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为何“偏爱”拉美外交

庞大鹏

拉美地区不是俄罗斯外交的优先方向，更不是俄罗斯外交的重点。然而，每当俄罗斯外交出现困局之时，它的拉美外交却总是多姿多彩。

2014年的乌克兰危机，造成俄罗斯与西方处于软对抗的博弈状态，俄罗斯再次出手，借助7月巴西的金砖峰会，在多边舞台上展开网状外交。普京此次访问了古巴、尼加拉瓜、阿根廷和巴西四个拉美国家，签署了从扩大贸易、加强能源合作到提供军火等一系列具有实际分量的大单。

在巴西召开的第六届金砖国家峰会通过了《福塔莱萨宣言》，会上没有人对乌克兰危机作出谴责，更没有批评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这对普京而言也是一种宝贵支持。

这不是俄罗斯第一次对拉美“偏爱有加”。

2004年，俄罗斯面临霍多尔科夫斯基事件及别斯兰人质事件后西方对其政治改革的指责，外交局面被动。但是这一年，却被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称为外交的“拉美之年”，双方高访不断。2004年下半年，拉美地区六个国家的外长或副总统访问了俄罗斯，他们与俄罗斯的政府间交流得到了加强。

2008年，俄格战争爆发，俄罗斯再次被西方质疑帝国思维复活，时任总统的梅德韦杰夫随后出访委内瑞拉、巴西和古巴，加强区域联系。2009年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回访俄罗斯，并且承认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独立，还加强了与俄罗斯在军事技术和石油领域的合作。

这容易让人产生一个印象：每当俄罗斯与欧美关系出现恶化的时候，俄罗斯总是“偏科”拉美外交，依靠拉美之行展现积极的外交姿态。而俄罗斯拉美政策的主要着眼点，就是俄罗斯与西方尤其是与美国之间展开外交博弈地区吗？其主要利益诉求又是什么？

最大限度维护俄罗斯国家利益

要回答上述问题，必须研究俄罗斯拉美战略与政策的历史变迁过程。20世纪90年代以来，俄罗斯的拉美政策几经曲折，其政策变化的根本点在于，从俄罗斯在拉美的利益出发制定拉美政策。

1991年苏联解体，冷战时期的两极格局结束，世界向多极化方向发展，国际关系进入了大调整的时期。与此同时，俄罗斯自身也处于复杂的历史性过渡时期。1990年代初期，由于俄罗斯国家利益的变化，俄罗斯的拉美政策同以往相比，几乎发生了完全变化。俄罗斯在政治经济领域同西方全面接近，俄外交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加上俄罗斯自身实力下降，独立初期俄罗斯外交战略中基本上没有拉美的地位，与此相应，俄罗斯也缺少对拉美的独立政策。

但是，1992年3月开始的波黑战争，表明俄罗斯与西方在欧洲大陆安全问题上的利益差异，并据此反思一边倒政策的偏颇之处。1993年4月30日，《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的出台，反映出俄罗斯“全方位”外交的形成。俄罗斯外交的视野已经由单向度转向覆盖全球的各个地区。

1994年1月，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召开的北约成员国国家和政府首脑会议通过了《北约布鲁塞尔首脑会议宣言》《和平伙伴关系：邀请文件》和《和平伙伴关系：框架文件》，明确了北约将向东扩大，在此之前将通过“和平伙伴关系”的机制扩大与有关国家的合作，并作为北约东扩的准备。这直接导致俄罗斯对外交战略的进一步调整。

1996年1月，普里马科夫接替科济列夫任外长，表明独立自主对外政策完全确立。普里马科夫认为，推行能最大限度维护俄罗斯国家利益的对外政策是优先任务，而同冷战对手结盟的设想不仅不符合俄罗斯的利益，更有可能使俄罗斯对外政策失去独立性。在当前国际事务中，俄罗斯不能扮演僚机的角色，它应成为一个当代大国。在这个历史背景下，俄罗斯对拉美的外交战略开始逐步形成。

普京2000年就任总统后，当年就访问了古巴，意在恢复与拉美的传统联系。俄罗斯开始重视拉美外交，提出要努力提高同拉美国家的政治对话和經济合作的水平，扩大在国际组织中的相互协作，发展同它们的军事技术合作与协作。

在普京前八年中，俄罗斯与拉美的关系稳步加强。2007年的对外政策概论中，俄罗斯已经开始形成系统的拉美战略。

一是明确拉美国家在国际经济和政治中的作用日益提升。俄罗斯认为，拉美大多数国家在构建国际新秩序、遵守国际法原则、通过谈判解决冲突、不干涉内政等问题上的立场与俄罗斯相近。在日益完善的多极化国际关系体系中，拉美地区作为一个整体已成为经济增长和拥有政治影响力的中心之一。

二是俄罗斯认为，拉美和加勒比海国家把与俄的关系视为实现外交多元化的重要方向，认为俄罗斯是国际舞台上的重要伙伴之一。

有了这个前提，俄罗斯认为它在联合国同本地区主要国家及其他国际组织的合作，常常要比同美国和欧洲国家的合作更加富有成果，这也为发展俄罗斯同拉美大陆的政治和经济合作创造了良好条件。

可见，俄罗斯拉美战略的基础首先还是政治因素。与此同时，经济因素也在发挥重要作用。在2008年对外政策构想中，俄罗斯明确指出，以与拉美地区国家关系所取得的重大进展为依托，扩大与这些国家在国际组织中的合作，鼓励俄罗斯科学密集型产品出口拉丁美洲国家，在能源、基础设施和高技术领域落实合作项目，包括在地区一体化组织制定的计划框架内落实合作项目。

长远还是集中在经济合作

明确了拉美在俄罗斯对外战略中的政治与经济地位后，俄罗斯制定了对拉美的外交实施方向。

2010年，在俄罗斯推行现代化的热潮中，俄罗斯外交部发布报告详细阐述了如何有效利用外交因素推动俄罗斯的长期发展。其中对于拉美地区，俄罗斯明确了具体的实施方向。

一是与拉美地区的一体化组织（里约集团、南美洲国家联盟、拉美南方共同市场、加勒比共同体、中美洲一体化体系、玻利瓦尔美洲国家替代计划等）开展多层次合作，利用这些组织的机构及理念的不断完善，为加强俄罗斯联邦在当地的存在奠定面向长远的基础，推进俄罗斯的利益。

二是通过双边形式，做拉美国家的工作，确保俄罗斯参与核能发展项目。

三是将俄制武器及军备打入拉美市场。

四是通过合并俄罗斯在阿根廷、巴西和委内瑞拉的现有产能及技术，加强与上述三国在军事工业方面的合作。

五是推动拉美国家对俄罗斯知识密集型商品及技术的需求。

最后是关注阿根廷、巴西等国的农业技术发展水平，研究借鉴其先进技术，推动俄罗斯农业领域现代化。从2014年7月份普京访问拉美四国达成的协议看，基本遵循上述实施方向展开合作。

俄罗斯与拉美国家达成的各种协议表明，双方需要在各个领域加强联系，但重点仍是在经济合作方面。不排除个别年份因为外交博弈的需要，俄罗斯的拉美外交急流勇进，但是最根本的还是俄罗斯实用主义的经济外交起到了主要作用。俄罗斯的利益集中在国防、军工合作及武器销售、能源领域如天然气、石油与核能，以及太空开发等领域。

总之，2000年普京担任总统，是俄罗斯拉美外交开始恢复和加强的标志、外交政策重新回归接近拉美和加勒比国家的一个时间标记。2000年至2012年间，普京与梅德韦杰夫6次访问拉美地区；在2008年至2012年4年中，双方的接近关系达到了顶峰。

双方高层频频互访，非政府间交流不断增强，双方签署了大量谅解和合作协议。同时，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和二十国集团成员国之间的互动也给它与巴西、墨西哥、阿根廷、智利和秘鲁之间的关系带来新的动力。当前，俄罗斯与古巴、委内瑞拉、巴西、阿根廷和厄瓜多尔等五个拉美国家之间的关系达到了战略合作的级别。

此次普京拉美之行还利用古巴基地问题敲打美国。俄罗斯《生意人报》7月16日还报道，根据俄总统普京上周访问古巴期间达成的原则协议，俄将重返位于古巴首都哈瓦那南郊针对美国的洛尔德斯无线电监听站。普京却澄清说，他出访古巴期间没有讨论过在古巴洛尔德斯部署雷達的问题。他表示，“没有洛尔德斯，俄罗斯也能够完成防务任务。”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俄罗斯形成了对拉美的外交战略与政策，再次打开了通往拉美地区的大门，而且俄罗斯与拉美就裁军、人权、气候变化等一系列问题进行着积极接触，在军事技术方面的活跃关系还使美国特别不满，但是这并不表明，俄罗斯与美国在拉美地区具有战略竞争的态势——美国与拉美的年贸易额约为7000多亿美元，而俄罗斯与拉美的贸易只有160多亿美元，两国在各个时期对拉美经济的投资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在今后可预见的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独联体地区是俄罗斯主要关注点。俄罗斯已经提出了欧亚联盟思想，俄美之间存在结构性矛盾和利益冲突的主要区域也是集中在独联体地区。这种结构性的利益冲突成为冷战后国际格局变动中的基本矛盾，这已经导致乌克兰危机的爆发，不仅如此，当前乌克兰国内的斗争和动荡还将持续下去，而且会更加复杂和激烈，由此而导致的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亦是如此。

在这种国际形势的背景下，俄罗斯现在借助巴西金砖峰会，在一定意义上讲大幅度激活了拉美外交。但是就全局和长远来看，拉美地区对于俄罗斯的外交战略意义，主要还是集中在经济合作的层面。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