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州青原色人文记录中心 李艺泓 叶祖艺
“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已经成为时下许多“空巢”老人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每逢过年过节,一家短聚后,“儿女一走,心就空了”,也成为这些老人最真实的心声。
中国目前有6700多万“空巢”老人,其中70%生活在农村。在现今加快城乡发展的脚步下,也得到了比较大程度的开发。但被遗忘的农村老人呢,他们在子女外出打工后,只能独自守着或破旧不堪或贴满瓷砖和琉璃瓦的房屋,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他们被遗忘在山沟的角落里,儿女忙于生计,无暇顾及,社会忙于发展,没法给予太多的关爱。
面对这一庞大的被遗忘的老龄群体,许多人或叹息、或沉默、或无奈。但我们不愿停留在叹息中,也不愿陷入沉默,我们想要行动起来,去做些事情。所以2012年7月份,我们决定返回自己出生长大的村子,走近家乡的老人,聆听老人的故事,用镜头记录下他们的生活,然后在珠三角做“农村空巢老人公益图片展”,呼吁社会给予他们更多的关爱。
我们这个团队一共有9人,他们分别来自广东、江西、湖南、重庆、四川、大连等不同的地方,年龄从21岁到28岁,都是80后90后。有刚走出大学校门不久的,有正在大学就读的,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的。我们因共同的志趣而走到了一起。
上图/团队在东莞工厂里做展览
我们知道我们的行动无法改变现实,甚至不足以在这个社会上激起几丝涟漪,但我们依然选择向前。这无关壮士断腕决心一类的问题,我们只是力所能及地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只是希望我们的行动能够引起更多人去关心农村的空巢老人,更希望能够催生出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老人的行动发生。
9个人,9台DV,9部相机,9个脚架,9个硬盘,就这样,我们人怀揣着一套设备踏上了回村之路。但我们的返回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来自广东河源的叶祖艺,从2011年就开始回到自己的村子。每一次回去,父母都不给好脸色,总在言语中透露出失望。叶祖艺曾经是父母的骄傲,因为他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一本大学,但毕业后,他非但不往城里跑,反而回到村子里,整天只知道拿着个破相机去拍老人,变成父母眼中没有工作的闲人,这使他们感到丢人,甚至是耻辱。只有当叶祖艺离开村子时,父母才会高兴起来,感觉儿子是去找工作了,不再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了。
叶祖艺到现在还坚守在自己村子里,从事纪录和写作,每当他感觉到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便会暂时离开,以这种方式来缓和矛盾,也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返回和暂避成了一种不得已的方式,继续维持推动着他的记录工作不断向前走。
李艺泓是一位90后小伙子,2012年6月,从成都一家公益组织辞去工资还算丰厚的工作,决定返回自己的村子开始空巢老人的记录。前面两个月,他一边拿着锄头地里干活,一边拿着镜头走进老人的家中,和父母也相安无事。但到第三个月,李艺泓就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父母不理解他为什么有好好的工作不做,却要跑回村里干这种没出息的事情。村里人也逐渐传出各种声音,有认为他在外面发了财的,也有人说出了各种风凉话。这些声音传到李艺泓父母的耳中,便成为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阻碍着记录工作的继续开展。
在李艺泓的回村笔记里有这么一段话:“今天,老爸给家里所有人都打了电话,早上接的是两个叔叔的,中午接的是二大伯的,晚上我的大大伯又从街上回来,准备全家人给我上一堂‘政治课’,课程形式跟批斗大会没什么两样,但所有的内容归结起来,都是要我马上离开村子,去城市里工作,而这样的大会在这周已经是第三次了。”通过这些笔记,可以清晰的看到我们这些纪录者回村之路的艰难,最终李艺泓在继续坚持了一两个月之后,终于无奈选择前往城市从事报社记者工作,但两年之后他又辞去了工作,重新投入到对老人的纪录行动中。
我们在对老人进行采访的时候发现,老人精神的空巢现象才更让我们忧虑。许多老人因为长期缺乏家人陪伴,又住在深山里,没有必要的娱乐,已经开始变得沉默,郁郁寡欢,孤僻。有些老人因为不会使用现代通讯工具,无法和子女保持联系,一年到头连听到子女消息的机会都非常少,有时候看到别人家庭圆满的时候,不免会对子女产生怨恨情绪。还有些老人本来就是农村社群里的边缘,他们不是那种合群的人,原先的交际圈就非常非常小,当子女离开故乡后,所有能与其保持交流的人就变得更加屈指可数,直至最后独来独往,几乎与外界绝缘。
江西寨头村廖老人,原本有个大家庭生活在一起,后来老公和子女全部出去打工了,留下一栋三层的大房子和一个小外甥女作伴。因为平时不太和人交流,在村子里朋友不多,所以当她的小外甥女去上学后,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找不到。时间一久,她就开始对着家禽喃喃自语,甚至成为习惯。当对家禽也无话可说时,她就坐在房子的大厅里发呆。或许是因为长期发呆的缘故,廖老人的记性越来越差,总是忘记自己刚刚做过的事情,也老是找不到自己原本放好的东西,到了后面就开始责怪自己笨和无用。时间越长,这种情况就越严重。
四川雅安的顾老人,独自住在一个老房子里,那一片老屋和连着老屋,旁边都是空的,每天除了偶尔有几个干活的人经过外,几乎看不到人。她的身体很差,长期吃药,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走进她家中的时候,会发现非常乱,各种杂物和垃圾遍布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老人的眼神暗淡无光,给一种只是生物性地活着的痛感。或许因为长期的孤独,和老人交流起来非常困难,老人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非常想说,又害怕自己说不好,说着说着又会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如此种种,都是因为生活上的空巢变成了精神上的空巢。独居环境,缺乏人与人之间的足够交流,老人如果沉浸在对儿女思念的状态太久,就非常容易出现精神和心理上的问题。这是一种极端,另一种极端是部分老爷爷因为丧偶,子女又长期不在家,平时找不到任何可以丰富精神的事情。于是,每次子女给他们寄回生活费,他们就会寻找其他老爷爷一起结成对子到镇上去嫖娼或赌博。还有部分农村中年妇女,则做起肉体的生意,每一次交易二十元到五十元不等。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老人群体正在农村悄然兴起,从网络上的相关报道,到我们每一个纪录者回村直接可以看到的现实,由空巢引起的系列问题正在严峻的考验着这个时代。
对于外来务工人员来说,“常回家看看”真的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首先,时间不允许他们常回去,因为他们没法请太多的假,否则一个月的工资就没了。其次,路费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不能“常回家看看”不是简单的法律问题,也不是单纯的道德问题,而是改革开放30多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如果能解决外出务工人员“常回家看看”的问题,也就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农村老人的空巢问题。但在城乡发展差距越拉越大的今天,我们又该如何去做呢?
作为纪录者的我们,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老人的生活记录下来,引起更多的人关注,传递正能量。我们把图片展选择在工业区做,是因为我们拍摄的老人是“农村空巢老人”,这些老人之所以成为“空巢”,是因为他们的子女进城打工了,而且大多数生活在工业区,或进工厂,或做着类似相关的工作。我们把展览带进工业区,就是希望能够引起子女对自家老人的关心,如果不能常回家看看,最起码可以多打几个电话,问候一下,老人最希望得到的也是子女对自己的关心。
高校展览,分两部分,一是图片,二是纪录片。图片白天进行,我们这些纪录者在现场讲解,一如在工业区展览一样。纪录片是晚上放映,片子是我们自己做的,每个纪录者从自己拍摄的素材中剪辑一部60分钟以内的片子,放映完后与学生进行交流。
这次把展览放在高校进行,主要是结合大学生即将放暑假的时机来做,希望在展览结束后,有更多大学生能够利用假期去做些关爱老人的行动,也确实起到不错的效果。比如:
我们与中山大学关爱麻疯病康复者的协会达成合作意向,用我们的理念和记录技术来帮助他们更好地去关爱麻疯病康复者。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学生在我们的影响下,暑假组织了“三下乡”,到农村去陪伴空巢老人。番禺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以同样的方式“下乡”,去关爱被遗忘在世界角落里的老人。
更让我们兴奋的是,安徽有9所高校主动跟我们联系,希望把图片展带到他们那边去。那边的学生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到农村对空巢老人状况进行调研,并向政府提交建议书,希望能够推动相关政策的改变。
就在写这篇文章前的一个月内,团队成员在广东惠州本土论坛上的一个帖子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夜之间点击率破万,各大媒体争相用整版予以报道,一部分年轻人受影响汇聚在一起,开始关注城市空巢老人,民政部门和相关公益社团也开始和我们合作。
雪球越滚越大,正能量也越来越大,这正是我们想看到的,也是我们做图片展的初衷。
中国目前有6700多万“空巢”老人,其中70%生活在农村,并且随着老龄化社会步伐的加快,这个问题会越来越严重,成为这个社会发展进程中巨大的伤痛。我们每个人都会老,今天我们忽视空巢老人,到了明天或许就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空巢老人纪录团队的9个年轻人,纪录了整个自己村子的老人,甚至在后续的一系列行动中建立“村庄小额老人基金会”,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实在的关怀老人,但其力量仍然是十分微小的,所接触到的连这个群体的万分之一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