。这部电影斩获法国最权威的恺撒奖最佳影片奖,确立了阿诺在法国本土一线导演的地位。1986年,阿诺改编了意大利作家翁贝托·艾柯的探案小说《玫瑰之名》,这是他执导的第一部英语片,由此他的影片超越了民族身份的束缚,而被更多地赋予了国际化的欣赏趣味。
阿诺曾在世界很多地方拍电影。1992年,他拍了为中国人所熟知的《情人》。他说:“《情人》让我靠近亚洲和中国观众。电影在越南拍摄完成,那里曾是法国殖民地。法属越南非常封闭,当地人甚至不敢靠近白人,一切都充满了神秘感,这种多元文化的冲突,让我很想去了解它。”电影中的“异国视点”是吸引观众的元素,它没有殖民时代的暴力、征服,只有唯美的语言、淡淡的感伤和难以言说的东方情结。但其中大胆的性爱场面,上映之初也曾为阿诺惹来了不少的争议。
2001年,他拍了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大片:《兵临城下》。它讲述的是二战中苏军与德军对峙,枪林弹雨中,两位神枪手之间的一场比试。这部电影在全球都赢得不俗的票房成绩。阿诺说:“我用全力去拍摄一部电影,特别是付出了真心之后,我的感情自然会传达到观众心里,电影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坦诚面对自己。”
拍电影时,阿诺力求表现真实,不滥用电影特效,即便他的电影要以动物为主角。事实上,在剧情片中用真实的动物演员,展现动物丰富的内心世界早已成为阿诺电影的标签。
阿诺告诉记者:“拍《火之战》的时候,我就在内心感受到了人作为动物的那一面,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在酝酿动物题材的电影了。”很多影评人认为阿诺1989年拍摄的《熊的故事》是他最好的作品。在这部电影中,动物是主角,人是配角。故事发生在19世纪,一只小熊在意外中失去了母亲,它一次次躲避猎人的追捕,并和一只阿拉斯加灰熊结下了不解之缘。影片80%的段落没有对白,在摄影机真实的记录下,两只熊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苦苦抗争。为了拍这部电影,阿诺跑遍了各大黑熊养殖场和动物园、马戏团,他说:“选择动物演员和选择男女主角的过程、要求是一样严格的。拍摄时导演要做的是把自己放到和熊一样的位置,尽量站在它们的角度考虑问题。”
《熊的故事》之后,他又拍了《虎兄虎弟》。为了拍好这对印度虎兄弟的故事,在近10年的时间里,阿诺都在向印度虎专家求教,并学习印度当地的历史、地理。
他说,拍摄动物电影最大的难度是“必须有十足的耐心”。“对待演员,你只需喊:‘开始!’他就能立马开始表演。演得不好,你可以直接去找他的经纪人。但动物可没有什么经纪人,它是随心所欲的。如果它不高兴了,脾气上来能把导演送去医院。”拍摄《熊的故事》时,阿诺就曾被熊撂倒过。
在阿诺眼中,动物世界如同一面镜子,能清楚地照出人的世界。“人类觉得地球上只有自己才是最高贵的,这是多么自以为是!”因此,他拍的是动物,但看完了影片,观众更能看清楚人类自己。
说到新片《狼图腾》,阿诺很兴奋,因为“这部电影至少实现了我的两个理想:对异国的向往,对动物的钟情”。
“我从小就对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有一种浪漫的想象,拍摄《狼图腾》圆了我一个久远的梦想。在拍摄的6年里,我更是爱上了这个国度。作为一个法国人,我发现中国和我的祖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喜欢中国悠久的历史、多样化的民族,我喜欢穿梭在胡同里,也喜欢繁华的商业广场,喜欢现代与古老交织的景象。在中国,我甚至总是忘了自己是一个客人。”阿诺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说。
不过,拍摄《狼图腾》的过程,并不总是“做客”那么愉快。这部电影要表现的是 “天下最有野性,最不可能被驯服”的狼,拍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拍摄前,阿诺多次和作者姜戎一起赴内蒙古乌拉盖草原考察。他们去了姜戎插队的地方,拜访故人,回忆和狼搏斗、养小狼的故事。在这里,阿诺找到了曾经在非洲的感觉。蒙古草原和非洲大地同样开阔,蒙古长调就像非洲鼓乐一样具有穿透力。“这本书里有我见过最美的环境描写,人与狼的关系也很美。”
尽管原著已足够打动他,但在改编剧本的过程中,阿诺还是下足了功夫。影片从2009年开始筹备就引人注目,但迟迟未见出炉,就是因为改编剧本耗去了漫长周期,在法国完成初稿后,他又来到中国,最后选定了著名编剧芦苇和他一起完成最后的改编。阿诺看中了芦苇也曾被下放到边疆的经历,“他为剧本提供一种精准的中国视角,最终剧本是中西方编剧共同的结晶。在改编剧本方面,最重要的不是细节方面的一一对应,而是在精神上的高度契合。”
进入剧组后,阿诺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挑狼。“為了使蒙古狼熟悉摄影团队,必须从它们刚生下来就开始养。”他还邀请世界顶级驯狼师、加拿大人安德鲁·辛普森来到中国,耗时3年来养狼、驯狼。
正式拍摄花去了一年半的时间。冬天的暴雪中,天气异常寒冷,剧组人员的口罩上都结着冰,摄影机不能对焦,甚至会死机。而到了夏天,草原上蚊子太多,经常是工作人员一停下来,身上就落满了蚊子,就连狼群也无法幸免。
狼群袭击马群那场戏,200匹马对35只狼,他拍得和小说几乎一模一样。“我们用的全是真正的马和狼。”拍摄中,阿诺有着自己独特的技巧,“比如先搭一个舒适的窝吸引狼过去,或者在道具上涂抹肉的味道。狼撕咬住马的镜头只有不到一秒,但那不是真的。马肚子可能只是一块很像的皮而已。我并没有让一个动物受伤,但观众已经看得紧张到冒汗。”
“狼有非常好的组织性、纪律性,和人没什么区别,有领袖,一起工作,一起生活。要把它们变成‘演员’,既要有狼的野性,还不能在拍戏时伤人,就必须了解狼的灵魂以及狼的文化。另外,我必须寻找那只最有灵性最有镜头表演欲的狼。”阿诺说。
阿诺的电影,看似题材多样,各不相同。但在他看来,自己的电影都有着一个共性:“无论主人公是人还是动物,讲述的都是成长和改变。《狼图腾》也是这样,在特定的环境下,主人公在成长和改变。”阿诺说,对他自己而言,拍每一部电影,实际上也是在丰富自身的人生体验,“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