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大黑

2014-09-02 02:57张嘉佳
妇女之友 2014年7期
关键词:大黑闺密公子

张嘉佳

有一天下午,我翻出电磁炉,架起小锅,喜滋滋地独自在酒吧涮东西吃。五点多,有个女孩迟疑地迈进来,我给她一杯水,继续吃。

女孩说:“你好,听说这个酒吧你是为自己的小狗开的?”

我点点头,说:“是的。”

女孩说:“那梅茜呢?”

我说:“洗澡去啦。”

女孩说:“我也有条狗,叫刘大黑。”

我一惊:狗也可以有姓?听起来梅茜可以改名叫张春花。

女孩眼睛里闪起光彩,兴奋地说:“是啊,我姓刘嘛,所以给狗狗起名叫刘大黑。我在城南老小区租房子。一天加班到深夜,小区门口站了条黑乎乎的流浪狗,吓死我了。”

我跟它僵持了一会儿,它低着头趴在冬青树旁边。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敢跑快,怕惊动他。它偷偷摸摸地跟在后头,我猛地想起来包里有火腿肠,剥开来丢给它。

它两口吃完,尾巴摇得跟陀螺一样。它一路跟着把我送到楼下。我转身,它停步,摇几下尾巴。我心想,看来它送我到这儿了,就把剩下的火腿肠也丢给它。

从此每天流浪狗都在小区门口等我,一起走在黑漆漆的小路上,送我到楼下。我平时买点儿吃的,当它陪我走完这段夜路,作为报酬,就丢给它吃。

我尝试打开楼道门,喊它到家里做客,它都是高傲地坐着不动。我进家门,探出窗户冲它挥挥手,它才离开。

有天我发现大黑不在小区门口,我喊:“大黑!大黑!”

草丛里窸窸窣窣,大黑居然低着头,艰难地走出来,一瘸一拐。到离我几步路的地方,默默坐着,侧过头去不看我。

我蹲下,摸摸它的头。

大黑全身一紧,但没有逃开,只是依旧侧着头任凭我摸它的脑门儿。

我突然眼眶一热,泪水掉下来,因为大黑腿上全是血,估计被人打断了,或者被车轧到。它瞟我一眼,看见我在哭,于是舔了舔自己的伤腿,奋力站起来,颤颤巍巍坚持送我回家。

到楼下,我把包里的吃的全抖在地上,冲回家翻箱倒柜地找绷带消毒水。等我出去,大黑不见了。我喊:“大黑,大黑!”然后大黑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一瘸一拐跑得飞快,很滑稽。

我想是因为自己喊它的时候带着哭腔吧,它不知道我出了什么急事。

我抱着它,擦掉血迹,用绷带仔细缠好。我说:“大黑呀,以后你躲起来,姐姐下班带吃的给你,好不好?”

大黑侧着头,偷偷瞟我。我说:“不服气啊,你就叫大黑。大黑!”它摇摇尾巴。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男朋友买房子了,让我搬过去住。我问能不能带大黑?男朋友讥笑我,养条草狗干吗?

搬家那天,我给小区保安四百块。我说:“师傅替我照顾大黑吧,用完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汇钱。”

和男朋友坐上搬家公司的卡车,我发现大黑依旧高傲地坐在小区门口,但是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的新家在郊区。之前和男朋友商量,买个小点儿的公寓,我男朋友不肯,说一次到位奔着结婚去。

搬到郊区,我上班要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花掉一个半小时。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幸福,直到他说,要把他母亲从安徽老家接过来。不过孝顺永远无法责怪,他父母很久前离婚,妈妈拉扯他长大。他妈妈是退休教师,很节俭,我们中饭不在家吃,她自己经常只买豆芽凑合,可给我们准备的早饭晚饭永远都很丰盛。

几个月后,我加班至后半夜才到家。家里灯火通明,男朋友和他妈妈坐在沙发上,我觉得气氛奇怪。男朋友不吭声,他妈妈笑着说:“欣欣,你是不是和一个叫蓝公子的人走得很近?”

我脑子“嗡”一声,这是盘查来了。我说:“对,怎么啦?”

他妈妈瞟了我男朋友一眼,继续笑着说:“欣欣,我先给你道歉,今天不小心用你电脑,发现你QQ没关,我就好奇,想了解你的生活,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你和那个蓝公子,有很多不该说的话。”

蓝公子,是我的闺密,是女人。她其实跟我男朋友还认识,人前冷漠人后疯闹,QQ资料填的男,ID蓝公子。

男朋友一掐烟头,说:“刘欣欣,你把事儿说清楚。”

书房卧室被翻得乱七八糟……我抹抹眼泪,说:“找到什么线索?没找到的话,我想睡觉了,我很累。”

男朋友喊:“说不清楚睡什么?你是不是想着分手?”

我咬住嘴唇,提醒不可以哭,一字一句:“我没说要分手。”

男朋友冷笑:“蓝公子,呸!刘欣欣我告诉你,房产证你的名字还没加上去,分手了你也捞不着好处!”

我忍不住喊:“首付是我们两家拼的,贷款是我们一起还的,你凭什么?”

男朋友说:“就凭你出轨。”

这两个字劈得我头昏眼花。我立马随便收拾箱子,冲出门。他妈妈在后面拉我,说:“欣欣,到底怎么回事,外面那么晚别乱跑呀!”

我在郊区马路上走了很久,拖着箱子一路走一路哭。闺密开车来接我,聊了通宵。闺密说:“你换位思考一下,从表象上来看,的确有被戴绿帽子的嫌疑。你两天不出现,彻底消失,他肯定着急。”

混混沌沌地睡了几个小时,打开手机,结果一条未接来电也没有。

第二天,男朋友有点儿急了,电话一个接一个问我在哪里。第三天,他妈妈亲自打电话给我道歉,说翻电脑确实是她的不对,希望能原谅老人家。

第四天,男朋友打电话,两人沉默。半月后,我本来想上班,结果迷迷糊糊地走到以前租的小区。保安看见我打招呼:“刘小姐,好久不见了啊。”

我突然想起来,急切地问他:“大黑呢?”

保安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它现在是小区接送员。只要老人小孩回小区,它就负责从小区门口送到家。大家也乐得给它点儿吃的,都挺喜欢它,你看一条狗现在都能勤劳致富了。”

没走几步,听见保安喊:“大黑!”

大黑“啪嗒啪嗒”地从拐角跑出来,突然一怔,张大嘴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露出惊喜,我相信它是笑着的呀!因为这是它笑着的表情呀!endprint

我蹲下来,招手:“大黑!”

大黑低头“吭哧吭哧”地走近我,第一次用头蹭我的手。

我说:“大黑,你还好吗?”

大黑用头蹭蹭我。

大黑摇摇尾巴,我走一步,它就跟着走一步,然后走出了小区。我不敢走了,停下来喊:“大黑,回去!”

它不肯,贴上来用头蹭我。

我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说:“大黑,现在姐姐也没有家了,你回去好不好?”

保安快步赶上来,拽着大黑往回走,说:“大黑从来没走出过小区,这次它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坐在长椅上发呆。手机响了,是保安:“姑娘,我把大黑关在保安室里,它不停地狂叫,疯狂扒门。我拗不过,就打开门,它立刻跟一支箭一样,窜了出去。你就带着它吧。”

我放下电话,站起来四下张望,喊:“大黑!大黑!”

然后广场一个角落,钻出来一条黑狗,很矜持地走到我身边,熟门熟路地趴下来,把头搭在我的脚面上。我摸摸它的头,眼泪掉在他脑门儿上。电话又响,是彩信,房产证照片,上面有我的名字。

男朋友打电话,说:“欣欣,其实第二天我就去申请加名字了,刚办下来。你要是还跟我分手,我人财两空。妈妈想搬回安徽,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我哭着说:“你活该。”

他也哭了:“欣欣,你别再理蓝公子了。”

我说:“我现在就住蓝公子家里。”

他说:“欣欣你别这样,你能回来吗?”我说:“蓝公子是小眉,女的好吗?”

他说:“那,欣欣,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拼命点头,说:“好。你让阿姨别走了。”然后我又看看大黑,说:“必须把大黑接回家。”

男朋友说:“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们。”

我告诉他地点,放下电话,觉得天都比以前晴朗,指着大黑说:“喂,从此以后,你就叫刘大黑!”

刘大黑叫:“汪。”

刘欣欣一直自顾自地把故事讲完,我送她一瓶樱桃啤酒,问:“后来呢?”

刘欣欣说:“我下个月去安徽办婚礼。”我问:“大黑当花童吗?”

刘欣欣说:“大黑到我家一个星期,不吃不喝。找了几个兽医看,都说大黑年纪老了,不用浪费钱买药。但婆婆还是花了一万多,说必须让大黑舒服点儿。”

刘欣欣擦擦眼泪,说:“婆婆哭着告诉我,大黑不吃不喝,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我一上班去,他还会努力爬起来,爬到大门口,呆呆地看着门外,一定是在等我回家。”

刘欣欣眼泪止不住,说:“婆婆每天买菜,做红烧肉,做排骨汤,可是都等我回家了,大黑才会吃一点点。我要摸着他的头,喊,刘大黑,加油!他才吃很少的一点点。”

“后来我请了几天假,陪着大黑。它把头搁在我手里,舔了舔我的手心,然后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说,我要走啦,你别难过。”刘欣欣放下酒瓶,说,“我现在回想,大黑那天在保安室里发疯,是不是它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一定要再陪陪我呢?”

她前脚走,店长后脚冲进来,喊:“老板你又送酒,本店越来越接近倒闭了!”

我说:“没啊,人家给东西了,你看。”

欣欣送我一张照片,是她的全家福,男孩女孩抱着一条大黑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照片背面有行清秀的字迹:一家人。(有删节)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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