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更强
那时父亲入院治疗已近一年了。母亲毕竟年纪也大了,熬夜不放心,于是我俩分工,她白天陪护,我晚上陪夜。
病区里一般是晚上7点发放躺椅,但数量有限,我从家里带去一张,熄灯后展开并排放在床边,早上早早收起藏在床头。那段时间我新换了一个工作岗位,特别忙,晚上等父亲睡着后,我就靠在椅子上就着床头灯的亮光赶材料。有时候敲击键盘的声音稍微大了些,父亲会醒来一会,安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天气越来越冷。父亲已经开始彻底卧床了。一开始,他还要坚持自己下床方便,医生看到了,连忙喝止,说绝对不允许下床走动。于是我到小超市买了一只塑料便盆,让他学习在床上解决,但白天病房里人来人往,他怎么也放不下读书人的面子,往往力不从心。夜里相对安静,倒还好些,需要的时候,他就轻声地唤我一声。
随着病情发展,医生通过穿刺,在他侧后背安了根导流管,但晚上睡觉时一不小心就会被拔出,只好重新穿刺,看着都很受折磨。于是我陪夜的时候开始格外注意他的睡姿,隔一会儿就爬起来看看。
再后来,父亲用上了呼吸机,他已经不方便用语言和我们交流,我们只能通过他用笔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写的字,来领会他的想法。但这就带来了新的问题,内急的时候,不可能靠他写字来告诉我们,尤其是在夜里。我灵机一动,教他:如果是小便,就竖一根手指;如果是大便,则竖两根手指。这样直截了当,一目了然,或换尿不湿,或拿便盆,问题迎刃而解。父亲朝我点点头,很满意我的创意。
有时候夜里实在太累了,父亲叫我,我却听不见。父亲就用手指上套着的测试氧饱和度的金属圈,轻轻敲击床的护栏,夜深人静,这声音格外清脆,我听到了,马上一骨碌爬起来。父亲每次都略带歉意地看着我,似乎不忍心打搅我的睡眠。
2012年的最后一天,父亲精神特别好,以前的医生来看他,也很惊奇,说了很多鼓励的话,父亲很开心。我给他办妥了出院手续,准备次日接他回家过元旦。晚上父亲坚持让我回家休息。回家路上,我收到他发来的消息:电饭煲里有一点肚汤,客厅里有鱼汤,必须放到冰箱或者肚子里。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幽默。
到了家,我又接到父亲的短信:连续三宿你几乎没有合眼,疲劳至极,早点躺下休息吧。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也是他发给我的最后一个消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