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路
小时候,我家的院子很大,中间被一座美丽的假山隔开,分成前院和后院,从前院到后院可以穿过假山的门洞,也可以从走廊迂回过去。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从大门口进来,然后抄近从假山之间的缝隙跳跃过去到后院。每次被父亲看见都要受到批评。
不论是前院还是后院都长着很多树。
前院的中间有条甬道。东面临窗的地方有棵很高的松树,树干很长但是树冠不大,四季常青,像一柄杆子很长的绿伞。
松树的南面紧靠院墙有两棵桑树,且不用说树上的桑葚多少次饱了我们的口福,树上的桑叶让我们养了多少年的蚕宝宝,学会了多少知识,就是因为离墙近,这两棵桑树给我们这些孩子提供了上树爬墙的机会,坐在上面可以看到另外一个院子。
桑树不远的地方就有棵海棠,虽说那果实小,但是海棠花开的时节,满树就像落满粉中透红的雪,让人惊讶,让人陶醉。海棠的南侧有一池芍药花,花季的时候开满洁白的芍药,热烈、饱满、大气,芬芳引来许多蜜蜂和粉蝶,进了大门看见芍药的客人无不啧啧称赞。
一个要好的同学羡慕我家的芍药,我就很豪爽地答应送给他一棵。小孩子不懂事,春天,等到芍药暗红色的嫩芽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带着一个小铲子去挖。碰巧遇到父亲从大门走进来,他问我干什么,我说送给同学芍药,父亲和蔼地对我说,你要是单单挖这个小芽儿是活不成的,这个小芽儿下面有块像白薯那样的根,如果移植就要把那块“白薯”也挖出来,池子里的芍药就要少好几棵,这一片光秃秃就不好看了。那个同学一听“事关重大”,就连连说不要了。
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是芍药池与院墙之间的那块地界,那里除了一棵丁香没有其他的树,因为背阴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长出来,马齿苋,蒿子,还有些叫不出名的植物,上面结满了紫色的小浆果,酸甜酸甜的。更有趣的是在这里可以捉到蛐蛐和其他的许多小虫子。
甬道西面的地面上长满了花草。上面有一棵李子树,可惜结的李子又小又涩,可以与对面的海棠“媲美”。母亲告诉我,这些果树都需要有人拾掇,这样自然长的都不好吃。母亲又说“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那意思就是说多吃桃子没关系,多吃杏子就不好了,如果多吃李子那就很危险。因此我从小就对李子这种水果敬而远之。
那时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丛巨大的月季花。它的枝条上面长满了小刺,粉红色的花朵开得又大又密,一年比一年好,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假山后面的院子比前院面积还大,靠墙一溜是石榴树,火红的花朵在眼前跳动。雨过天晴的时候,蜻蜓就落在那不高不矮的石榴花上,一捉一个!
这个院里也有一棵海棠树,与前院不同的是,这棵海棠的花全是白色的。在这个院子里和我最密切的就是葡萄架和那棵大枣树了。
童年的印象中,在北京,没有枣树的院子是很少的。在我住的屋前就有棵大枣树。它的一条枝桠与我们的屋檐平行,从枣树花长出来,到花做成小青果,再变成挂满枝头的红中带青的大枣,我都是历历在目。秋天的时候,父亲说一声“可以打枣了”,那就是动员令。哥哥上了树,大脸盆到小饭盆都派上了用场。因为所有的街坊,甚至是对门的,多多少少都有一份。那时侯我是最高兴的,端着小盆给街坊邻居送枣子,人家说谢谢,我说不用谢!就这么简单,就这么高兴!
后院里还有两棵葡萄,它们相距四五米,冬天我们把葡萄的主要枝条留下,盘起来埋在土里堆成个堆,春天的时候挖出来把那些土就堆成了葡萄的“水盆”。父亲用木料在两棵葡萄之间搭葡萄架,我的任务就是每天给葡萄浇水。这时候葡萄的枝条勉强伏在架子上。大约一个星期的工夫,新的枝条开始生长出来沿着葡萄架向上延伸,我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就用水桶一桶桶地浇灌它们……一天天眼看着那些新的枝蔓爬满了葡萄架,叶子也陆陆续续地长出来,一些绿色的小颗粒出现了,那就是小葡萄呀!这个时候葡萄是最需要水的,我的任务就更繁重了。每天浇的水,几乎要漫过“水盆”才行……辛苦是辛苦点,但是心里很高兴。尤其是夏日炎炎,搬个竹椅躺在葡萄架下,看着头顶上“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的绿荫下,一嘟噜一嘟噜的玫瑰红葡萄上面挂着白霜,真是很惬意。那时侯,我经常看着书就幸福地睡着了……
在枣树和葡萄架之间,父亲开出了一片地,分成了四个小畦,在上面种了青菜,他常常把我叫到一旁“帮忙”,在那里我们种过西红柿、黄瓜、茄子、韭菜,还种过胡萝卜……记得我和父亲一起到新街口的一家商店买种子,我第一次看到韭菜籽和胡萝卜籽都觉得非常奇怪。韭菜籽黑黑的又小又丑,胡萝卜籽有许多棱,上面还有小毛毛。
种下种子看它们长芽,开花,结出果实,那时侯,我们家夏天吃的青菜基本都是自己在院子里种下的。
1964年,我上了大学,住在学校里,不能再给葡萄浇水了。后来我们搬了家,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那个院子和那些树。听说,假山都运到公园里去了,树木都被砍掉,在那空地上盖起了两排房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