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权威化与培根时代的文学史构想

2014-08-27 20:15周小琴党圣元
求是学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培根文学史

周小琴+党圣元

摘 要:文学史的根本任务是按照一定的原则将文学作品置于一个关于文学传统的序列之中。可以说,作为彻底的现代产物,文学史的兴起与科学的权威化语境之间有内在关联。溯源文学史兴起的进程,有必要关注近代科学旗手培根在其间发挥的先导作用。正是培根将个别性事实与普遍性真理联系起来,聚焦于作为经验储藏所的历史领域,使得历史以其新的意义与价值在以科学为主导的知识图景中占据了合法席位;在此基础上,他着力开掘文学与历史之间的关联,通过强调文学在历史中展露关于自身的真相,将文学的历史纳入人类知识版图,使之作为人类知识首次成为一种合法的存在。

关键词:科学的权威化;文学史;培根

作者简介:周小琴,女,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从事文艺学、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党圣元,男,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从事文艺学、中国古代文论研究。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科学的权威化与‘文学史的西学东渐:中国文学史学科话语实践的发生”,项目编号:13YJCZH279

中图分类号:I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4)04-0103-06

文学史作为文学研究的一种形式,提供了关于永恒存在的事物的知识,它的根本任务是按照一定的原则将文学作品置于一个关于文学传统的序列之中,因此,文学史在文学研究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关注者颇多。文学史的兴起,被韦勒克称之为“人类智力史上最伟大的革命之一”[1](P1)。这场“伟大的革命”源自西方语境,而此时西方语境中起主导作用的关键构成因素(历史意识、个体化原则与发展观念)与人类历史上另一场“伟大的革命”,即近代科学革命,颇有关联。正是近代科学的兴起,开启了主导西方语境的科学的权威化进程。1于是,以近代科学革命为起点的科学的权威化与文学史的兴起之间的关联,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概言之,科学的权威化是西方文明认识思维普及、哲学理性统摄及科学体制确立的基础性过程,这个过程导致的一个重要成果即是历史学研究的深化、现代历史学科的确立以及知识界历史主义的兴起,人文学界以历史主义的技术手段与指导原则来进行文学史学科的构建和文学史判断,导致作为一种文学研究形式的文学史的兴起。

应该说,严格的学科意义上的文学史是在相当晚近的时期才出现的。文学史指涉有关文学的事物或现象在历史序列中的身份确认及价值建构,体现为认识层面上的知识化与价值化。具体而言,近代以来科学的权威化语境对文学史学术研究领域的聚合构成了颇强的影响力。可以说,文学史是彻底的现代产物。溯源文学史兴起的进程,作为在意识观念层面的先导,不得不提到的是近代科学的旗手培根,正是培根在他所厘定的人类知识版图中纳入了文学的历史,使之作为人类知识首次成为一种合法的存在。

一、真理诉求、知识进步与科学的权威化

“爱真理”表达了人类对真理的古老诉求,而真理之所以能成为一种诉求对象,恰恰是因为事实上对真理的达致是非常困难的。从古至今,人们为了获得真理,付出了非常大的努力,但是有关真理的纷争依然悬而未决。古希腊哲学家们热衷于探讨真理,他们获取真理的方式是通过纯粹形而上学的思辨和相互之间的辩论,树立起一种用以判断真理的权威形式。1他们大多关注真理的哲学思辨形式,用哲学探讨的方式思考真理,而且,在他们看来,真理还应该符合道德目的与政治治理需要,某件事、某句话被判定为真理,是看它是否合于从哲学发展而来的权威性逻辑表述形式,或者它是否满足城邦国家所要求的政治治理需要以及对国民进行道德教育的需要。换句话说,真理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一种要求他们去捍卫与服从的权威,但又认为真理并不仅仅依据自身而成为权威。在基督教神学主导的中世纪,所谓的“真理”是人们从古代哲学家的经典著作中发现的,实际上是以“真理”的来源的权威性来判断真理。所以,对他们而言,真理就来源于权威,在他们的意识中,真理同样未曾以对自身的关注而成为一种权威形式。

可以说,近代科学兴起之前,或者说在将科学方式视为探寻真理本身所应该依循的方式之前,对真理的追索更多看重真理来源的权威性,强调真理正是因其权威性来源而成为一种权威,尚未开掘出自身的权威性。换言之,近代之前,知识界更关注的是“作为真理的权威”而非“作为权威的真理”。2随着近代科学的兴起,人们对真理的探寻欲望集中体现在日益勃兴的科学活动中,科学成为探索真理的权威形式,作为权威的真理自身愈益受到重视,当然,最终科学也借助真理的权威成功地将自身权威化。正因为如此,近代在知识观方面的认识也大大超越了以往的传统观念3,认为在未来知识将保持增长,知识被认为是无穷无尽的,因为自然的潜力是无穷的。与之相关,近代的智者们更多地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创者区别于传统学者,这一点在培根的新哲学思想中体现得尤为突出。

培根看到知识增长对人类有着相当重要的价值意义,最大的用途便是改善人类的生存境况,实现普遍的人类幸福。应该关注的是,培根的著作中虽然随处可见他对于古人的尊重,但实际上其主要目的却是鼓励同时代学者尽力摆脱古人权威的影响,将对自然和历史的研究建立在普遍的经验观察的基础上,增广知识。培根对“古人”一词的独特见解也是值得回味的,可以理解为他为现代人立场张目所采取的一个巧妙策略,同时也与现代对于时间概念的全新理解有关。在培根看来,时间与经验直接相关,古代对于现代,从时间跨度来讲貌似是古老的,但实际上对于整个人类世界而言却只能作为世界的青年时期,而我们所生活的现代乍看之下是年轻的,但事实上却是整个人类世界的老年阶段,也就是说:

只有世界的老迈年龄才算是真正的古,而这种高龄正为我们自己的时代所享有,并不属于古人所生活过的世界早期;那早期对于我们说来虽是较老,从世界自身说来却是较幼的。[2](P61)

他指出现代人才是古人,这个“古”是指年老。培根认为现代与古代对比的真实内涵应该以经验的丰富程度而论,现代人有着类似老年人的智慧,因为人类世界发展到现代积累了更多的知识,储备了无数的实验和观察,因而现代较古代而言无疑是一个更进步的时代。可见,知识是随时间的演进而积累的,所以我们大可以期待从现代获取更多知识。培根正是以一种独特的时间经验维护了现代立场,同时从逻辑与实际观察经验的角度论证了知识进步的可能性与必然性:知识是逐渐增长的,呈现进步的势态。1

同理,人类的历史也显现出进步的趋势。培根从知识论的角度消解了古代权威存在于认知领域的合法性,从而树立起历史进步的信念,但也正是因为培根强调现代价值,使得他对进步的理解更多地侧重现在而回避了人类未来的无限发展。在他看来,人类世界在他所谓的现代将会达到顶点。即便如此,培根的学说还是奠定了人类历史从古代到现代渐进式发展的基调,将知识进步的事实揭橥出来,以一种类似实用主义的立场宣告了世俗知识对人类的普遍价值,从而确立了知识的新时代即将来临的信念,同时引导人们逐渐意识到科学作为探寻真理的权威形式,理应在人类知识领域中占据重要地位。

二、历史意识的萌蘖:真理是“时间的产物”

更进一步讲,培根主要是强调科学方法对于知识的获取成效颇丰,而且以科学方法获取的知识对于人类而言是一种实用的知识,也就是他所说的“知识就是力量”。在他看来,知识之所以能成为力量,不仅因为知识对于人的实用性,而且更在于知识是对真相的陈述[3](P24),科学知识正是由于被赋予了真理的地位才成为一种力量。奥斯本认同于沃曼德(B.H.G. Wormald)极具慧眼的发现——培根特别关注民间历史[4](P46-74),强调培根的重要性正在于指出真理不是“权威的产物”,而是“时间本身的产物”,实际上,“培根所想的很可能并不只是实验科学,而是他所说的‘民间历史——或者我们会称之为世俗历史——这对培根来说是最完善的学科,因为它并不代表作者的个人观点,而与现实有着紧密联系,并对材料进行大量的工作。对培根而言,民间历史是经验的真正领域”。[5](P53)也就是说,世俗历史在培根看来是储藏经验的真正场所,经验与历史是一回事,培根在《学术的进展》中曾说“人类的知识就如同金字塔一样,历史则是它们的基础”[3](P86),甚至认为自然事物本性也是向人类经验开放的。培根以此确立了经验主义。

对于真理应该如何获取的问题,培根提供的答案是真理产生自经验领域、有赖于历史的累积,根本上是“时间的产物”。真理的获取是一个时间过程,真理不是存在于古人的权威律令中,更不是由纯粹形而上的争辩产生的,对真理的获取需要深入经验、历史领域进行不断的观察和实验。这种看法将学问研究导向对事物本身的关注,而所谓的“事物本身”是与人及其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观察与实验代替争辩成为学问的主要探讨方式,对事物本身的关注构成了近代科学兴起的一个重要标志。2正因为培根把目光投向历史领域,将历史看作经验的储藏所,所以,历史研究在他看来对于把握真理有着重要意义。在培根的意识中,真理得益于经验的归纳。也就是说,真理并非像传统目的论所确定的那样先验地存在着3;相反,真理是作为一种未知的待发现的东西散落甚至隐匿在经验、历史领域中,人们只能在事物现象相互之间的关联中探察真理的蛛丝马迹,真理完全成为一种客观的东西。换言之,由培根开启的真理观认为寻找真理需要回到事物本身,真理对于探索者而言具有开放性。培根进而发现了一种探索真理的模式——归纳模式,强调从历史、经验中观察并加以归纳,只要遵循这种模式,真理便会逐渐显露。归纳模式的发现带来了一种关于真理的理想信念,相信真理最终必然能够向人们显露自身。在培根看来,知识作为真理所昭示出的力量有赖于其坚实的基础,他甚至认为“距离特殊性越远”,“犯错误的危险就越大”,可见,真理对培根而言是与经验、历史所显现的个别性、特殊性直接相关的。[3](P193)

实际上,培根从文艺复兴以来对自然的崇尚、模仿态度转而研究自然,强调正由于真理是建立在自然之上并向人们的经验开放,知识才如同植物一般可以不断增长、扩充。培根在《学术的进展》与《新工具》中曾多次使用一个比喻——时间之流,将时间与河流相比拟,以沉浮比喻真理的废存,认为时间像流动的河水一般,带给我们的往往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流动的轻的东西,而真正有分量的坚固的东西已经沉到河底了。1这个比喻表明:在培根看来,时间与经验直接相关,历史随着时间的演替沉淀了丰富的人类经验,所谓的真理就潜藏于历史之中等待人们的发掘,真理的探寻者必须返身历史场域,从切实的经验(培根所言之经验意味着历史事实)出发经由合理的归纳,才能达致对真理的“客观”认识。

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历史中,“地方志”——所谓“混杂的历史”,被培根视为现代学问中最先进者。[3](P72)培根在这里所强调的恰是对于历史事实记录的关注,并隐约透露出:真理并非存在于纯粹抽象的真空中,而是在与具体的事实现象的关联之中显露自身的;真理是本身就存在于世界形成过程之中有待于揭示的东西,是需要被事实解释说明的东西。培根认为这种事实往往是分散性的、地方性的,真理正是在与地方性(或言特殊性)的关联中显现其光芒的。可以肯定,培根对于历史事实的强调关注本身构成了其主要论点。这种强调实际上是对于经验、对于事物本身在知识认知活动中重要地位的承认。培根关于真理的归纳模式、真理的“客观”理想实际上导向了对于真理的普遍性这一认识,真理由此成为事物的唯一衡量标准。而在他看来,对于历史的思考就是为了从中归纳出普遍性的真理,这种真理具有实际借鉴意义。真理的归纳模式在历史领域面对历史经验时显现出的适用性,导致人们认为历史场域是经验因而又是真理的宝库,历史研究将有助于真理的达致,作为经验的历史事实由于和真理建立起某种关联而激发了历史研究的兴趣。从个别、特殊事实归纳普遍的真理,成为历史研究的主要思路。进而言之,培根首要的关注点是在事实本身,通过记录和追忆重新发现过去是培根给予历史研究的一个定位。

通过倡导对经验的观察和归纳,培根将个别性的事实与确定性的普遍真理关联起来,强调经验和实验,为知识的增广提供了一种方法,同时确立了科学知识的真理品格,可以见出他为科学谋求知识领域权威地位的努力。值得注意的是,培根所谓的真理作为“时间的产物”,离不开经验,他所言的经验不仅仅是实验科学意义上的自然经验,更指涉存在于历史领域的经验。在他的阐释逻辑里,历史特别是世俗历史是储藏经验的真正领域;在培根关于人类知识等级的划分中,历史虽然被置于最底端,但实际上却被赋予了基础的地位,所有知识都要从历史领域中获取经验,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处理这些经验,形成真理表达。可见,历史领域的经验研究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被培根认为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历史研究得以在科学占据权威化地位的知识图谱中拥有合法身份,这实际上得益于经验主义科学研究对于事物本身的关注兴趣。概言之,正是强调关注事物本身的经验主义归纳式的知识(真理)获取模式在整个智力活动领域的被认可与被推崇,使得历史以其新的意义与价值在以科学为主导的知识图景中占据了合法席位,此期历史研究尤为重视世俗历史与自然史也佐证了这一点。

三、经验知识论视域下的文学史构想

科学作为有效知识形式逐渐被认可,人们从中意识到获取真理的全新途径,注意力也更多地被引向世俗事物现象,思想学术的整体面貌大为改观;同时,思维方式的对立冲突、认知模式的更迭,使得人们较之以往更加敏锐地觉察到了学术状况的变化,学术本身成为关注重心,以科学重新整合学术领域亦激发起人们的兴趣。作为近代科学之父的培根,其声誉很大程度上便源自对此项工作的专注。

培根《学术的进展》将诗歌这类语言艺术视为人类学问的一部分纳入到他的知识框架中。关于这一类学问的概述,实际上涉及文学研究,培根同样强调和展示了一贯的学术态度。在他看来,观照学术状况离不开历史维度的参与,就像历史研究不可或缺对于学术历史的探究。培根非常自信地提出了一套清晰而完整的学术史构想,其中包括“学术的起源,学术的派别,学术的创新,学术的传统,多样的管理和实施方式,繁荣的盛况,反对者的意见,衰落、缓慢、湮灭、变迁的缘由和情形,还有所有其他跟学术有关的事件”,都要求“分门别类,按照年代顺序记载清楚”[3](P64),并且,对他而言,这样的学术史显现了“人的精神和活力”,缺少了学术史,“世界的历史就如同波吕斐摩斯的雕像缺少眼睛一样”[3](P64)。而在他看来,学术史的建构又有利于规范学术,如此,文学的历史作为人类知识,在培根的学术版图中便首次成为了一种合法的存在。学术史家韦勒克在探讨英国文学史的兴起时,注意到了培根关于文学史理念的明确表述,他评价道:

培根第一次清晰地将文学构想为一个时代的表达,甚至概略地描述了作为召唤“时代精神”的文学之研究方法:观察争辩,审视个人书写所呈示的风格与手法,关注“流派、教派以及传统的繁盛、衰败、沉没、被遗忘和最终消逝”。[1](P12-13)

实际上,培根强调的是文学史作为学术史所指涉的一般性框架,这种构想并未在他本人或者他的同代人手中真正实现。

培根如此强调文学史作为知识研究的重要价值,当然与他所持有的知识论的经验立场有很大关系。具体而言,培根将知识分为哲学(自然哲学是其基础)、诗歌与历史三大类,分别对应于人的三种理解能力,即理性、想象与记忆。在他看来,历史是对一定时空限制下个别和(特殊)细节的观察与记录,实质上是一种记忆,而人类所有知识门类都与记忆有关;以记忆为根基,诗歌同样涉及个别性,它是在对历史主题模仿的基础上的一种想象加工;哲学则是从历史所提供的对个别与细节的观察记录中抽象出特定观念,表现为理性能力,即历史所呈现的个别性与细节是理性发生作用的对象,对之进行分析分类构成了理性的工作。可见,历史提供经验,人类所有的智力活动都要在观察、记录个体性和特殊性的经验基础上通过对经验记忆材料的加工而进行,所以,经验记忆被看作是一切人类活动的源泉,历史场域被视为经验从而作为真理的储藏所。而以诗歌为代表的文学虽然有时候因为与人类想象力的对应关系而在某些方面被认为是极端自由的,涉及充满变化的人类的精神世界,但在培根看来仍然可以被称为“伪装的历史”[3](P75),他甚至提出运用历史的分类法将之分为叙事类、写景类与寓言类。正是凭借与历史的种种关联,诗歌乃至于文学得以被确认为是一门严肃的学问,其中蕴藏着真理性知识。

可以说,培根的自然哲学思想中内蕴着历史意识的萌芽,在他看来,自然与历史之间存有内在的必然关联。自然界中的有机体都展现了一定的生长秩序,这种自然生长秩序依时间而运行,而且整个生长秩序是被设想为不受外力干涉的独立进程,自然事物的秩序是由类似在植物种子所孕育的自然本性所决定的,并且在生长过程中始终体现着自然本性,自然在时间中展现自身本性的过程就被理解为历史,对事物自然本性的认识必然也只能通过对其历史进程的观察而把握。于是,历史在他的思维中便是一种自然的过程,代表着事物本身。由此,可以理解培根对历史特别是对学术史的倚重,相应地,他关于文学的历史的构想正是出于同样的认知逻辑。

培根在表述对诗歌的认知时曾将诗歌比作植物,诗歌的扩散正如植物生长一般。实际上,这种类比不仅表露出自然主义与实用主义倾向,而且使得文学的历史很大程度上被理解为是不受外界干扰的内在的独立进程。培根特别以寓言诗为例,认为即便寓言诗存有特定的劝诫目的,但也并非人为虚构而成,他强调其本身就是一种不以人意为转移的自然存在,以此培根便明确摈弃了古代的神秘化解释。在他看来,所谓寓意实质上只是依托于寓言诗本身蕴藏着的关于现实世俗世界的认知真理之上的人意引申。可见,培根对待诗或者文学的态度根本上是基于他在自然研究中秉持的科学研究立场,按照自然的本来面目来认识甚至改造自然,强调回到事物本身,回到历史。不难发现,培根借由开掘文学与历史之间的关联,使得文学成为合法的知识,在他看来,文学只有在历史中才能展露关于自身的真相,自然地,对于文学的研究,对于文学本性、文学秩序的思索必然需要一种历史意识的参与。于是,培根确立了文学史在文学研究中的重要地位,文学正是凭借文学史研究从而证明了自身的学术价值。

然而,应该注意到,培根思想中所显现的历史意识毕竟是不完全的,从他将历史简单地比拟为自然有机物的生长进程,不难发现他的历史意识是一种有限的历史意识,受制于类似命运的自然法则的限定。(这里可以见出古希腊哲学思想中的命运观念对于培根时代残留的影响力,当然这种影响力是通过对自然的科学观察发挥作用的,肯定不是由对古典权威的认同导致的,因为培根倡导的新的自然哲学恰恰是反对古典权威的。)实际上,他的历史意识的致命缺陷在于缺少一种(完全自由的)发展的观念,所以,文学史研究注定不能在培根的时代兴起,只能是一种构想,对这种构想的践行则有待于19世纪发展观念的流行。

1 所谓科学的权威化,指涉科学通过建制行为在社会领域中逐渐树立起科学的权威地位的一个过程,换言之,科学谋求知识权威这种权威化倾向实际上就体现在科学体制化的漫长过程中。关于科学体制化的研究参见约瑟夫·本-戴维:《科学家在社会中的角色》,赵佳苓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47~284页。

1 培根分析学问研究中的三种过失,其中之一便是“好辩”,参见弗朗西斯·培根:《学术的进展》,刘运同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0页;在《新工具》第一卷中培根谈到希腊人“论道式”的智慧是与探究真理“最相违反”的,参见弗朗西斯·培根:《新工具》,许宝骙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47页。

2 启蒙研究专家托马斯·奥斯本提出我们应该区分“作为真理的权威”和“作为权威的真理”。参见托马斯·奥斯本:《启蒙面面观:社会理论与真理伦理学》,郑丹丹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52~56页。

3 传统观念认为知识是固定的、永恒不变的,不需要更新。

1 关于进步观念的研究,参见J.B.Bury. The Idea of Progress: an Inquiry into its Origin and Growth.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1960。

2 科学的兴起有赖于两个因素:其一是对于事物本身的关注兴趣日渐提升,其二是对于确定性的追寻要求愈益迫切;对于确定性的寻求即体现了人们关于普遍真理的本能信念。怀特海在分析科学起源时强调:“所谓现代思想的新面貌,就是对于一般原则与无情而不以人意为转移的事实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强烈兴趣。……对详细事实的这种热烈兴趣,以及对抽象结论的同样倾心就构成了现代世界的新奇观。”即科学的兴起重新协调了学术中“详细事实”与“抽象结论”之间的关联,更新了知识界的研究方式。参见A.N.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何钦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6页。

3 在传统观念看来,真理无须从与其指涉对象有关的现象事实出发验明自身,真理与所指涉的事物现象之间的关系只是真理为这些事物现象提供一种目的论的解释,规定其在人们观念中的位置及功能。

1 参见弗朗西斯·培根:《学术的进展》,刘运同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8页;弗朗西斯·培根:《新工具》,许宝骙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49页。

参 考 文 献

[1] René Wellek. The Rise of English Literary History. Chapel Hill: The University of Nortb Carolina Press,1941.

[2] 弗朗西斯·培根:《新工具》,许宝骙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3] 弗朗西斯·培根:《学术的进展》,刘运同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4] B.H.G.Wormald. Francis Bacon: history, politics and science 1561-1626.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5] 托马斯·奥斯本:《启蒙面面观:社会理论与真理伦理学》,郑丹丹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责任编辑 杜桂萍 马丽敏]

Authoritativeness of Science and Construction of

Literary History in Bacons Time

ZHOU Xiao-qin1,DANG Sheng-yuan2

(1. School of Chinese,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2. Institute of Foreign Literature,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Abstract: The basic task of literary history is to put literary works in the order of literary tradition according to certain principle. In a manner of speaking, as a complete modern product, the rise of literary history is connected innately with the authoritative context of science. To trace back the process of the rise of literary history, it is necessary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guiding role of Bacon in modern science as a standard-bearer. It is Bacon who connects specific fact with universal truth and focuses on historical field where experience is stored. He also makes history with its new significance and values have a legal position in the knowledge map led by science. Based on that, he makes effort to dig out the relation between literature and history, attributes literary history into the knowledge map of human beings by emphasizing the revelation of the truth of literature in history and turns it into a legal existence in human knowledge.

Key words: authoritativeness of science; literary history; Bac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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