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昕
Q夏老师您好!我发现我们单位里一个奇怪的现象,老实人默默无闻,一些“恶人”领导反而怕他们,这些人因此获得的好处更多,我到底该低调谦逊些好,还是也像他们一般“恶”呢?(山西:同强)
A人生在世,除非天生痴傻或修行到家,任何人对荣誉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与追求。即令卑微如同古罗马的角斗士,他们也同样渴望万人景仰的荣誉,哪怕这种荣誉是靠残忍杀戮血洒黄沙堆积而成。当然,对于荣誉的渴望与追求,并不在于荣誉本身,而是关键时刻,荣誉能给自己人生带来畅达和上升的资本。
然而许多时候,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正荣誉”并非易得。因此,一些人便有意无意地追求一种“负荣誉”,以获取人生的另一种认同。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写了一篇名叫《盗户》的文章,说的是清顺治年间,在山东滕、峰两县,盗贼蜂拥。每十个人中就有七个是盗匪,盗匪太猖狂,官府都不敢逮捕他们。后来,官府想了一个办法,他们对盗匪进行招安,招安后的盗匪都另立户头为“盗户”。按理说,谁都不愿意被冠上“盗户”之名,但是滕、峰两县的居民们不仅愿意,而且争着当“盗户”。为何会出现此等咄咄怪事?原来官府怕招安后的“盗户”们再乱来,就给了他们“超国民待遇”:凡是“盗户”与良民发生纠纷时,官府都会有意偏袒“盗户”。如此一来,搞笑的事就出现了。每当打官司时,双方都称自己是盗户。因此双方在衙署里都不说打官司的真正原因,而是争论谁的“盗户”是真。官府也就先把是非放一边,先辨认“盗户”的真伪,最后还要查看户籍,验明正身后,然后才论理打官司。为讽刺这一怪现象,蒲松龄在书中设计了这样一个情节:不久,县官衙署里闹狐狸精,县官的女儿被狐狸精迷惑了。于是县官请来术士,术士用法术将狐狸精捉入瓶子里,然后准备用火烧死狐狸精。这时,狐狸精在瓶子里急得大叫:“我是盗户!我是盗户!!” 闻者无不掩嘴而笑。
任何社会,盗匪之名都是可耻的。然而蒲松龄笔下的山东滕、峰两县居民却不以耻,反而为荣,这其中的原因,不得不令人深思。倘若认为《盗户》只是一篇寓言式的狐怪故事,当不得真。那我们翻翻正史,就会发现真实历史中的“盗户”比狐怪故事有过之而无不及。譬如《明史》中记载的“人腊”一事,即为明证。
“人腊”事件与廷杖有关。所谓廷杖,就是皇帝在朝廷上杖责臣下,这是对官吏的一种酷刑,重则死,轻则残。因此,高官显贵对廷杖应该是惟恐避之而不及。然而,历史上却有人甘愿被廷杖,“人腊”事件的主人公赵用贤就是一例。据《明史》记载,首辅张居正父丧夺情,赵用贤明知有被廷杖的危险,仍与吴中行抗疏进谏。万历皇帝果然大怒,将赵用贤和吴中行廷杖,两人并被夺官归里。问题不仅仅是赵用贤甘愿被廷杖,而是被廷杖后,“用贤体素肥,肉溃落如掌,其妻腊而藏之”。
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光屁股,原本不是一样光彩的事。赵用贤却还将被打烂的屁股肉,叫老婆进行烘烤风吹,制成“人腊”,当作宝贝藏在家里。每当有人来家里串门时,赵用贤就拿来出“人腊”来炫耀,并得意洋洋地说,瞧,这是我被廷杖打落的肉。这情景,与滕、峰两县居民争着称自己是“盗户”又有何异?
平心而论,赵用贤冒死抗疏,有其正直刚劲的一面,但无毫疑问,也有投机的一面。他是希冀因此获得刚直不阿的荣誉,为自己以后东山再起或青史垂名留下资本。这与“盗户”的本质如出一辙,都是想通过眼前的“污点”获取今后的政治资本,我们姑且称此为“污点资本”。
令人唏嘘感慨的是,那些通过获取“污点资本”的人,往往却成功了,“盗户”如此,制作“人腊”的赵用贤也如此。这就难怪为何现实中一些人对“污点资本”趋之若鹜了,此风如不刹,岂不会出现“盗户”四起,“人腊”飘飘的盛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