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丁
(北京大学 中文系, 北京 100871)
淮安府是京杭大运河上的漕运重镇,位于大运河中部,扼守江淮咽喉,是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由于便利的交通环境,淮安府在清代发展为商业重镇,淮盐贸易十分繁荣,大批盐商涌入淮安。盐商的到来不仅繁荣了当地的商业,也有力地推动了文学活动的开展,使得淮安府文学活动繁盛一时。
清代淮安府商业繁荣,其中盐业尤其值得重视。淮安府盐业繁荣并不偶然,而是有着特定原因。
首先,淮安是中国运河城市的典型[1],处江淮之间,京杭大运河中部,有着优越的交通条件。从公元前486年吴国开凿邗沟以来,淮安在漕运史上一直都扮演着重要角色。到明清时期,淮安更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享有“七省通衢”“南船北马”之称,这主要是因为政治中心的转移和贯穿南北的京杭大运河的开通。明代都城起初建在南京,明成祖朱棣掌握政权之后,移往北京。政治中心转移,大量物资需要依靠江南富庶之地的供给,但由江南到北京,路途遥远,在此背景下,永乐九年(1411),明成祖下令疏浚洪武二十四年(1391)淤塞得会通河,史称:“(永乐)九年春正月……己未,工部尚书宋礼开会通河。”[2]89后来,又命平江伯陈瑄开清江浦。《续纂淮关统志》载:“明平江伯陈瑄开凿运渠,建堤置闸,以司蓄泄。两岸沿堤居民万户,舳舻丛聚,为南北之咽喉。万历十六年,因伏秋水溜,漕舟上闸,难若登天。于是,沿各闸旁俱开越河一道,置小闸口,水涨则分其势,水小则堵塞以归正闸。其制甚善。”[3]57清江浦的开凿大大改善了漕运的环境,也更加强了淮安的地位。
两千多年的改造治理,运河运输能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京杭运河的全线贯通,大大地促进了商业的发展。又由于运盐的需要,淮安境内形成了主要的运盐通道——盐河。盐河有两条,一为“治北大河故道也。明弘治后,河、淮交会,下清江浦,冲相家湾西桥,绕过新城北门,经仁义礼智信五坝……长二十余里,自钵池山抵新城北门外东坝止,为今盐薪要道,土人呼为盐河”[4]854。另一条在清河境内,“雍正九年,大挑盐河。又嘉庆十七年,接上自旧钳口坝至旧盐闸,挑河长一千四百二十丈。道光八年,新建钳口坝,又自新坝至旧坝,挑河长一百八十丈”[5]894。盐河的开通为淮盐的输出提供了保障。由此看来,运河在历史上不仅担当着漕粮的运输,也是淮盐外销的重要通道,所以史称:“国家岁漕东南粟数百万石,悉由江入淮,溯沁、沂、泗、汶,自卫以达京师,而漕渠称国脉焉。而两淮正盐课岁额凡百五十余万引,当东南粮饷强半,亦由漕渠以供南畿,散入于江、湖、陈、汝诸省郡州邑,是河渠之系盐粮,厥重均矣。”[6]136
其次,明清两代所采取的盐业政策有利于盐商的利益。明朝初期,由于国家初定,边境需要大量的粮食供给,政府采取“开中法”的实边政策。所谓“开中法”是商人可以直接向边境输送粮食,然后可以到官方指定的地点兑盐引,再到指定地点销售。这种方法可以减轻政府直接向边境输送军粮的难度,又可以让商人得到部分利益,繁荣商业。史称:“有明盐法,莫善于开中。洪武三年……召商输粮而与之盐,谓之开中。”[2]1935这种盐政对靠近边境(例如山西)的商人有着很大的优势,所以明初盐商中的晋商十分发达。明成祖朱棣时,为了解决京师粮食问题,曾暂停其他地方中盐,专门在京师中盐。京师粮食充足后,又改如原来中盐政策。[2]1935随着边地稳定,盐法逐渐由原来的输粮实边兑盐改为纳银兑盐,史称:“成化间,始有折纳银者,然未尝著为令也。”[2]1939只要有钱就可以进行盐业贸易。随着盐业竞争的进展,拥有雄厚资本、精明能干的徽商就成了盐业中的后起之秀。
另外,淮安本身就是淮盐的重要产地,当时江淮间有两大盐场即淮南、淮北盐场[6]185,淮安主要承担着淮北盐场的管理、生产与销售。为了对淮北盐业进行管理,扬州下设分司,淮安即为其一,并设有批验所。明代曾一度将盐运分司与批验所设在安东(即现在淮安涟水),“明正德十年,开支家河接涟水,建批验所于此”[7]145。又史称:批验所,一在仪真,“一在安东县东南六十里支家河头,淮北诸场盐必榷于此。始货之庐凤河南旧所基在淮南岸,当河冲流。弘治间再圮于水,费币藏七千金筑之。正德辛未复圮焉,史绎乃以商议移于北岸”[5]183。但由于安东水患严重,屡受大水侵扰,明中叶以后批验所便迁往河下。随着盐署移到河下,大批盐商也汇集河下。
清代大批盐商涌入两淮地区,其中有一批就进驻淮安的河下镇。这些商人来自不同地方,主要有安徽、山西、河南以及西南地区等。但是最为发达的还是徽商。其中较著名的有程氏、吴氏、曹氏、黄氏等。其中程氏又最为强大。程氏为安徽望族,后迁至淮安府河下镇,有功、亘、大、仁、武、鹤等数支,皆为豪富。他们还都有自己的店号,《讷庵杂著·五字店基址记》记载:“当时族人业盐居淮,有所谓公字店、班字店、大字店者,皆就主人名字中略取其偏旁用之。如亘字店则用朝宣公‘宣’字之半,吾家五字店,盖用慎吾公‘吾’字之半也。”[8]478此处的慎吾公就是河下著名盐商程量越的父亲。《淮安河下志》卷五《第宅·程莲渡先生宅》记载:“莲渡公,讳量越,字自远,生于明天启六年丙寅,卒于国朝康熙二十六年丁卯,捐职行人司副。生平好仁乐善,《两淮盐法志》有传……亦尚有一两房仍居老宅。”[8]137又云:“莲渡公诸兄皆居扬,公一支来淮,为淮北商,居河下,其所居之宅为‘五字店’,五字乃旗名也。”[8]137
除程量越以外,还有大批的程氏徽商,程增“父朝聘,业盐”[8]377。程鉴“字我观,垲族人。世为盐商。父阶,官绍兴同知,归卒。鉴方髫龀,年十七补安东诸生,已,弃举子业,踵事盐策,致巨富,遂为淮北大商”[8]382。程锺“歙人,业盐淮北”[8]382。程易“世居歙之岑山渡,后迁淮,治盐业”[8]386。程固安“字存斋,先世歙人,业鹾于淮”[8]388。另外又如程朝宣、程晋芳、程巨函,等等,都是著名盐商。
除了程氏以外,还有汪氏,“家世故业盐,号巨商”[8]354。《山阳河下园林记》载:“先外祖汪公隐园宅,在相家湾路。汪氏自尧仙公由徽迁淮,三世至隐园公,卜居于此。”[8]546-547所谓的尧仙公就是汪廷珍的曾祖父。还有侨居清江浦的汪氏,也非常富有,“汪氏在乾嘉间为清江巨族,广厦千间。已山员外好宾客,座上常满。有质库在所居之南,曰字号萱,其息本乃太夫人钗钏之余,故曰萱字号,太夫人误呼之,遂有是名。道光中叶,汪氏家中落,字号萱已闭歇,其簿籍犹有以万金购之者。闻其盛时,鳌山灯为天下冠,浦上人汔今能道之”[9]625。另有吴氏“先世分运食盐,以金家桥为马头”[9]535。还有曹氏,曹家山就是其产业,“曹家山即黄园故址,山有美人峰,高三丈,曹文正公祖锡侯先生,购归安徽”[9]527。
可见,大批徽商是支撑淮安盐业的基础,为河下创造了繁荣,所以史称:“自明改运道,径指城西,贾舶连樯,云集湖嘴,繁滋景象,俶落权舆。继以鹾商纷然投足,而后人文蔚起,甲第相望。志乘标扬冠冕,阖邑称鼎盛者,垂三百年。今则风会虽迁,地形未改。综凡隶官者,十有三坊……东襟新城,西控板闸,南带运河,北倚河北,舟车杂还,夙称要冲。沟渠外环,波流贯中,纵横衢路,东西广曰五六里,南北袤曰二里。方隅虽隘,屹然巨镇也。”[8]21-22
再者,淮盐自身的优良品质与高额利润,吸引了大批进行淮盐贸易的盐商。淮盐于众盐之中最为优质。古代产盐的地方很多,盐的种类也各不相同。《天工开物》将盐分为六种:“凡盐产最不一,海、池、井、土、崖、砂石,略分六种。”[10]163而《明史·食货志四》载:“盐所产不同。解州之盐,风水所结。宁夏之盐,刮地得之。淮、浙之盐,熬波。川、滇之盐,汲井。闽、粤之盐,积卤。淮南之盐,煎。淮北之盐,晒。山东之盐,刮地。山东之盐,有煎有晒。此其大较也。”[2]1935大体来讲,盐主要可以分为海盐、池盐和井盐。海盐主要产于沿海一带,如山东、江苏、浙江等地;池盐主要产于宁夏、山西一带;井盐,主要产于四川、云南一带。于此三种盐中,海盐质量最好,而于海盐中,淮盐最为优质,元代马端临曾指出:“论禁榷之利,惟是海盐与解池之盐,最资国用……本朝就海论之,惟是淮盐最资国用。”[11]163到了明清两代,淮盐又分淮南与淮北,大体淮南盐又好于淮北,所以有称:“盐品以散为上。淮南之盐,熬于盘,其形散。淮北之盐晒于池,其形颗。盐有五,而淮盐之色三:曰青,曰白,曰黄。青白者,盐之正色也。五行水性润下作咸,故盐味之厚者曰咸鹾。淮南之盐,其味咸,淮北刮地而晒者稍苦焉。至若地力不齐,而出产多寡随之,其最上者六场……凡五等,其育法以天时为本而成之以人力。”[6]198-199又云:“品天下之盐,以淮南之熬于盘者为上。”[12]311但是,两淮常常并称,也可以看出它们皆为盐中上品。祭祀祖先在古代是极受重视的,所用祭品也要最优质的,淮盐的质量优越也可从其作为祭品看出来,史称:“两淮密迩南畿,且盐自熬波而成,其形散,其色青白,可奉祭祀。”[6]265所以淮盐会成为重要的商品,并且成为众盐中很有竞争力者。
淮盐之所以能够吸引大量盐商来淮贸易,还在于淮盐价格高,盐利重,符合商人逐利的本质,史称:“天下之盐利,莫大于两淮。”[13]516又《乾隆淮安府志》载:“两淮当南北之中,幅员千里,水陆都会,舟车辐辏,四方豪商大贾鳞集麋至,侨户寄居者不下数十万。其煎盐之场较多,食盐之口较重,销盐之界较广,故曰利最夥也。自北宋以后,边储孔亟,诏商人入中刍粟于边,以券至京师,给江淮盐以偿,明代遂为定例,淮盐八分,浙盐二分,故曰关于国计最重。”[7]470两淮水路交通远远优于其他地方,利于盐的转输。所以吸引了大量的盐商,创造了丰厚的利润。据黄钧宰记载:“每引三百七十觔计之,场价觔止十文,加课银三厘有奇,不过七文,而转运至汉口以上,需价五六十不等,愈远愈贵,盐色愈杂。”[14]78
从历代的税收也可以看出淮盐的利润,因为只有在商人获利多的时候,国家才能征税多。否则,一旦国家征税超过了盐商应得利益,盐业的运行就会出现问题,盐商与政府就会两败俱伤。唐代时,“天下之赋,盐利居半”[15]4456。宋代盐税更胜过唐代,成为重要的国家财政的收入,而且淮盐的地位更加突出。元祐年间,淮盐等已经相当于唐赋税的三分之二了。而绍兴末年,仅泰州一地盐税就已经足以与唐代赋税持平。[15]4456元代则出现了“国家经费,盐利居十之八,而两淮盐独当天下之半”[16]4401的状况。到了清代,《光绪淮安府志》载:“由康熙迄乾隆年间递加至六百六十八斤,两淮商纳引加共三十五万二千五百两有奇。余课共五十二万八千九百两有奇。淮南每引课银八钱,淮北六钱,又加带割没盐二十斤纳银一钱,共征银七万一千八十两有奇,以足余课六十万之数,引价、余课通共额银九十五万二千五百九十两为定数。”[17]105由政府的税收可以看出,淮盐的利润是十分丰厚的。大量盐商来淮经营淮盐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淮盐商很多是儒商,他们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在从事商业活动的同时,他们与当地文人交往,积极组织文会,起到了领导者与组织者的作用,他们的参与活跃了淮安府的文学活动。所以史称河下盐业兴盛的时候,诸商汇集,大有晋代石崇等人的气象,由于生活富裕,盐商有闲暇时间进行文学活动,“每当元旦、元夕、社节、花朝、端午,中元、中秋、蜡腊,街衢巷陌之间,以及东湖之滨,锦绣幕天,笙歌聒耳,游赏几无虚日。而其间风雅之士,倡文社,执牛耳,招集四方知名之士,联吟谈艺,坛坫之盛,甲于大江南北”[8]23。
盐商中很多文学修养很高。当时在淮安河下的盐商程氏,是当时最大的盐商,同时也是拥有很高文学修养的群体。其中程嗣立、程崟、程梦星与程晋芳最负盛名,即是袁枚所说的“前后有四诗人”[18]413。除了程梦星居扬州以外,其余三人都居河下。
程嗣立“少负异禀,喜读书。既未能有所表见,则戴黄冠,挥玉麈,弃一切如嚏唾。惟生平翰墨缘,芟除未尽,或吟小诗,或据案作山水,以破岑寂”[8]380。可见其身上的名士气。其工文章,并且擅长绘画,并精书法。为当时文人仰重,风流当代,极为好客,交游满天下。当时文人路过淮阴,“必下榻斋中,流连觞咏”[8]380。可见程嗣立在当时文人中的地位。
程晋芳,在当时也极有文名。程晋芳嗜学,好儒术,曾磬其资购书五万册。其著述也很多,著《周易知旨编》《尚书古文解略》《诗毛郑异同考》等。程晋芳还工诗文,《清史稿》载有《勉行堂文集》《诗集》[19]13383。当时程晋芳在士林中有很高地位,对文学活动的开展产生积极作用,海内文士“俱走下风,如鱼龙之趋大壑。”[8]389
关于程崟的记载较少,其在文学活动中的地位可能小于前两者。程崟少从著名桐城古文家方苞游,方苞称其“生生素封之家,而倜傥少俗情。早岁成进士,历官至兵部郎中”[8]379。著有《二峰诗稿》《编年诗集》。这说明程崟也颇有才华。
程梦星,仪征人,但是也居住在山阳县,《山阳诗征续编》载:“程梦星字伍乔,号洴江,仪征籍,居山阳,康熙壬辰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著有《今有堂集》。”[20]88
其实除了袁枚所指出的四位以外,程氏中还有很多文学素养很高的人,并有著作流传。程锺著有《淮雨丛谈》《云烟过眼录》《诵芬芳录》《两世阃德录》《义贞事迹》《竹溪近稿》《讷庵杂着》。程用昌著有《亦爱堂集》,段朝端《淮人书目小传》云:“克庵业盐策,居于淮,喜为诗,清警真朴,古体尤高。陈沧洲为选定其集。”[21](王光伯案:程先生所辑《诵芬录》又云,《亦爱堂诗集》十二卷,系长沙陈沧洲先生选评。[8]443)程志铎是程晋芳从弟,“幼好属文,尤工填词,所集古今词不下百种,晨夕吟讽。别黑白,而甲乙之间,一拈笔俨然嘉定、咸淳间风韵”[8]445,著有《留研词》一卷。程增,字维高,能诗并擅长书法,兼善画梅花,“时与吕犹龙、高其佩画称三绝”[8]337,著有《碧岑诗钞》《闽游草》。程垲,字爽林,康熙四十三年中举人,好读书,工诗文,擅长草书、隶书。与其弟程嗣立,于曲江楼集文人吟诵其中,“一时称文学极盛云”[8]380,著有《有怀堂稿》。程銮著有《只拙斋诗钞》七卷、《意怠集》一卷。程哲著有《容槎蠡说》。程沆著有《瀣亭诗钞》《石莲堂文集》《咏歌吾庐课艺》《甘白斋诗集》等。程益著有《鸿雪忆存草》。程锁,“工画精书数,喜为诗,拈韵立就”[8]447,著有《莞然山房诗草》。程德龄著有《人寿金鉴》《枣花楼诗略》《字书四种选刻》。程擢著有《厚余堂古文》等。可以说程氏人才济济。
吴氏盐商也是文人辈出。盐商吴宁谔为邑庠生,曾名噪曲江楼,为曲江十子之一[8]531,史称:“慎公名宁谔,为诸生有名,在曲江楼,与周刘诸子分道扬镳,论者谓时文径中,凿险缒幽,深入理窟,实以此事为身心性命,惟慎公,苦心孤诣,为不可及”[8]306。其弟吴宁谧,字静公,“工书法,求者无虚日”[8]306。其子吴玉镕承继家学,“淹贯群书,见闻广阔。又天才卓越,为文纵横驰突,如天马行空,不受羁馽,有凌山倒海之势。”[8]306侄子、侄孙吴玉搢、吴初枚等皆以科第名于当世。其中吴玉搢尤知名。吴玉搢是康熙时期的著名朴学家,一生著述很丰富,其中《别雅订》收入《四库全书》。乾隆三十九年(1774),朝廷征其入京纂修《四库全书》,不幸已逝。
盐商的文化素养还可以从他们科第状况看出来,据《淮安河下志·科目》所载,列为下表:
山阳县程氏、吴氏、刘氏进士、举人、贡生一览表
此表中所列为清代山阳河下程氏、吴氏、刘氏三姓进士、举人、贡生的人数及姓名,其中刘氏为山阳著名的科举世家,有“五世巍科”[8]315之称。而由此表不难看出,在清代盐商程氏、吴氏的科举成绩丝毫不逊于刘氏。由此淮安(主要是河下)盐商的文学素质可见一斑。
清代淮安府有大量的园林,《山阳河下园林记》中载有65座之多,其中很多都是盐商所建,而程氏所建就达二十多座,其中文学活动场所尤以依绿园(柳衣园)、菰蒲曲、寓园、荻庄等为繁盛。
这些园林,往往风景秀美,恰合文人意趣,是文人聚会的理想场所,《淮安河下志·园林一》载:“河下繁盛,旧媲维扬:园亭池沼,相望林立,先哲名流,提倡风雅,他乡贤士,翕然景从,诗社文坛盖极一时之盛。”[8]163经过盐商的积极提倡,这些就成了文人活动的重要平台。其中的曲江楼、柳衣园、荻庄、菰蒲曲尤负盛名。
曲江楼与后来的柳衣园都是盐商重要的文学活动场所。曲江楼原来为张鞠存吏部、毅文检讨乔梓别业,他们曾在其中大会文人,园中“有曲江楼、云起阁诸胜,吏部尝大会海内名宿于此”[9]530。后来改名柳衣园,为程垲所得,其文学活动变得更加繁盛。据《同治重修山阳县志》载:“曲江楼在联城北门外,邑人张新标建……后其地属与徽商程孝廉垲。即其旁益辟为园林,层轩曲榭,夹水相望,日延四方名士觞咏其中。王汝骧、沈德潜、王澍诸人皆主其家,时称胜集。”[4]268丁晏曾于《萧湖曲》深情地感慨萧湖边园林的衰落,其中他也追忆了这些园林曾经的繁华,其序云:“萧湖之滨有曲江楼,始建于张鞠存吏部。中有依绿园、云起阁,楼东为黄兰岩观察止园。舫阁、梅花岭,今皆废圮,惟岭形犹存一坏,俗所称黄家山也。楼后归岑山程氏,改名柳衣园,而曲江楼旧额犹存……呜乎!使此园而易主,犹得为游观之所,燕集之区,在彼在此,自达观视之,则一也。乃一旦毁而为墟,以百有余年之名园,不三旬而刬尽,过客经此,能无咨嗟!抚今追昔,作《萧湖曲》。”[22]354对于当时文人的活动,丁晏也有描述:“自从吏部起新楼,金管词人擅胜游……拍肩歌啸若神仙,觞咏流连自千古。旧游歇绝如云烟,鹾贾营构纷连骈。”[22]354-355由此,我们还可以想象当时文人吟咏的盛况。程涞也曾高歌曲江文会:“名园迟宾朋,清尊泛醽醁……群季皆惠连,咏歌绝尘俗。论物体性情,析理畅心目。共此永日欢,冰壶如濯魄。羲辔驰西泛,夜游继秉烛。”[21]456当时文人通宵达旦、沉醉文会的景象,历历可见。朱殿芬在《思家漫作》其四中云:“芦荻萧萧暗卷烟,曲江名胜说当年。美人才子今何处,依旧清风明月天。”[20]916由其对曲江当年的情怀依稀还能想象当年美人、才子聚集的情景。
当时到曲江楼的文人不仅有本地的,还有外地的,并且有诗集行世。《淮亭脞录》云:“曲江楼为张鞠存吏部觞咏处,有柳依园、云起阁诸胜。后归程爽林、水南兄弟,邀集名流,如会稽徐笠山、宛陵汪师退、涂山吴钝人及里中白民、万资、镜湖、慎公、颐公诸老结为文社。其为文幽微隽异,离绝众致。金沙墙东老人评为一集,白田王予中序以行世。”[8]196又据《山阳河下园林记》载:“当时爽林孝廉(垲)、风衣明经(嗣立),聚大江南北耆宿之士,会文其中。以金坛王罕皆、耘渠两先生,长洲沈归愚先生主坛席。吾淮周白民振采、刘万资培元、万吹陪风、王素园家贲、邱庸谨谨、长孺重慕、吴慎公宁谧(按:疑有误,应为宁谔)、边颐公寿民、戴白玉大纯及风衣,称‘曲江十子’云。《曲江楼稿》风行海内。时寰宇升平,人文蔚起,河下又当南北之冲,坛坫之英,风雅之彦,道出清淮,鲜不至柳衣园者。”[9]531当时曲江楼集会是十分繁盛的,由此可见一斑。
荻庄,也是淮上名园,丁晏云:“程氏又于对湖起荻庄,敞厅飞阁,曲榭回廊,园亭之胜甲于吾淮。”[22]354荻庄是程鉴别业,也是文人聚会的好地方。程易,字圣则,号吾庐,幼聪颖,好读书,年二十补博士弟子员,崇尚小学,以论旨独特,拔置第一。后来为官归来,与当时文人集于荻庄,“复为耆英会,若含山王检讨醒斋、临汾王待诏文山、桃源薛征君竹居、德清徐大令东麓,年皆八九十,相与徜徉于淮右之荻庄。制府铁保题曰‘五老宴集处’,纪之以诗,一时传为盛事”[8]386。又据《淮壖小记》载:“先生自五十即家居,壬戌,年七十五,与含山王醒斋检讨、临汾王文山待诏、德清徐东麓封君、桃源薛竹居征君为五老。会漕督铁公題《五老宴集》处于荻庄,系以诗。无锡薛进士科联亦有诗。先生自咏云云。”[20]114-115荻庄西面有船房叫“虚游”,壁上还嵌有《五老宴集处》石碣。程易还曾自题荻庄《五老宴集图》,诗其一云:“枝头香雪艳阳催,会上耆英快举杯。笑我形骸常约束,爱君富贵有栽培。安闲欲占林泉福,奔走惭同樗栎才。携杖且寻觞咏地,胜游何幸得追陪。”[20]114表达了宴游之乐。朱友三《荻庄歌》对当年荻庄文人活动也有描述:“淮阴城外波光碧,沙渚萧萧扬芦荻……名传海内招名士,牵引天涯名士至。书额标题记胜游,碧纱笼护珍珠字。从此主人心意遂,弦管终朝花下醉。食客三千拥户来,金钗十二添娇媚。乌飞兔走岁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20]936既写出了荻庄幽美的景致,又展现了当时海内名士齐集于此的盛况。
菰蒲曲,为程嗣立别业,园中有来鹤轩、晚翠山房、林艿山馆、籍慎堂等名胜,也是文人聚集处。漕督常履坦《驻淮集·游菰蒲曲》云:“淮城西北五里,为程子风衣之菰蒲曲。予于辛丑暮春往游焉。入门,小桥绿柳,有山林气。坐其室,几案图书,无不入古。堂之右,穿修廊,入方亭后,绿牡丹一本,色如绣球之新萼。一时文士群为诗词以识其异。”[9]536可见,菰蒲曲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也是文人们诗词酬唱的佳处。
又有寓园,也是文人饮酒赋诗、雅集的好地方,《淮壖小记》载:“寓园在宅东,梁山舟侍讲所题,张乐斋永贵借以消夏,一时觞咏成集,集首列图,有澄潭社、樵峰阁、香云馆、殿春轩、荫绿堂、半红楼,今皆湮矣。赵瓯北《程吾庐司马招饮》云:‘玉树一行新按队,霓裳三叠小游仙。’李穆堂侍郎《绂饮程圣则可园诗》云:‘收将天竺云千叠,占得淮流水半弯。’又作可以园。”[20]115
清代淮安府文学活动的繁荣是多种因素共同影响下的产物,例如当时书院的发展、漕督等重要官员的扶持、外来文人的参与等。但盐商作为拥有雄厚资本的群体,他们在文学活动开展方面有着特殊的影响力。尽管他们中有些可能是附庸风雅之辈,如黄钧宰所称:“其黠者颇与文人相结纳,藉以假借声誉,居然为风雅中人。”[14]84但是他们中有着优秀文学素养、并乐于参与地方文化建设的盐商,对于淮安府文学活动的繁荣依然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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