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丙奇
朱清时即将卸任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改革者常常获得喝彩,但在喝彩之前,要客观理性地评价南科大改革的成败。
评价南科大,可以有两个不同的角度,一个是改革角度,另一个是体制内高校角度。从改革角度看南科大的改革,其最初倡导的改革已所剩无几,没有自主招生、没有自授学位,也没有去官化;从体制内公办高校的角度看南科大,它走在了“改革”的“前列”,包括招生放在提前批,以高考成绩60%、大学面试考察30%、中学学业成绩10%来综合评价录取学生,能做到这一点的体制内高校目前只有二三十所。
朱清时先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对南科大的改革打了一个及格分。但如果从改革视角来评价南科大的改革,其实打一个及格分还很勉强。
这不是否认朱校长的改革努力,这种努力可谓有目共睹;这也不是对南科大的改革泼冷水,所有关注南科大的改革者,都热切期待成功,否则南科大就不会获得那么大的关注。这是对照南科大自身曾提出的改革目标做出的“评分”。
“高开低走,遭遇重重阻击”,是南科大改革的真实写照,从朱清时一上任就提出“去官化、去行政化”、“自主招生、自授学位”,到南科大首届学生自主招生,以及这批学生拒绝参加高考,这都展现出南科大的改革活力,让人看到改革的希望,但这之后,南科大的改革急转直下,由深圳市委组织部门出面为南科大公选局级副校长;千呼万唤成立的南科大理事会所有成员由政府部门委派,且官员占了一半;南科大的招生被纳入集中录取的提前批;朱清时不再兼任党委书记,而由原深圳公安局局长担任;等等,都与原来的改革设想渐行渐远。
对南科大的评价,毫无疑问应用改革的视角,不用改革的视角,而转用公办高校的视角,本身就意味着南科大改革的退让。这不是对南科大的苛求,而正是以改革立身的南科大的使命。一些新建的大学正在效仿南科大,在成立时都以改革作为最大的理由,可是,随后的办学过程中,真正的改革行动却看不到多少。
这是值得警惕的改革变异。近年来,我国教育部门、大学没有少喊改革的口号,可在改革实践中,却没有撼动传统的权力和利益结构的打算,往往是改革轰轰烈烈地启动,走着走着就变调。
按照南科大的改革设想,自主招生、自授学位,意味着要打破原有的国家授予学位体系,建立全新的学位体系,这是对传统计划体制的彻底颠覆,教育部门做好全面放权,甚至把学位授予权都交给大学的打算了吗?去官化、去行政化,意味着作为举办者的政府部门不得干涉学校的具体办学,尤其是人事和财权,可政府部门想看到的究竟是一所办任何事都要报批的大学,还是一所完全独立的大学?
所以,南科大的改革,是一块试金石,试出我国教育部门、地方政府的改革诚意,这也进一步启示,要有真改革,不能由行政部门主导改革,而应该探索新的改革机制。由行政部门主导的改革,很容易走向口号、形式主义和折腾。教育改革应该交由全国人大和地方人大主导,由人大讨论、审议制订教育改革方案,以立法的方式推进政府部门必须放权,重建新的教育管理、学校治理结构。
国家主席习近平曾要求,凡属重大改革都要于法有据。在整个改革过程中,都要高度重视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加强对相关立法工作的协调。南科大的举办者和朱清时先生对这一点看得其实很明白,因此在南科大筹建时,就提出要通过深圳市人大常委会制定南科大章程,明晰政府、办学者、举办者和教育者、受教育者的权责,让南科大依照章程自主办学,可直到朱校长卸任,南科大章程还未见踪影。
南科大改革走到这一步,是朱清时先生的遗憾,也是南科大的遗憾,更是中国教育改革的遗憾。改革者不应以成败论英雄,但对失败的改革,必须反思原因,否则改革也就失去价值。
(作者为著名教育学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