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始自前苏联且持续至今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只关注研究方法,不顾涉研究范式。此种传统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实践不一致。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确实存在独具特色的研究方法,但更有内容丰富得多的研究范式。正是此种研究范式使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成为自身。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范式由如下内容构成:(1)设定劳动人性论的逻辑前提;(2)主、客体二者之间关系的哲学分析框架;(3)多学科知识的综合贯通;(4)让当事人出场说话;(5)解剖典型。作为基础性根本性方法的解剖典型由三个具体性方法支撑:理解、“充分地占有材料”和逻辑与历史的有机统一。在比较的意义上说,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式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研究范式形成显明对照,前者更科学合理和更具有人情味,探究符合社会历史和当下经验事实的规律时效率更高。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式是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研究范式双峰并峙因而独树一帜的研究传统。
关键词: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范式;劳动人性论;哲学分析框架;多学科知识;当事人;解剖典型
中图分类号:F0-0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14)05-0001-10
(接第4期)
六、解剖典型
从方法论的角度看问题,西方主流经济学有一部不断演化的历史。在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经验方法、演绎方法和理解方法甚至隐喻方法同时并用,各自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人性自私论是整个理论体系的推论前提,而交往是人的天性的命题,则帮助基于人性自私论而来的理论推论更顺畅地进行。经验方法的运用也能找到例证,他在《论地租》一章中突然插入一个话题,“顺便谈谈前四世纪银价的变动”,接踵而至的是长期且大量的英国商品价格变动的历史资料。{58}理解方法的情况亦然。呼应于当时英国对资本积累的急迫需要,亚当·斯密提出了如下命题:无论就哪一个观点说,奢侈都是公众的敌人,节俭都是社会的恩人。{59}这一命题在提出的时代可以找到经验性证据加以证明,更可能的是亚当·斯密的这一思想源自私人信件内容的概括,例如,1759年4月26日,谢尔本勋爵在致亚当·斯密的信中谈及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时说,“不讲节俭便谈不上致富,任何忽视节约就谈不上什么慈善、慷慨或公正,节约能使一个收入微薄的人快乐,如果他收入丰盈,节约能使他的生活熠熠生辉。”{60}到了凯恩斯时代,亚当·斯密的命题被斥之为谬论和经济运行不畅的罪魁祸首。{61}这说明,该命题不过是亚当·斯密基于爱国之心对时代问题的特定理解,并不能得到全部经验事实的验证。“看不见的手”的比喻著名到妇孺皆知的地步,对经济自由主义的说明和宣传作用,没有其他方法能与之匹敌。客观事实表明,亚当·斯密对方法的运用具有全面性。
在西方主流经济学历史上占有崇高地位的李嘉图与此相反。在他的政治经济学语境中只剩下演绎方法包打天下,其代表作《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的第一章《论价值》中,通篇几乎都由“如果……那么”和“假定……”句式构成,对确立经济自由主义原则的所有不利因素通通被排挤出去。把演绎方法运用到登峰造极地步的结果是形式优雅的经济自由主义理论体系,但损失也大得惊人,真正的经验事实再也难以进入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理论体系。新古典主义经济学不仅继承了李嘉图这一“恶习”,而且几乎是病态地把这一“恶习”数学化。这一经济学的创始人之一杰文斯说,“我主张,一切科学的经济学家皆须是数理的经济学家。其理至明,因经济学家所讨究的是经济量及其关系,但一切量与量的关系皆属于数学的范围。”{62}具体的践行例证是瓦尔拉斯的《纯粹经济学要义》,该书试图用数学方法表达和说明自己所研究的一切对象,因为瓦尔拉斯对经济学的数学化具有宗教信仰般的热忱。他在为自己的著作所写的第四版序言中说,“二十世纪已经相离不远……那时数理经济学就可以与数理的天文学和力学并列;到了那一天,我们的工作就会得到公平的评价。”{63}尽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凯恩斯就痛批演绎方法尤其是这一方法的数学化{64},但战后这一传统还是被加劲地发扬光大。在这一过程中,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及,这就是弗里德曼。他于1953年发表了《实证经济学方法论》一文。该文的重要性有两点表现。一是对实证科学的界说,“实证科学的最终目的是要发展出一种‘理论或‘假说,能够对尚未观察到的现象作出合理的、有意义的(而不是不言而喻的)预测。”{65}这个说明的直接目的是告诉人们,主流经济学是实证科学。二是把演绎传统加数学化的主流经济学定性为实证科学,使基于经验事实验证而来的实证科学的含义被逐出实证科学的概念之外,取而代之者是与实证科学含义恰好相反的演绎性假说占据实证科学的含义位置。从概念含义转换的角度看问题,弗里德曼“功勋卓著”,他为西方主流经济学解决了一个头痛多时的大问题,即既保持“为我所用”的演绎传统又能给人以实证科学外观二者之间的矛盾。
纵观西方主流经济学方法论的演化史可以看出,它欲求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但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是经济学本应依据的当下经验事实和历史事实以及二者背后的社会生活意味,再也没有机会在所谓的实证经济学中表示自己的存在。
与西方主流经济学相比,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没有思想负担。他既不为某一个强势国家统治阶级的利益当说客,也不为所有强势或某一强势利益集团当说客。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66}没有思想负担的事实带来了方法选取的便利。为了完成搞清楚和说明白研究对象的任务,需要什么样的方法就选用什么样的方法。
马克思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搞清楚和说明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呢?许多文献资料表明,他采用的方法是解剖典型。为了标示这种方法的重要性,马克思在不同的文献中,从多个角度和层面提及和论证。“到现在为止,这种生产方式的典型地点是英国。因此,我在理论阐述上主要用英国作为例证”。“英国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典型代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只有在这里(指英国——引者注)才得到了充分发展”。原始积累“只有在英国,它才具有典型的形式”。“在英国,现代社会的经济结构无疑已经达到最高度的、最典型的发展”。发明的“资本主义应用却只发生在英国”。{67}马克思的做法得到了恩格斯的确认,他在《资本论》第一卷的《英文版序言》中说,“这个人的全部理论是他毕生研究英国的经济史和经济状况的结果”。{68}
上述稍显繁琐的引证只是要说明一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的解剖对象是英国。客观事实的确定给我们提出了有待回答的问题:由这样的事实上升到一般性的层面,将马克思运用的方法概括为解剖典型合适吗?把马克思的研究行为与他在文献中的大量论述相结合地看待这一问题,结论不言自明,解剖典型确实是马克思运用的根本性方法。
马克思对方法的理解极为深刻,内容极为丰富,已经带有体系的性质。一般性和根本性的方法是解剖典型,第二个层面和起支撑作用的是具体性的三个方法:理解、“充分地占有材料”和逻辑与历史的有机统一。两个层面的方法相互协调,发挥各不相同的作用,最终目标是搞清楚和说明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便达到揭示现代经济运动规律的目的。在这里,贵为解剖对象的英国是例证,是典型,例证和典型的意义在于表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到底是什么、它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以及它意味着什么。
1. 理解方法。在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方法的研究中,人们所注意的是他的研究方法和表述方法,至于理解方法则是被忽略,似乎马克思没有理解方法,也没有运用理解方法。事实是在支撑起解剖典型方法的三个具体性方法中,理解方法最根本,也最重要。没有理解方法,“充分地占有材料”之后的材料还是材料,至多只能概括出与英国的经验事实相关的结论。没有理解方法,逻辑与历史的有机统一会处于无灵魂无目标的状态,结果是二者无法统一起来。理解方法在马克思运用的三个具体性方法中占有基础和核心地位。
马克思确实专门提出和论述过理解方法问题。在《资本论》第一卷的第一版序言中马克思说,“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抽象力”何谓?“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69}短短几句话表明,在马克思的精神世界中,方法论层面的内容除归纳和演绎外,还有第三种,这种方法马克思用两个词表述,一是“抽象力”,二是“理解”。表面看,“抽象力”之说归纳和概括的含义更明显,但如果顾及到语境中“显微镜”和“化学试剂”的提法,说“抽象力”与“理解”同义则顺理成章。
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的《政治经济学方法》一节中,马克思对理解方法的论述既明确又具体。“资产阶级社会是最发达的和最多样性的历史的生产组织。因此,那些表现它的各种关系的范畴以及对于它的结构的理解,同时也能使我们透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资产阶级社会借这些社会形式的残片和因素建立起来,其中一部分是还未克服的遗物,继续在这里存留着,一部分原来只是征兆的东西,发展到具有充分意义,等等。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反过来说,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因此,资产阶级经济为古代经济等等提供了钥匙。但是,绝不是像那些抹杀一切历史差别、把一切社会形式都看成资产阶级社会形式的经济学家所理解的那样。人们认识了地租,就能理解代役租、什一税等等。但是不应当把它们等同起来”。{70}细心品味这段被无数人引用过的话,马克思对理解方法的理解向我们透露了大量信息。第一,以英国为典型代表的资本主义生产组织是历史上最发达和最复杂的生产组织。这说明,历史时间性因素在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组织的理解中发挥了作用。第二,生产组织的历史延续性使然,人们对资本主义生产组织的理解有助于对历史上已存在过的生产组织的理解。第三,在资本主义生产组织中,既有失去历史必然性的旧形式的“残片”存在,又有旧形式中预示未来生产组织发展方向的“征兆”性因素存在。注意到这一点对理解资本主义生产组织很重要,由此可以看出资本主义生产组织对旧有生产组织的因素性继承和本质性超越。第四,人体解剖有助于对猴体解剖的理解,这种理解具有整体性质。第五,透过对资本主义生产组织的理解可以更好地理解早已成为历史遗迹的生产组织,但这并不意味着无视二者之间的根本性区别。第六,马克思在这一语境中涉及的时间性因素是过去和现在。
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中,对历史的理解是三维的,即过去、现在和未来,只涉及过去和现在的论述并不完整。恰好,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很好地弥补了这一暂时性缺陷。“对我们来说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的方法表明历史考察必然开始之点,或者说,表明仅仅作为生产过程的历史形式的资产阶级经济,超越自身而追溯到早先的历史生产方式之点。因此,要揭示资产阶级的经济规律,无须描述生产关系的真实历史。但是,把这些生产关系作为历史上已经形成的关系来正确地加以考察和推断,总是会得出这样一些原始的方程式……这些方程式将说明在这个制度以前存在的过去。这样,这些启示连同对现代的正确理解,也给我们提供了一把理解过去的钥匙——这也是我们希望做的一项独立的工作。另一方面,这种正确的考察同样会得出预示着生产关系的现代形式被扬弃之点,从而预示着未来的先兆,变易的运动。如果说一方面资产阶级前的阶段表现为仅仅是历史的,即已经被扬弃的前提,那么,现在的生产条件就表现为正在扬弃自身,从而正在为新社会制度创造历史前提的生产条件”。{71}
之所以如此完整地引证马克思的话,目的是更好地再现他对理解方法理解的全面性内容。第一,马克思此处的思想与《导言》中的相关思想基调一致,都是从历史角度理解资本主义生产的过程、组织、方式和关系,但二者之间也有重大区别,这就是由二维的时间结构(过去和现在)变成了三维的时间结构(过去、现在和未来)。《导言》中的时间结构或说对历史理解的缺陷在这里得到了弥补。第二,马克思的论述中出现了与经验归纳和逻辑演绎无关但与理解有密不可分关系的新概念,如“追溯”“揭示”“推断”“启示”和“预示”等。以“追溯”概念为例,“追溯”什么?为什么要“追溯”?“追溯”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和取材范围有多大?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将会表明,它们都以理解为前提,没有理解便不会有这些问题,当然也不会有相应的“追溯”行为。其他几个概念的“理解”意味更浓,它们完全以理解为前提,没有理解,“启示”和“推断”无从谈起,“揭示”更无可能;没有上述二者,“预示”便会成为空话。第三,在马克思的论述中出现了一个貌似自相矛盾的地方,既突出和强调“追溯”历史的极端重要性,又说“无须描述生产关系的真实历史”。看似自相矛盾,实则不然。“追溯”历史相对于理解资本主义生产而言,“追溯”历史的重要性体现于对资本主义生产的理解中,无“追溯”或“追溯”不彻底便不能准确全面地理解资本主义生产。与此相对应,在对已理解到的内容进行表述时,则没有必要把“追溯”到的全部历史性内容都展示于对资本主义生产内在本质的揭示中。理解和对理解内容的展示是性质不同的两个问题。
置身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语境之外看待他对理解方法的理解,笔者得出的结论如下。其一,马克思的理解方法既非经验归纳方法,也非逻辑演绎方法,而是相对独立且与上述二者并列的第三种方法。这种方法被诸多学科的研究者虚无化,虚无化的结果给人造成印象,似乎在马克思那里并不存在理解方法。其二,理解方法中的核心因素是主体性内容的出场,作为理解主体的研究者的价值立场、学术志趣和学识积累,在理解方法中发挥关键作用。对马克思而言,没有为人类解除痛苦的普罗米修斯精神,{72}没有探究资本主义社会真谛的学术志趣,没有历史学、法学和哲学,尤其是古希腊哲学和黑格尔哲学等学科性知识他人难以匹敌的雄厚积累,就不可能对资本主义生产理解到如此深刻和准确的程度。其三,马克思对理解方法的理解在政治经济学研究中产生了明显和根本性的效果,这体现于一系列新范畴的提出和界定,一系列新经济学原理的确立和表述,一系列资本主义经济内在矛盾的揭示和展现,最后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必然归宿——在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创造物质前提的同时,最终被共产主义社会所取代——的挑明。纵向比较可以看出,马克思之后的西方主流经济学不断地花样翻新,但有哪一位经济学家,甚至哪一个学派对资本主义经济的理解能与马克思相比呢?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本性原因是马克思的理解方法发挥了巨大且是无可替代的作用。其四,对马克思的理解方法作出概括实属多余,因为他自己作出了最恰切的概括。“辩证法,在其合理形态上,引起资产阶级及其空论主义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73}
2. “充分地占有材料”。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语境中,“充分地占有材料”是搞清楚和说明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绝对必需的前提。这种行为及其结果不能简单化地被理解为自然科学意义的经验归纳。在自然科学研究中,经验归纳的过程既是获取事物本质的过程,也是排除主观性和主体性因素的过程。后者的学理化叫法是“去人化”。“去人化”的西方主流经济学表达是“价值中立”或“价值无涉”,实为极具误导性的提法。误导的表现之一是谬解马克斯·韦伯,因为他还有存在论层面因而更重要和更根本的“价值关联”提法。两种提法的有机统一才是马克斯·韦伯的本真想法。误导的表现之二是在像政治经济学这样的社会科学研究中,经验归纳的过程也是理解的过程,起码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语境中,理解的过程是经验材料在辩证法的框架内被整理的过程。整理的结果貌似“先验的结构”,{74}实际是对象本质的揭示。从另一个层面看问题,“充分地占有材料”同样具有绝对必需的重要性。它是正确理解和恰当叙述的客观基础,经验材料不完整全面,理解和叙述难免以偏盖全或出错。
在“充分地占有材料”问题上,马克思的态度如何?看了如下的话,我们便能理解到他在这一问题上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在一般性层面上马克思认为,“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75}在针对具体经济事实的个别性层面上,马克思的态度同样如此。“应当时刻记住,一旦在我们面前出现某种具体的经济现象,决不能简单地和直接地用一般的经济规律来说明这种现象。例如,在考察上述事实(指“劳动的浓缩”——引者注)时,必须考虑到离我们现在所研究的对象很远的许多情况;而且,如果我们没有事先对那些比我们这里现有的关系远为具体的关系进行研究,就连解释这些情况也是不可能的”。{76}
马克思的态度转化成了实际的研究行为,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举三个方面的例证。
例证一:由于恩格斯与马克思的特殊关系,尤其是恩格斯具有长期企业管理工作的经历,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研究过程中总是不断地致信恩格斯,求教有关企业内部运转的具体问题。恩格斯总是尽最大努力地满足马克思的要求。1858年1月29日,正是马克思写作《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最紧张的时候。他致信恩格斯说,“我在经济学的写作中现在遇到一个问题,想从你那里得到一些实际材料的解释,因为这在理论著作中是找不到的。这个问题就是关于资本的周转,周转在不同种类的企业里的差别,以及它对利润和价格的影响。在这方面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东西,那就太好了”。{77}一个多月以后马克思又致信恩格斯,“你能否告诉我,隔多少时间——例如在你们的工厂——更新一次机器设备?拜比吉断言,在曼彻斯特大多数机器设备平均每隔五年更新一次。这个说法在我看来有点奇怪,不十分可信”。{78}1862年3月6日,马克思致信恩格斯,“你能不能把例如你们工厂里工人的各个工种(货栈中的工人除外)写给我,并指出他们之间的数量比例?我的书需要一个这样的例子来说明”。{79}马克思的三封信只能作为例证看待,这种性质的信件有很多。通过马克思信件的具体内容我们了解到如下事实,为了在自己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充分地占有材料”,他连企业运转中的细节都不放过。这样的事实昭示我们: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确实做到了“充分地占有材料”。
例证二: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是周期性现象,其中规律性的东西是什么?为了解开这一谜团,马克思下过大功夫。1857—1858年爆发了世界性的经济危机,马克思为了捕捉这一危机的内在本质,专门编制《危机笔记》,几乎是逐日地记录和分析这一危机的具体情况。分析的前提是“充分地占有材料”,通过《危机笔记》可以看出,马克思对材料的占有已充分到何等程度。西方专门研究《危机笔记》的学者在谈到这一点时说,“关于危机的笔记不同于马克思所写的其他笔记(有200多本保存了下来)。在关于危机的笔记中,我们几乎没有发现任何摘自政治经济学家的著作的段落,也没有发现马克思本人所做的评论和反思。相反,马克思按日或按周将有关危机事件的报告填满了这些笔记。有些内容是对各种报刊……文章的摘录或摘要;这些笔记中收集的关于危机的大部分材料由从这些报刊上裁下来的剪报组成。有时候,马克思也采用非正式的关于危机事件的报告(例如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本人的)。如笔记中的许多统计表所显示的,马克思不仅收集和安排关于危机的材料——按编年顺序和按主题——他实际上已经开始着手研究这些材料。在关于危机的笔记中,我们发现马克思本人为了安排和呈现关于危机的重要数据而绘制的各种各样的统计表;在有些情况下,这些表格只是部分被填充。这些笔记既是文献,又是马克思关于危机的经验研究方法”。{80}西方学者的研究结果表明,马克思对重大经济事件的关注、了解和掌握,其充分全面的程度没有哪一个西方主流经济学家能与之相比。
例证三:从宏观的层面看问题,西方主流经济学对所谓经济事实的理解残缺不全,狭窄的视角把大量经济事实或与经济事实密切相关的因素排挤掉了。就此而言,马克思时代西尼尔的理解可为例证。{81}问题在于,如此狭窄地理解经济事实是阶级偏见和学科偏见的产物,对真正地搞清楚和说明白经济事实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原因很简单,诚如迈克尔·佩雷曼所说,经济是一个无所不包的主题。经济事实意蕴无所不包的宽泛性质使然,在说明所谓的经济事实如马克思意义上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时,应该顾涉到的内容如历史、法律、政治等因素就必须顾涉到。这种意义的“充分地占有材料”为搞清楚和说明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必需,马克思则是不计时间和精力地进行研究,结果是在多种学科意义如工业史、工厂法等领域中的开拓性工作。这样的工作使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在“充分地占有材料”方面无人能与之相比。就此而言,恩格斯为我们做出了最权威的评论。在谈到《资本论》第一卷时他说,“我们并不认为有任何的著作,德文的或外文的,像本书……那样,如此明白而完全地分析了从中世纪起到现在为止的近代工业史的基本特征。工业进步的每一个方面,这里都按贡献给予应有的地位,即使有些地方露出了特殊的倾向,我们还是应该为作者主持公道:他没有一个地方以事实去迁就自己的理论,相反地,他力图把自己的理论表现为事实的结果。这些事实他总是取自最好的来源,而涉及现代的情况时,则取自真实的可是现在德国还不知道的来源,即英国议会的报告。那些不仅从日常赢利的眼光来看自己的工业,而且把它看作各国全部巨大的现代的工业发展中的重要环节,因此也关心同自己的部门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的德国实业界人士,在这里会找到丰富的可资借鉴的泉源,并将感谢我们促使他们注意这一点”。{82}恩格斯的评论只涉及到工业的历史,但它从一个侧面证明,马克思在“充分地占有材料”方面是多么地尽心尽力和成绩卓著。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点,我们以马克思对不同国家工厂使用机器情况全面、准确和透彻的了解为例证。“在1825年——第一次总危机时期——以前,消费的需求一般说来比生产增长得快,机器的发明与运用是市场需求的必然结果。从1825年起,机器的发明和运用只是雇主和工人之间斗争的结果。但是,这只有对英国来说才是正确的。至于欧洲各国,那未迫使它们使用机器的,是英国在它们的国内市场和世界市场上的竞争。最后,在北美,采用机器既由于和其他国家的竞争,也由于人手不够,即由于北美人口和工业上的需求不相称”。{83}
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充分地占有材料”既是态度,又是方法。这种方法为研究结果的全面可靠提供了客观依据,同时也是对研究者的强有力挑战。挑战表现于不同方面,如态度的坚定与否,能力的具备与否,时间和精力的允许与否。马克思以他人无法与之相比的毅力和能力迎接这些来自不同方面的挑战,奉献给我们的是既博大精深又独树一帜且与经济现实高度一致的政治经济学。
3. 逻辑与历史的有机统一。长期以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语境中的方法论研究固定性地认为,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是马克思的根本性方法。近些年来,这一方法以恩格斯被攻击的形式遭遇了强有力的挑战。问题应用而生,它是否为马克思认可和运用的方法?
1859年,马克思出版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恩格斯在为该书写书评时谈到了马克思的方法问题,随后说出了一再遭到攻击的一段话。“对经济学的批判,即使按照已经得到的方法,也可以采用两种方式:按照历史或者按照逻辑。既然在历史上也像在它的文献的反映上一样,大体说来,发展也是从最简单的关系进到比较复杂的关系,那么,政治经济学文献的历史发展就提供了批判所能遵循的自然线索,而且,大体说来,经济范畴出现的顺序同它们在逻辑发展中的顺序也是一样的。这种形式表面上看来有好处,就是比较明确,因为这正是跟随着现实的发展,但是实际上这种形式至多只是比较通俗而已。历史常常是跳跃式地和曲折地前进的,如果必须处处跟随着它,那就势必不仅会注意许多无关紧要的材料,而且也会常常打断思想进程;并且,写经济学史又不能撇开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这就会使工作漫无止境,因为一切准备工作都还没有做。因此,逻辑的方式是唯一适用的方式。但是,实际上这种方式无非是历史的方式,不过摆脱了历史的形式以及起扰乱作用的偶然性而已。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经过修正的,然而是按照现实的历史过程本身的规律修正的,这时,每一个要素可以在它完全成熟而具有典型性的发展点上加以考察”。{84}就提法的层面说,此为马克思主义史上第一次系统完整地表述马克思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
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后起之秀、意大利学者马塞罗·默斯托针对恩格斯的话说,“马克思综合的方法的复杂性在下面的事实中清楚地显示出来:他的方法不仅被他的学生所误解,而且也被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所误解……总之,恩格斯认为在历史和逻辑之间存在着平行性,而这一点马克思在《导言》中予以断然拒绝。而且,由于这一观点是恩格斯加在马克思身上的,它后来就在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解释中变得更为贫乏和程式化”。{85}在马克思与恩格斯思想关系研究方面卓有成就的美国学者特雷尔·卡弗说,“当恩格斯撰写‘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的时候,他直接地走向了马克思的反面。而且,他误解了马克思关于‘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经济生活条件的基本要素的抽象安排,因为他假设的从最抽象到比较复杂关系进程的‘文献的反映,这种历史发展逻辑是无法证明的”。{86}两段引文表明,西方学者对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并不认可,理由有二,一是恩格斯的相关论述以误解为前提;二是在马克思那里并不存在这一方法,更说不上运用这一方法。
西方学者对恩格斯的无端攻击为人们设置了思想障碍,也造成了理解上的思想混乱。鉴于此,有关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语境中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问题,我们还得从头说起。最早提出和运用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的人既不是马克思,也不是黑格尔,而是意大利的著名思想家维柯(1668—1744年)。此人长期遭受学术界冷落,但其思想直接影响了马克思。{87}他在《新科学》这部奇书的几个地方提到这一方法,“观念(思想)的次第必然要跟随各种事物的次第”,“凡是学说(或教义)都必须从它所处理的题材开始时开始”。维柯对自己提出和运用的方法的评价是:“这个科学皇后”。{88}虽然用语稍有不同,但其思想内容是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论当是不争的客观事实。到了19世纪上半叶,不知黑格尔是否受到了维柯的影响,他以艰涩的哲学语言提出和运用这一方法同样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我认为:历史上的那些哲学系统的次序,与理念里的那些概念规定的逻辑推演的次序是相同的。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够对哲学史里面出现的各个系统的基本概念,完全剥掉它们的外在形态和特殊应用,我们就可以得到理念自身发展的各个不同的阶段的逻辑概念了。反之,如果掌握了逻辑的进程,我们亦可从它里面的各主要环节得到历史现象的进程。不过我们当然必须善于从历史形态所包含的内容里去认识这些纯粹概念……此外一方面是历史里面的时间次序,另一方面是概念发展的次序,两者当然是有区别的”。{89}如果说维柯对这一方法的理解具有历史唯物主义性质,{90}那么,黑格尔的理解则具有唯心主义性质。这种性质受到了马克思的严厉批评,{91}但思想内容得到了马克思的充分肯定,“我又把黑格尔的《逻辑学》浏览了一遍,这在材料加工的方法上帮了我很大的忙。”{92}黑格尔哲学中的什么东西在材料加工的方法上帮了马克思的忙?是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在以上的引述和分析中,我们已涉及到相对于马克思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的两个外围性问题:西方学者对恩格斯相关论述的攻击和这一方法的思想资源。顾涉它们的目的是展示马克思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的学术渊源和学术演化史的具体内容。往下,我们进入内容的实质部分。马克思有否和是否运用过这一方法?
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以批判蒲鲁东的形式涉及和确认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经济学家们向我们解释了生产怎样在上述关系(指‘分工、信用、货币等资产阶级生产关系——引者注)下进行,但是没有说明这些关系是怎样产生的,也就是说,没有说明产生这些关系的历史运动。由于蒲鲁东先生把这些关系看成原理、范畴和抽象的思想,所以他只要把这些思想编一下次序就行了。经济学家的材料是人的生动活泼的生活;蒲鲁东先生的材料则是经济学家的教条。但是,既然我们忽略了生产关系(范畴只是它在理论上的表现)的历史运动,既然我们只想把这些范畴看做是观念、不依赖现实关系而自生的思想,那么,我们就只能到纯粹理性的运动中去寻找这些思想的来历了。纯粹的、永恒的、无人身的理性怎样产生这些思想呢?它是怎样造成这些思想的呢?”{93}两个反问句透露出马克思自己的立场,范畴和基于范畴而来的逻辑不是自我产生和存在,而是客观历史运动的反映,范畴和基于范畴而来的逻辑一定要与客观的历史相一致。
在《资本论》第一卷的《第二版跋》中,马克思相对集中地谈到了方法问题,他称其为“辩证方法”。围绕这一问题,马克思谈了四个方面的内容。第一,严格区分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94}马克思的观点很明确,叙述以经验性研究为前提,其中的内容是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中历史一词的指称对象,虽然马克思没有使用历史概念。第二,在叙述过程中,“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95}叙述出来的内容为什么说“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叙述逻辑的严整连贯给人以加工编排的印象,但千万不要忘记的是,这样的逻辑以“充分地占有材料”为基础,它只不过是以逻辑形式表现出来的“材料的生命”。第三,虽然赞扬黑格尔,称自己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但马克思并没有忘记旗帜显明地指出,在黑格尔那里,思维过程即逻辑“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马克思自己的观点是,“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96}把话说白了,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需要哲学基础,在黑格尔那里是唯心主义哲学,在马克思这里则是唯物主义哲学。第四,为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这一辩证法给出经典性定义,指出这一方法的内在灵魂是过程性、主体性、批判性和革命性。{97}四个方面的内容表明,马克思对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有深刻、独到和系统的理解。
《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写就于1857年8月,是未完成稿。其中的第三节《政治经济学的方法》占了全文近二分之一的篇幅,由此可见马克思对方法论问题的重视程度。在论述具体内容的过程中,马克思使用了大量方法论性质的范畴,如“表象中的具体”“混沌的表象中”的整体,“稀薄的抽象”“生动的整体”“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许多规定的综合和多样性统一的具体”“比较发展的具体”“比较不发展的具体”“比较发展的整体”“比较不发展的整体”,等等。{98}这些范畴可划归为三类,第一类是感性具体或整体、总体;第二类是理性具体或整体、总体;第三类表示程度,如“比较发展”的具体、总体或整体,“比较不发展”的具体、总体或整体。在马克思的语境中出现了一个“范畴森林”。“范畴森林”的出现既说明马克思方法论思想的丰富程度,又表明这一文献的未定稿性质。马克思经由“范畴森林”表达了什么样的方法论思想?表达了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论思想。
第一,历史的先在性。在谈到这一问题时马克思说,“在研究经济范畴的发展时,正如在研究任何历史科学、社会科学时一样,应当时刻把握住:无论在现实中或在头脑中,主体——这里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都是既定的;因而范畴表现这个一定社会即这个主体的存在形式、存在规定常常只是个别的侧面,因此,这个一定社会在科学上也决不是在把它当作这样一个社会来谈论的时候才开始存在的。这必须把握住,因为这对于分篇直接具有决定的意义”。{99}细细品味马克思的话,我们可以从中捕捉到极有价值的信息。首先,表述对象存在于表述行为之先,马克思两次告诫自己要时刻和必须“把握住”这一点,说明他对这一点的重视程度。其次,马克思限定自己的表述范围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而不是整个人类社会及其历史。记住这一点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为马克思是在研究和表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时提出和运用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的。再次,马克思认为“把握住”这一点对分篇具有决定性意义,原因在于恩格斯指出过但被无端攻击的要求,“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即逻辑也应当从哪里开始。
第二,表述出来的逻辑是理解的产物。就此而言,马克思哲学味十足但内容丰富地解释:“在意识看来(而哲学意识就是被这样规定的:在它看来,正在理解着的思维是现实的人,而被理解了的世界本身才是现实的世界),范畴的运动表现为现实的生产行为……而世界是这种生产行为的结果……具体总体作为思想总体、作为思想具体,事实上是思维的、理解的产物;但是,决不是处于直观和表象之外或驾于其上而思维着的、自我产生着的概念的产物,而是把直观和表象加工成概念这一过程的产物。整体,当它在头脑中作为思想整体而出现时,是思维着的头脑的产物,这个头脑用它所专有的方式掌握世界,而这种方式是不同于对于世界的艺术精神的,宗教精神的,实践精神的掌握的”。{100}马克思要告诉我们的是,在逻辑的演化过程中,“范畴的运动”具有生产性,或者说表述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是范畴运动的结果。范畴及范畴运动的制动因是表述者,逻辑演化中表述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是思维的产物,是理解的产物,一句话,是头脑的产物。到此为止,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中表述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逻辑及其演化以历史的先在为前提,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历史演化的主观性反映。这种反映带有自己的特点,它在本质上区别于艺术、宗教和伦理等的反映形式。撮其要者,马克思所要表达的思想是,在逻辑与历史的有机统一过程中,逻辑具有主体性特征和思维方式特点。两个层面的特点使然,只有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才适宜于表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经济及其历史。
第三,表述出来的逻辑符合现实的历史进程。马克思在分析表述逻辑时说,“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这样的具体“是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在这个限度内,从最简单上升到复杂这个抽象思维的进程符合现实的历史过程”。{101}表面看,马克思关于抽象的思维行程“符合现实的历史过程”的观点难以让人理解,但把这一观点与恩格斯的相关论述相结合地理解,问题迎刃而解。思维的行程实际是“现实的历史过程”的逻辑再现,二者之间的区别是思维的行程以抽象为手段,把过多的细节和纷杂的现象等非本质性因素舍弃掉了。通过抽象和理解,思维行程与现实的历史过程同步是能够做到的,历史过程的本质以“具体总体”的形式被再现出来。
第四,对逻辑表述对象的准确限定。马克思在《导言》中说了一段看似与逻辑和历史有机统一方法相冲突的话,西方有学者据此认为,马克思要表达的意思是对这一方法“予以断然拒绝”。马克思说,“因此,把经济范畴按他们在历史上起决定作用的先后次序来排列是不行的,错误的。它们的次序倒是由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的相互关系决定的,这种关系同表现出来的它们的自然次序或者符合历史发展的次序恰好相反。问题不在于各种经济关系在不同社会形式的相继更替的序列中在历史上占有什么地位。更不在于它们在‘观念上……的顺序。而在于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的结构”。{102}“因此”一词的运用表明,马克思谈论问题的语境要比“予以断然拒绝”观点持有者以为的语境大得多。在马克思的语境中涉及了形成显明对比的两类社会形式,一类是从游牧社会到中世纪的社会形式,另一类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在中世纪及其以前的社会形式中,“甚至资本——不是指纯粹的货币资本——作为传统的手工工具等等,也具有这种土地所有制的性质”。“在资产阶级社会中情况则相反。农业越来越变成仅仅是一个工业部门,完全由资本支配。地租也是如此。在土地所有制处于支配地位的一切社会形式中,自然联系还占优势。在资本处于支配地位的社会形式中,社会、历史所创造的因素占优势。不懂资本便不能懂地租。不懂地租却完全可以懂资本。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它必须成为起点又成为终点,必须放在土地所有制之前来说明。”{103}通过对比马克思语境中的上下文可以明显地看出,他认为,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以前的社会形式中土地所有制占据主导地位,但由于“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与以前的社会形式相比具有独特的本质规定性,所以,以前占主导地位的经济事实及这一事实的理论凝结——经济范畴,不能在表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理论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在这里起主导作用的经济范畴是资本而非土地所有制,在逻辑演化的先后顺序上,资本在先,土地所有制在后。把马克思论述问题的原生态语境还原出来以后会发现,所谓马克思对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予以断然拒绝”的观点确实毫无根据,起码是没有马克思的文献根据。现在,问题的思路清晰了,马克思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相对于表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而提出,目的也很明确,全面、准确和系统地表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
西方有的学者为什么会误读误解马克思有关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的论述?阅读文献时不顾及上下文构成的完整语境只不过是技术性原因,更根本的原因是忽略了马克思论述的含义具有两个层面。在一般性层面上,马克思认为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是“历史科学,社会科学”中惟一合适的表述方法。在特殊性层面上,马克思思考和表达的是如何表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方法问题,在这里,“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及其历史是表述对象,它对表述逻辑具有制约作用,它的主导性事实及其历史和事实及其历史的内部结构,决定着表述逻辑中的核心范畴及基于这一范畴的演化过程。马克思所呈现给我们的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演化逻辑,这一逻辑具有自己的本质规定性。用这一演化逻辑去框束其他社会形式的演化逻辑,或者反过来,用其他社会形式的演化逻辑框束“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演化逻辑,既“是不行的”,也是“错误的”。西方学者误读误解马克思相关论述内容两个层面之间的关系,出错是必然结果。
如上的文献梳理证明了一个基本事实,在马克思的文献中确实不止一次地涉及并论述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事实的确立向我们提出了新问题,这一方法中逻辑与历史的指称何谓?二者是如何统一的?此处逻辑的指称对象不是如形式逻辑一样的表述规则,而是基于“充分地占有材料”而来的客观事物的本质、演化规律以及这二者与其他事物间的内在关联。这里的逻辑是动态的,动态的表现是自我演化,演化过程给人造成了印象,它“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语境中,历史范畴的指称对象很丰富。第一,它是当下的生活事实或叫感性存在。第二,它是我们通过教科书获得的含义,指称人类社会历史。第三,它是特定“社会形式”的历史如“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第四,它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经济发展的历史。第五,它是观念的历史,如人们对劳动现象理解的历史。第六,它是范畴的历史,如马克思在《剩余价值理论》中展示出来的剩余价值范畴的演化历史。通过历史范畴含义的梳理我们发现,马克思对这一范畴的理解具有三个特点。首先是层面的多样性,它包括当下的现实、促生这一现实的历史、观念的历史和范畴的历史四个层面。其次是时间结构的多维性。对历史的习惯性理解是只注意它指向过去的一维性,马克思的理解则具有指向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维性。最后是历史的主体性,诚如马克思所说,“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04}在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筑成的语境中,其中历史的指称对象是上述六种含义中的哪一种?检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文献便可发现,其中,“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及其历史和“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经济发展的历史占据主导性、基础性的地位,但其他含义的历史范畴也被马克思顾及到并一再地使用。范畴含义的准确界定为我们理解和说明马克思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提供了方便,其中的逻辑所指称者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经济演化的逻辑;其中的历史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经济发展的历史。逻辑是对“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经济发展的理论凝结;历史即“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经济发展的历史在逻辑中得到了反映和表达。在这样的意义上,马克思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天经地义和顺理成章,以攻击恩格斯的形式无端指责这一方法者,说其别有用心言过其实,说其没有读懂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文献肯定符合实际。
马克思运用过这一方法吗?以他生前正式出版的《资本论》第一卷为例证说明这一问题,答案会出现于我们面前。
《资本论》正文的开篇第一自然段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因此,我们的研究就从分析商品开始。”{105}马克思的话表明,他的政治经济学表述逻辑确实从对商品范畴的分析开始,他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是商品范畴。这样的事实促生了另一个有待回答的问题,根据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方法的要求,商品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历史的起点吗?
不同学科的文献往往把“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起点确定为以三大历史事件(文艺复兴、地理大发现和宗教改革运动)为标志的时代。此为偏颇的见解。三大历史事件不是如孙悟空从石缝中腾空而起一样出现的,它们有长达几百年的历史积累和准备,这样的积累和准备恰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历史的真正起点。这个起点的核心是商品生产和交换的出现及其发展。
西方历史学家考据性的研究结果告诉我们,“商人聚居地称为新堡,以别于原来的旧堡。从而新堡的居民最迟从11世纪初起得到市民(burgenses)这个名称。据我所知,这个词于1007年第一次出现在法兰西;1056年出现在佛兰德尔的圣奥梅尔;以后经莫泽尔河地区(1066年出现在于伊)传入神圣罗马帝国。因此新堡即商人城堡的居民,得到了或者更可能是他们为自己创造了市民这个名称。”{106}商人及其行为古已有之,但商品生产和交换行为职业化、成规模和有气势,以至于官方不得不用“市民”这一新范畴称谓他们,则是1007年及其以后的事。由此看来,后来高歌猛进和征服全世界的“现代资产阶级”应当牢牢记住这个年份,它是从事商品生产和交换的商人变为市民,然后是市民变为资产者被正式记录下来的最早年份。这样说的根据何在?市民既是商人的同义语,也是资产者的同义词,市民的前身是商人,商人一旦成为市民(资产者),就离资产阶级真正地出现于社会历史舞台为期不远了。
商人阶层的出现、商品生产和交换发展的直接后果是工商业城市的产生。到12、13世纪,这样的城市兴起了声势浩大的自治运动,借以保护和促进商品生产和交换的发展。这一运动产生了两个结果。在政治上,通过自治运动,大部分工商业城市获得了自治权,这样的权利在某种意义上是权力,市场秩序管理、市政管理、税务征收和城市的自我保卫等,在性质上已完全不同于封建制权力系统,这正好是未来资产阶级政治、法律和哲学等理论可资借鉴的社会历史资源。{107}在经济上,“商业、制造业、银行业、经营技术、信贷,全都起源于城市。于是,资本逐渐具有新的意义;它是增殖新价值的价值,或如卡尔·马克思指出的‘增殖剩余价值的价值。财富不再像以前那样固定不变,而成为流动的、易变的。因此说,货币成为一种生产手段。”{108}西方有的学者在评价城市自治运动时指出,“这项运动是一个经济革命;我认为它比任何后来的革命更为重要,甚至也比文艺复兴运动和印刷术的发明和罗盘针的发现,或比十九世纪的革命和由此而产生的所有产业上的革命,更为重要。因为这些后来的革命,只是十二到十三世纪伟大的社会转化的从属的后果而已。”{109}
梳理出这一段历史的梗概后我们终于明白,“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最早起源是11世纪,被记录下来的标志性年份是1007年。商品生产和交换的产生及其发展是决定未来欧洲社会历史命运和走向的重大事件。由此看,马克思的《资本论》从商品范畴的分析开始,符合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论要求,当然也符合恩格斯更直白地表达出来的要求,“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论述至此,我们更加明白了《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篇被命名为《商品和货币》的寓意何在。
《资本论》的后续逻辑与“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历史的关系如何?第二篇《货币转化为资本》所要表明的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正式诞生。它需要特定的条件,就经济方面说是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这一结果的出现伴随难以言尽的社会历史性罪恶,但除劳动力外身无分文的无产阶级的出现已成为客观事实。另一个经济性条件是一定量资本的存在。由于商品生产和交换的发展,伴随海外征服和掠夺,加上农业用地变为工商业用地已有法律保障,这样的资本已准备就绪。第三篇名为《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此篇说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幼年期”榨取剩余价值的生产方式。它以手工业工场为组织形式,无节制地延长劳动时间以增加剩余劳动时间是这种生产方式的根本性特征。第四篇名为《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这种生产方式产生和存在于“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历史的成熟期,科学技术转化为生产力是工艺学上的事实,发明成为一种职业已是常态,马克思把这种生产方式命名为“特殊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第五篇和第六篇是逻辑演化的暂时停顿,也可以说是暂时性的横向展开,因为它们讲到两种剩余价值生产之间的关系和两种剩余价值生产对劳动者工资的影响情况。第七篇是结尾篇,它又回到了逻辑纵向演化的轨道上,所要告诉人们的是资本主义再生产的情况,尤其是它的未来趋势。由于“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内在矛盾不可解决,必然的结局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灭亡和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110}
从马克思对《资本论》第一卷的分篇情况看,它确实有一个自身演化的强劲逻辑。这样的逻辑以“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为客观基础,真实地跟随和表现了这一历史,是这一历史的逻辑表达。马克思确实运用了逻辑与历史有机统一的方法。
七、讨论性结论
1. 马克思没有明确标称自己有研究范式的思想,但他的政治经济学文献中确实存在研究范式。这样的事实告诉我们,其一,只关注马克思的研究方法而不顾及他的研究范式,得出的结论与他的研究实践不一致;其二,不顾及研究范式地理解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难以准确全面地把握他的政治经济学。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与他的研究方法有联系,更与他的研究范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2. 方法和范式是两个概念,指称的内容之间有根本性区别。只关注研究方法地理解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两种结果的出现不可避免。其一,无意识地丢掉研究范式中的相关内容,现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缺失劳动人性论的逻辑前提可为例证;其二,无意识地丢掉原生态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极为宝贵的特质,如它与哲学密不可分的内在关联。现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缺失主、客体二者之间关系的哲学分析框架可为例证。
3. 基于前苏联传统而来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试图从马克思的相关文献中撮取甚至剥离出纯而又纯的政治经济学,结果是大同小异的教科书、专著和学术论文。问题在于,作为撮取或剥离结果出现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还是原生态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吗?二者之间是什么关系?范式思维的缺失导致了我们不愿见到的结果,人们没有兴趣提出和探讨这样的问题。概括地说,范式思维的缺失致使我们的研究中丢失的东西太多了,例证是无视马克思解剖典型这一基础性根本性方法的客观存在。丢失的结果可想而知,冠以马克思之名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与原生态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之间存在相当大的差距。差距的客观存在逼使我们反思,在什么层面上研究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才能得到或说接近原生态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关注和研究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的范式是可取且可行的路径。
4. 阅读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文献便知,他在论述政治经济学问题时利用了大量其他学科的知识,如哲学、历史学、工艺学甚至达尔文的生物学进化论。我们在展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范式的具体内容时试图表明,哲学性的劳动人性论与政治经济学性质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之间有必然联系,主、客体二者之间关系的哲学分析框架与劳动异化论、劳动者主权论和劳动人道主义有不解之缘,工艺学知识在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特质的具体内容时功不可没。这样的事实向我们提出了有待思考的问题。在研究范式层面上,相对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及其结果而言,非政治经济学的学科性知识是内生变量还是外生变量?用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学科标准衡量,结论应是外生变量,但对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及其结果而言,毫无疑问的答案是内生变量。此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范式的特质。
5. 西方主流经济学有自己的研究范式,人性自私论的逻辑前提、自然科学学科性质(社会物理学)的自我定位、剥夺经济行为当事人言说权利的自说自话和逻辑演绎方法及其过度的数学化是这一研究范式的基本内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式与上述研究范式相比较,哪一种能够更真实地反映和表达资本主义经济生活的本质?不带阶级偏见和学科偏见地回答问题,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式好于和强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研究范式。这样的事实表明,在教学和科研两个领域,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研究范式独霸学术话语权的状况应当有所改变。
6. 我们今天应当如何研究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本文的全部论述所要表达的是在范式层面而非仅仅关注方法地研究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用口号式语言表达本文的意旨是:在研究范式的层面回到原生态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此为理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最好路径。
注释:
①卢森贝:《〈资本论〉注释》第1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版,第27-45页。
②郭大力:《关于马克思的〈资本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8年版,第8-9页。
③对劳动人道主义的定义性说明,请见宫敬才:《马克思劳动人道主义视野中的科学技术观》,《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
④陈岱孙:《从古典经济学派到马克思——若干主要学说发展论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2页。
⑤【美】托马斯·S·库恩:《必要的张力——科学的传统和变革论文选》,纪树立、范岱年、罗慧生等译,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89-313页。
⑥【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1972年版,第13-14页。
⑦笔者如此说的根据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在研究性论文中情况稍有改观,有的研究者已意识到这一问题的客观存在,但认识尚不到位。见孟捷:《经济人假设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程恩富:《现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四大理论假设》。以上两文均载《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
⑧⑨{18}{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79、171页;第519页;第210页;第499页。
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22页。
{11}【法】路易·阿尔都、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冯文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版,第157、156页。
{12}关于阿尔都塞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与其思想之间的关系,请见宫敬才:《“阿尔都塞问题”与“人学公式”的误读》,《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2期。
{13}详细的说明请见宫敬才:《诹论马克思的劳动哲学本体论》,《河北学刊》,2012年第5、6期。
{14}{16}{31}{36}{38}{46}{47}{48}{50}{51}{52}{53}{54}{55}{56}{57}{66}{67}{68}{69}{73}{74}{75}{87}{94}{95}{96}{97}{105}{110}“剥夺剥夺者”的提法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74页;第258页;第559页;第501页;第428页;第99页;第204页;第270页;第224页;第277页;第9页;第280页;第283页;第286页;第320页;第284页;第8、10页;第8、278、747、823页;第7卷第1001页;第35页;第8、10页;第22页;第22页;第21页;第428页;第21页;第22页;第22页;第47页;第873页。
{15}{41}{42}{43}{44}{45}【英】西尼尔:《政治经济学大纲》,蔡受百译,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第12页;第14页;第11页;第15页;第94页;第145页。
{17}{25}【美】迈克尔·佩雷曼:《经济学的终结》,石磊、吴小英译,经济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页;第11页。
{20}{22}{21}{32}{33}{34}{35}{37}{7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5页;第104页;第207页;第191、195、196、188、359页;第195页;第196页;第505页;第354页;第318页。
{23}关于政治经济学概念向经济学概念的演化情况,请见宫敬才:《经济学概念的黑格尔之舞及其意味》,《社会科学论坛》,2007年6月上半月。
{24}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罗伯特·韦恩·克洛尔说,“很多人都认为应将经济学作为数学的一个分支来对待,然后再将数学转化为文字。在这一方面,少有的几个坦率人物之一就是德布鲁(Debru),他在1990年之前就已获得了诺贝尔奖。当新闻界问他获得诺贝尔奖的感受时,他说他根本不懂经济学,他只是一个数学经济学家。”见【英】布莱恩·斯诺登·霍华德·文:《与经济学大师对话——阐释现代宏观经济学》,王曙光、来有为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20-221页。
{26}{80}{85}【意】马塞罗·默斯托主编:《马克思的〈大纲〉——〈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150年》,闫月梅等译,闫月梅校,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6页;第212页;第66-67页。
{27}{70}{7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中文第2版,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页;第46-47页;第452-453页。
{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2页。
{29}《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通信集》,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59、173页。
{30}关于这一情况,请见【意】欧金尼奥·加林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一书中的第7章《艺术家》,李玉成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
{39}【美】约瑟夫·熊彼特:《经济分析史》第2卷,杨敬年译,朱泱校,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146-147页。
{40}《资本论》第1卷第7章第3节:“西尼尔的‘最后一小时。”
{49}{58}{59}【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1972年版,第90页,还见第122、66页;第170-239页;第313页。
{60}【英】欧内斯特·莫斯纳等编:《亚当·斯密通信集》,林国夫、吴良健等译,吴良健校,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68-69页。
{61}【英】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高鸿业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16页。尤见他的《关于节约》一文,载【英】凯恩斯:《劝说集》,蔡受百译,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第114-121页。
{62}【英】斯坦利·杰文斯:《政治经济学理论》,郭大力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10页,还见第2、16、30页。
{63}【法】莱昂·瓦尔拉斯:《纯粹经济学要义》,蔡受百译,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27页。
{64}“在近来的‘数理经济学中,只能代表拼凑之物的部分实在太多了;这些部分的不精确的程度正和它们赖以成立的假设条件是一样的。假设条件使那些作者们能在矫揉做作和毫无用处的数学符号中,忘掉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和相互依赖的性质。”【英】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高鸿业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309页。
{65}【美】米尔顿·弗里德曼:《弗里德曼文萃》(上册),胡雪峰、武玉宁译,胡雪峰校,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23页,还见第125页。
{7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53页。
{77}{78}{79}{83}{92}《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通信集》,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122页;第124页;第158页;第18页;第121页。
{81}【英】西尼尔:《政治经济学大纲》,蔡受百译,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第46页。
{8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6卷中文第1版,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257-258页。
{83}《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通信集》,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18-19页。
{8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03页。
{86}【美】特雷尔·卡弗:《马克思与恩格斯:学术思想关系》,姜海波、王贵贤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4页。
{88}【意】维柯:《新科学》(上册),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126、148、163页。
{89}【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贺麟等译,商务印出馆1959年版,第34页。
{90}关于维柯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请见宫敬才:《维柯与历史唯物主义》,《河北学刊》2009年第1期。
{9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
{93}{10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8-599页;第295页。
{98}{99}{100}{101}{102}{103}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中文第2版,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1-43页;第47页;第42页;第42、41、44页;第49页;第48页。
{106}【比利时】亨利·皮雷纳:《中世纪的城市》,陈国樑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97页。
{107}这一往往被人忽略的重大历史事件及其演化过程的详细说明,请见宫敬才:《市民社会概念的起源、流变和社会历史基础》,《河北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
{108}【美】詹姆斯·W·汤普逊:《中世纪晚期欧洲经济社会史》,徐家玲等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13页。
{109}转引自【美】汤普逊:《中世纪经济社会史》(下册),耿淡如译,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第407页。
责任编辑、校对:张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