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静 李静涛 王乐然
从2009年出版至今,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金一南的著作《苦难辉煌》卖了近200万册,他还因此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他直言想不到:“想不到能有这么多读者。想不到这么多高级领导干部,包括总书记会看。如果我当时知道今天的结果,也许手一哆嗦,就写不出来了。”
“我以我笔写我心”
金一南少将年过六旬,军装笔挺,身姿挺拔,一开口就像天生的演说家,语言极富感染力。眼镜后的一双笑眼,流露出学者的持重与可亲,正符合人们对儒将的想象。这天还没有开学,但他案头已堆满工作。全国人大常委会邀请他讲课,他为此写了6000多字的提纲。自从2009年7月24日走进中南海给第十七届中央政治局讲课后,他一直是最受各部委、各省市自治区欢迎的主讲人。
但金一南更愿意回顾那些平凡的日子。“动笔写《苦难辉煌》时,我是个团职干部。没有人给我这个任务,就是自己想写。我一直在想,最初只有50多人的一个党,凭什么短短28年就夺取全国政权?这本书是写给我自己、解我内心困惑的,‘我以我笔写我心’。”
金一南当过机械工人,参军后在部队长期从事技术工作,既非历史专业,也无文学建树,写党史的思路和别人大不一样。他构建了一个宏大的视野,引入共产党、国民党、苏俄与共产国际、日本昭和军阀集团4条主线,做了详细的年表。“年表里列出了每一天这四方力量分别在做什么,形成详尽的横向比较,光是这几个年表就有200多万字。”
紧张写作期间,金一南患痔疮,动了手术。出院后无法坐着写稿,夫人为金一南在地上铺上被褥,他就趴在地上对着“386”电脑写。“趴着写很难受,两三分钟脖子、手肘就酸痛难忍,可我就是停不下来。那时住房很小,经常是夫人在客厅看电视,我趴在电视柜旁边写书。”这种狂热的写作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别人说很苦,我一点不觉得。和笔下人物一起神游在那个狂飙突进的年代,无比快乐”。
2009年书出版后,金一南在湖南、湖北、吉林、江苏等地讲课时,省里的党政领导不约而同地告诉他,习近平同志推荐他们读《苦难辉煌》。几位中央领导同志看完书后,专门约金一南谈这本书。一位领导同志说,他是在福建一个小地方的书店里发现这本书的,翻开前言,就被深深吸引。
金一南认为,《苦难辉煌》能受到好评,最大原因是它对今天有借鉴意义。“一位哲学家讲过:如果对前景感到迷茫,不妨回头看看过去。今天我们就面临很多问题,回过头去看看,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完成其他政治力量无法完成的使命,就因为他最英勇、最顽强、最无私利、最能为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忘我奋斗。这是他‘登高一呼,云集者众’的力量来源和资本。虽然革命时期与建设时期对党的要求不同,但共产党有一点绝对不能变,就是中南海大门口那5个字——‘为人民服务’。这是我们永远不能改变的宗旨。”
《苦难辉煌》给金一南带来巨大的成功,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依然继续思考。这几年,他相继出版了《浴血荣光》《心胜》等书。现在,出版社还在翘首期盼他的《心胜2》。元宵节的前一天,他在《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大时代要有大担当》,再次引发关注。依然是饱含激情的笔触,讲述他对这个时代的理解和对国家未来的期待。
金一南认为,大时代也有大问题,很多问题是国家发展过程中积压下来的历史问题,这是他提出要有大担当的出发点。
出身将门的苦孩子
金一南对今天的中国有这样深刻的认识,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丰富而坎坷的人生经历。金一南的父亲金如柏1930年在江西投身革命,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参加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1952年,金一南在江西出生,先随父母在昆明度过了童年,后举家来到北京。金家六姐弟中,他排行第五。虽然出身将门,但金一南没享受到父辈的荫庇。“文革”开始后,父母遭到迫害,他沦为“黑帮子女”,初中刚毕业就到小工厂当烧瓶工。金一南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更加努力地工作。直到1972年,随着林彪集团的覆灭,父亲获得平反,金一南才如愿参军。他先后做过无线电技师和军体教员,在基层当了12年兵。
1984年,金如柏去世,32岁的金一南被调回北京,分配到解放军政治学院(国防大学的前身之一)。只有初中学历的金一南进了校办企业。厂子在大西北,那3年时间,烈日下的茫茫戈壁成了他最熟悉的景色。
1987年,金一南被分配到学院图书馆。在那里,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埋头自学军事理论知识。金一南在图书馆默默待了11年。直到1998年,美国国防大学校长切尔克特第一次到中国国防大学访问,筹备会上,校方负责接待的人员连切尔克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反倒是金一南对此人了如指掌。他向大家讲述了切尔克特的经历,把切尔克特近期发表的文章题目和观点整理成书面材料,还提供了从互联网上找到的切尔克特照片。校长很专注地上下打量着金一南,最后说:“下午2点之前,把你掌握的所有材料送到我的办公室!”
这是金一南人生的一次转折,好几个教研室都想把金一南调去。最终,金一南进入中国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正式踏上军事理论研究的道路,一直走到了今天。
“年轻人要敢于被埋没”
讲起早年岁月,父亲是金一南怎么也绕不开的话题。入伍第一年,金一南表现突出,武汉空军教导队让他试讲了一堂课,效果非常好。教导队领导决定把他留下来当教员或区队长,提前提干。金一南很兴奋,写信给家里报喜。未料到父亲很快回信,异常干脆:“立即返回部队,好好当兵,从基层干起。”
后来金一南明白了父亲的苦心,父亲说:“你才当了3年工人,当兵也没满1年,在基层时间太短,对基层还不够了解。只有从基层干起,你才能真正了解国家、真正了解军队。”
如今,金一南完全理解了父亲:“对父亲来说,没有中国革命,他可能永远是江西的一个贫农,革命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心里只有党,不会把家庭利益放在第一位。他留给我们的家风,就是‘做真人’。虽然一辈子受了不少委屈,但直到人生最后时刻,他都不允许身边人讲党和军队一个‘不’字。父亲那代人,是无法复制的。”
对于下一代年轻人,金一南的感悟是:“第一是‘做难事必有所得’。我大半辈子的经历就是做难事,迎接各种挑战。年轻人不要有太强的趋利避害的想法,要主动做难事,敢于吃亏,敢于被埋没。这个时代充满了机会,但机会来临时,还是要看自己的积累够不够深厚。
“第二是‘越是喧闹,越是孤独;越是寂寞,越是丰富’。这是我自己的座右铭。当周围熙熙攘攘、自己不得不随波逐流时,内心其实非常孤独,不知该何去何从;当离开喧闹的世界、自己独处时,才可以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这时候内心最充实。
“如今的社会太热闹了,全民娱乐,唯独缺寂寞。就说我们今天搞科研,很多都是群众运动式的。做个课题,你一章我一章,最后一拼凑就完成了。马克思的《资本论》是课题组的成果吗?真正的好东西一定是个人的,是诞生于‘宁静致远’的过程中的。这个时代就缺摒弃喧闹的勇气。一个真正沉下心来、甘于寂寞的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否则活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随波逐流,一无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