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愤怒的壮美

2014-09-10 07:22三秋树
莫愁·智慧女性 2014年4期
关键词:农民

三秋树

2013年,一部《南下北上求学记》再度影响图书市场,作者是被誉为中国最敢讲真话的作家伉俪——春桃与陈桂棣。2004年,他们以一部《中国农民调查》震惊中国。保持追问,珍惜愤怒,如斯风骨,无比可贵。春桃,这个被老公陈桂棣称为“她在我建筑文学的大厦中确实起到了钢筋的作用”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冲烟烈酒的组合

春桃,原名吴春桃,生于湖南醴陵,长于江西萍乡,锦瑟华年时,是一个写散文小说的文艺女青年。1991年,28岁的春桃在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第七期进修班,遇到了陈桂棣。彼时,他也写着“教堂唱诗般一样的东西”,但这不妨碍他们一个喜欢冲烟、嫉恶如仇,一个酷爱烈酒,关心时疾。这样的组合,越到后来越有几分前世今生的味道——同样高飞的鸟儿总有比翼的那一天。

婚后,陈桂棣依然是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作家,厨房的灯坏了三年,春桃愣是就着楼道感应灯的微光做了三年的饭。对此,春桃毫无怨言:“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做好一件事,又要他写东西,又要把他塑造成一个合格的家庭妇男,这实在是太苛刻了。”这样的话,从别人的口中落入陈桂棣的耳朵里,自是另外一番感动。他不事家务,却深知这一应琐事对人生的消磨,所以,备觉春桃此语中的深情和大气。

这不代表春桃不挑剔,对于陈桂棣的作品,作为第一个读者,她尖锐而刻薄,针针见血,说那些诗一文不值。他的一部报告文学《悲剧的诞生》被她提笔便改,大刀阔斧,不怯不惜。陈桂棣不服气,找资深的编辑评理,编辑盛赞春桃的水平。《淮河的警告》进入写作阶段,陈桂棣辗转无法开头,春桃不声不响地帮他开了头,陈桂棣续得行云流水。

陈桂棣知道,春桃的天赋禀异不应该只是为自己做一个无怨无悔的贤妻,在他的一再坚持下,春桃到南京大学中文系攻读本科。两年间,每个周末,她都会坐火车从南京回到合肥,为“生活低能”的陈桂棣备足一周的吃食。就在她毕业前夕,《淮河的警告》写至第四章时,由于过度劳累,陈桂棣颈椎出现了问题,无法伏案写作,春桃毅然请假回到家里,由丈夫口述,她记录整理,直至作品完成。为此,她虽然拿到了本科毕业证,却因外语没过关没能拿到学士学位证。对此,她一笑而过——他是她的另外一所大学,她更期待着可以从他这里毕业。

每个人都有惰性,春桃也有,可是,作为严师的老公只在一件事情上对她苛刻,那就是写作。他“威逼利诱”,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必须坚持写,一直写,这没得商量。”她反抗、拖延,但还是坚持了下来,直到出版社来要稿,整理出将近十五万字的集子时,她才知道,他的坚持与督促是多么的可贵。

有些爱,是用来取暖的,有些爱是用来陪伴的,有些爱是亲情的前奏,而对春桃来说,她与陈桂棣的爱,则是用来成长的。

愤怒的理性女汉子

陈桂棣、春桃都是农民的后代。陈桂棣9岁离开农村,吴春桃11岁离开农村。但1994年二人回到安徽家乡,发现有个农民大清早到雪地里扒了一车大白菜卖了5元钱,买了一点肉,包了一顿饺子就过了一个年,他们震惊了。还有一次,春桃临产住院时得知,一位农民产妇胎盘前置,却因为拿不出3000元治疗费不得不回家,结果孕妇和胎儿都没保住。那天晚上正好是元宵节,一家人哭得惊天动地。这些事让他们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真切地感觉到必须拿起笔,把农民这种生存状况写出来,让全社会来关心他们、关注他们,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善。

经过半年多的准备,2000年国庆节,陈桂棣和春桃暂别了城里优越的生活环境和刚刚断奶的孩子,自费开始了写作前的调查采访工作。在走遍了安徽五十多个县市,并就“三农”问题请教了一系列专家后,陈桂棣和春桃开始了《中国农民调查》一书初稿的写作。

春桃夫妇本来就知道农村状况不是太好,可真正调查后,情况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首先是“想象不到的贫穷”。他们去过的一些地方,农民自己种菜。葱、大白菜都很便宜,但他们吃饭不舍得吃菜。春桃问:“大白菜才一毛钱一斤,你怎么不炒点吃呢?”一位农民说:“吃掉一斤不就少了一斤吗?”“他们的衣服大都很破旧,有的人家没有凳子,就蹲在地上跟我们讲话,一些人家连起码的生活用品都没有。”春桃回忆说。通过调查,春桃發现,改革开放后社会财富不断增加,但是农民没有得到,都被各种税费给缴掉了。一些对比数字更让春桃夫妇感到意外。城市的人均收入是农民的近六倍,而农民交的费、交的税是城市居民的近四倍。2004年,《中国农民调查》一书出版,书一上市,就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随后又被译成英、日、德、意大利、韩等十多种文字,并获得尤利西斯国际报告文学奖。陈桂棣和春桃也因此被美国《商业周刊》评为2004年度亚洲地区二十五位亚洲之星之中的舆论领袖,还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亚洲英雄。

《中国农民调查》带给春桃夫妇文学生涯中的辉煌,但光环的背后,是官司不断,压力不断,书被禁了又禁。他们的处境异常艰难,可是,春桃只对陈桂棣说了一句话:“让压力来得更猛烈些吧。”

在时弊面前,春桃愤怒得像个“女汉子”。

一个母亲的爱与哀愁

春桃有记日记的习惯,随手记下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那些调查采访中的真凭实据。可是,有将近二十万的日记,却跟作家这个职业无关,那是一个母亲的亲子日记,严格地说,是求学志。这些日记成为了《南下北上求学记》的前身,字里行间饱含愤怒、无奈以及眼泪。泪光中,有属于母亲的悲痛,有属于一个中国式家长的哀愁,也有作为一个社会人的焦虑。

一切始于《中国农民调查》一书,它不仅改变了夫妇二人的文学方向,同时,改变的,还有他们的儿子小明(化名)的命运。因《调查》里涉及到一些地方官员,春桃家便时常遭到不明身份黑衣男子的袭击,他一天数次地将整块红砖或碗口大的石块砸到春桃家的院子里,砸得惊天动地,吓得小明浑身发抖,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很显然,家乡合肥已经不适合他们久留。

2005年8月23日,春桃带着五岁半的儿子,背井离乡,回到娘家——赣西萍乡,知名的煤城,史上著名的秋收起义策源地。在那里,她亲历了孩子三易学校,最终从一个优秀的学生成为了一个厌学的孩子。最后,春桃夫妇不得不北上天津,举债买房,获得了传说中的“蓝印户口”,让小明进入一所民办中学。

小学六年,小明换了三所学校,曾经被老师打骂,称之为“他是畜生”,曾被体罚,曾遭遇老师的精神冷暴力……作为母亲,春桃抗争过,想联合其他家长一起帮孩子换掉班主任,可面对的,是人人愤怒,却不敢当出头鸟的局面。

春桃悲哀、疼痛,却不肯成为沉默的大多数。2013年,以儿子为原型的中国教育现状之调查的报告文学——《南下北上求学记》成为年度最有影响力的书籍之一。春桃想借助这本书回答昔日钱学森之问——为什么中国的学校培养不出优秀的人才?

“现在我们的教育,三句话就概括了:以灌输为手段,以应试为中心,以剥夺学生的创造能力、独立思考能力为代价的这样一种体制。”书中,春桃笔指病灶,“现在都说中国的教育出了问题,其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老师缺少了爱心。老师可以一点不去顾及孩子们的感受,不顾这种处罚将会使得孩子的人格、性格和自尊心受到扭曲,这肯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人在阴影里呆久了,便成了阴影的一部分。如果孩子们学会的只是强权、暴戾、非理性以及自我心中的怨怒,那么将来,他们步入社会以后丧失的就是一个人最需要的自信、包容和博爱的能力。”

救救孩子,救救中国今天的孩子。春桃喊得声嘶力竭。

生活里,春桃并不是一个轻易愤怒的人,即便是在餐馆吃饭不小心吃到一根头发,她也是偷偷地扔掉,不忍心破坏了食者的心情,也不忍心让大厨因此受罚。这样的温和似乎与报告文学里的她,出入极大。她努力绕开个人生活的小悲小喜,在一个大多数人意志脱钙的时代,坚持与保持愤怒,于是,这愤怒便显得格外壮美。

马丁·路德·金说:历史将会记录在这个社会转型期,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著名作家毕淑敏也曾说:我愿以我生命的一部分为代价,换取永远珍惜愤怒的权利。愤怒是人的正常情感之一,愤怒意味着不再怯懦,意味着勇敢,并唤醒他人,共同追求更美的世界与人生。

春桃就是勇敢站起来愤怒呐喊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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