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浮出水面的刹那 （外三首）

徐惠林

春 节

春节从母亲饺子的香气里

丝丝缕缕又咕噜咕噜冒出来

里面包有我仔猪长了二年的肉

和乡土滋育的清凉荠菜

每年一次新春归

把亲情贴上门楣

春联只想红火地告诉老家

我回来的拎包里

没有升官 发财

父母也只需我们装着健康

——一种恒常的日子补品

打年糕 车鱼塘

杀鸡宰羊

姊妹还没有丢弃守岁的习俗

因为祖宗们没经历过现代

等着老规矩 供饭 上香

米酒在角落陈酿静好

村庄上演着金钱的战场

一场比干旱或洪涝更凶猛的袭流

喧闹而来 伴着蝗虫的叽喳飞舞

没有什么值得坚守

没有什么不可买卖

我感冒 咳嗽

春节 一周喜气旺发

很难炖出医治我心绪的汤汁

一篮鸡蛋

竹篮盛满的鸡蛋

来自村里不同母鸡体内

同一只母鸡下的多枚

每枚也形成于不同的时机

蛋白质 卵磷脂 活性钙

蛋液的前生是谷粒 嫰叶 虫子

公鸡追逐母鸡

蛋产下的那刻

母鸡“哥哥答”宣告自己的成绩

小鸡崽

一群群孵在它们的梦里

我的父亲母亲从农家收罗的鸡蛋

被我整个儿一篮带来城里

为我的孩子增添本色营养

滋啦一声鸡蛋在锅中铺开

升腾成喜人的生命之花

一年一年

一篮篮鸡蛋在传递

疼爱到心里的蛋蛋啊

一路转车 小心翼翼

还有大米 蔬菜 冬天新翻的棉衣

孙子长成了英俊少年

爷爷奶奶鬓发斑白 背越加弓起

而我们给老人家送去了什么呢

委屈 诉苦 电话里的敷衍

看得见的优质营养在城乡传递

看不见的情感在父母的张罗和护送里

今晨 鸡蛋在放进冰箱时突然惊悟——

我是父母的鸡崽 孩子是我的鸡崽

我们都是爱之壳里产出的蛋 孵出的崽

春末浮出水面的刹那

求生蚁忙里 穿透拥裹水草

我抖落滑腻腥臭的绿苔

以一对鱼鳃 泅出缺氧的混沌浮出水面

春风轻快吹哨原野

大山映入瞳孔 苍翠如新

那些山花鲜艳 招展

证实我曾经拥有的一切

颤抖的嘴在张合

今日 我遍体鳞伤

意志之舟

溯划溪流环绕的山脚

向垂下的杨柳——我乡野孩童时期的密伴

吐露芽头密布的痛楚

柳絮一片一片离空飘飞

我积弊深厚的尘世肉身

再难一跃而起 鳞照万物

像那团呜咽中的灰暗之云

只在那河湾低回 徘徊

到黄昏点点滴滴

大地 你目睹了一切

默记我才情繁茂春秋

一路披沥的风霜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