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
很多人的命运都是被一句话改变的。
年轻的时候常常听到一句话感觉如五雷轰顶。
从前有个家伙,是生产农用拖拉机的,顺便也卖些空调和暖气片,虽然造的是拖拉机,但这不能阻挡他那颗追求速度的心,本来他想开一家飞机公司,但意大利政府拒绝了,于是他买了四辆法拉利——没法在天上飞,就在地面飞吧。有一回,他的法拉利250(好有个性的型号)变速箱出了毛病,他向恩佐·法拉利投诉,法拉利之父轻蔑地说:用不着一个造拖拉机的来教我怎么造跑车。被羞辱的顾客一怒之下,在法拉利基地15公里外建了个汽车厂,出产的汽车还是沿用他那拖拉机的牌子,亦即他的名字。这个家伙叫兰博基尼。
从前,我呆在乡下的电厂,但穷山恶水阻挡不了我向往白嫩城里妹的心。后来应聘某国字号报纸驻广西记者站,站长轻蔑地望着我问你懂经济吗,我的专业跟经济沾边但大学时经常补考,所以我很无邪地摇头。他又问你懂拉广告吗,我会拉板车拉皮条但不晓得怎么拉广告,于是很无辜地摇头,然后他把我轰了出来。多年以后我在电视上看到该报的某省记者站被关停了,因为敲诈勒索,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受到的羞辱,但我不恨那个站长,反倒想凑上他的老脸啵一口:大叔,谢谢你没让我误入歧途。
据说很多人的命运都是被一句话改变的。最典型的是毛泽东,1918年他在北大图书馆当管理员,有次馆长李大钊的助手张申府让他抄写书目,毛泽东抄错了,被张申府训斥了一通。北大的打工经历无疑影响了毛的人生观,以及对知识分子的态度,他在延安对斯诺说“我职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多年后又说北大“水浅王八多”。某年冬天我在未名湖滑冰,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水浅,但却未发现甲鱼,看来领袖的话有时也只能信一半。
最近很火的一句话叫“且行且珍惜”,它本有潜质成为陆琪式的爱情格言,无奈被焚琴煮鹤的网民给毁了,因为有人考证出“且”在古文里是鸡鸡的意思。这么说来,且行且珍惜的意思是,你那话儿虽还凑合,但也得省着点用了。且慢的意思则是官人莫要推车那么快,奴家快爆胎了。小姐二字,也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而那“宜”字,不妨作为杜蕾斯的宣传图案。我惟一没琢磨清楚的,是姑且这个词,想来想去都有点乱伦的感觉耶。
年轻的时候,常常听到某句话就五雷轰顶,譬如我小学时听算命瞎子说我考不上大学,伤心了好久,大学时听校方说我以后毕业时要发配去乡下,也颓了几年。后来晃荡江湖久了,皮厚心硬,再也不会五雷轰顶,至多是冷汗涔涔而已。譬如最近看到一句评论:顺我者昌,逆我者嫖娼。我心中一凛,翻出地图,在自己先前勾出的“此生必去十大城市”中,默默地把“东莞”划掉。
语言有时是刚硬有力的,有时却是绵软无力的。有人总结:在一屋子人里,最沉默寡言的那个,往往是最有权力、地位最高的。只做不说,是老江湖的风格。乾隆年间纪委准备双规卢见曾,卢的姻亲纪晓岚通风报信,让顺丰快递给卢送了一个信封,内有盐和茶叶,寓意盐案事发要被查封,也算卢见曾聪明,五雷轰顶之后立即转移财产。如果换现在,只怕是另外一种诠释了:盐产海滨,信封即套,茶叶自不必说,破译之后就是“海天盛筵的浴场上好多绿茶啊,带套速来”。
普京经常放各种狠话,但我没觉得他是个狠角色,因为最狠的美国总统从来不需要说霸蛮话。我做梦都想当这样的大佬:整天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听下属汇报时同意就伸拇指,否决就伸中指,没事就摸出笔给自己加薪,偶尔说话亦惜字如金,比如对哀求加薪的下属说“滚”,对蜂腰肥臀的女秘书说“脱”。这才是默片里的,江湖大佬应有的人生格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