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兵
疾是急性病;病是加重的疾。我们小时候都学过的“扁鹊见蔡桓公”就是关于疾和病的故事。
“疾”、“病”两字都带病字头,其实病字头的本义是床的意思,在甲骨文中很形象,是竖起的床的样子,指人生病卧床。医生看病叫做临床,也是由此而来。
“疾”是会意字,甲骨文字形从矢,指人中箭。本义指急性病。
一般说来,疾病在初期,或在浅表的时候,称为疾。这时候往往邪气盛,正气也足,发病快,病势急,但是往往好得也快。好比外感病,起病突然,高烧体痛,但是汗出以后自然痊愈,来得快,去得急,故称为“疾”。人的小毛病、缺点,也被称为疾,《墨子·公输》说“必为窃疾”,意思就是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孟子·梁惠王下》记载齐宣王曾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齐宣王说他自己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爱好女色。孟子回答说,爱好女色并非什么过错,只要老百姓都能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又有谁会指责你呢?
在《韩非子·十过》中记载了一个喝酒误事的故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而甘之,弗能绝于口,而醉。战既罢,共王欲复战,令人召司马子反,司马子反辞以心疾。共王驾而自往,入其幄中,闻酒臭而还。”大意是说子反这个人嗜酒如命,喝酒和喝水一样,一喝就停不下来,直到喝醉了倒下。一次打完了仗,共王又要出兵再战,结果子反不能应召出战,以“心疾”的名义推辞。公王亲自来探望他,结果一进帐篷就闻到了呕吐秽物和酒臭,只好回去了。这里的“心疾”,后人都翻译成“心病”,这是错误的。疾病发展到了心,那就不叫疾了,一个有心脏病的将军,估计也难打仗。之所以叫做心疾,是因为酒后心跳加速,也就是心动过速、心慌、心跳、心悸。想必喝高过的人们都知道这种感受。
“病”是形声字,含义是加重的疾,或者是合并的疾,也就是说,病是急性转为慢性的疾病,或者是深部的、不容易治疗的疾病。“病”也有词性变化,作为动词用,有痛苦、难以忍受的意思。
古人很注意“疾”和“病”使用的分寸。比如在《韩非子·喻老》中描写扁鹊初见蔡桓公,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
扁鹊说君有疾,而不是说君有病,含义就在于疾的程度较浅、危害不大。如果不治疗,进一步深入发展的话,疾就成病了。桓侯连自己有小毛病都不承认。扁鹊出,桓侯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后来人翻译这句话不清楚疾和病的区别,把不病翻译成没有病,桓侯的话就成了“医生就喜欢给健康的人治疗,然后邀功”,显然不合逻辑。其实“不病”是病得不深的意思,也就是小毛病。桓侯大概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不舒服,但是他认为那根本算不上疾或者是病,所以不大愿意让扁鹊诊治、邀功。
等过了十天,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又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
第二阶段,疾的发展就严重了,扁鹊就用“病”来替代“疾”了,层次也逐步深入到肌肤、肠胃、骨髓。在分析疾病的治疗机理的时候,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小毛病用热水洗浴就能好。“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疾发展成了病,深入到了肌肤、肠胃,分别用针刺砭割、口服汤药能够治好。
“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但是病入骨髓,如同病入膏肓,就无药可救了。短短的一篇故事,使我们看到了一个由疾而病,由病而死的过程。
中医治病仰仗患者天赋的自愈能力,就是所谓的正气。所以,中医治病不怕外感、外伤,就怕内伤、内乱。正气浩然、精充血足的人,即便受到感染伤害,也很快就能恢复。
但是如果七情内伤,精血耗损,即便没有外患,也会生出内乱,这就是病了,调理起来费时费力,还经常被患者不良的饮食、性爱、思维、情绪、习惯干扰。司马迁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感叹道:“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