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雅各布 教皇谢幕

刘敏

这是吉尔·雅各布（Gilles Jacob）作为主席的最后一届戛纳电影节。两周后，他将放下戛纳帅印，同时放慢几十年的电影步伐。不过，面对记者，吉尔·雅各布并没有多少的伤感和怀旧， 被问到最后一次担任戛纳主席的感受，他嘴角轻扬，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既然是最后一次当主席的感受，那现在还不知道，怕是要等电影节结束之后我才可能告诉你啊。”

来自巴黎的绅士

在吉尔·雅各布2009年出版的自传《生活像场梦》中，雅各布将自己形容成至少拥有两个生命的人，一个是生物意义上的人生，另一个则是电影人生。

1930年6月22日，吉尔·雅各布出生于巴黎的一个犹太家庭，他透露父亲年轻时依靠将一块地掰成两半的形式出售，淘得了人生第一桶金。在雅各布的记忆里，和家里有来往的都是“戴礼帽穿礼服的人”，他的父亲每天出去社交、看演出，母亲衣柜里则装满了各种裘皮大衣。不过雅各布一家富足的生活没能持续太久，二战的旋涡摧毁了他的家庭，担任炮兵队长的父亲成为战俘被抓到德国，母亲带着他和兄弟南下尼斯避难，在盖世太保的追捕下，小雅各布与母亲分离，被托付给教堂的牧师保护，牧师经常把他藏在风琴后面躲避纳粹的追捕。作为一个经历过二战并且屡次遭遇惊险从敌人手中逃脱的犹太人，吉尔·雅各布对苦难和人生的了解更深刻，同时也更坦然。

雅各布身上有着在今天法国已不多见的那种老派绅士贵族的风度，他不爱笑，不言自威，当被记者问到为什么影展工作人员对他都是又敬又怕，他乐了，说道：“或许是因为我天生属于那种比较低调含蓄的人吧，其实很多人找我帮忙，我总是很乐意去帮助大家。”每个新年，当雅各布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的贺卡时，无论多忙，他都会亲笔回信，面对记者的感慨，雅各布回应：“这太正常了，这是对人起码的尊重。”

戛纳教皇

当然，吉尔·雅各布最为大家所了解的，还是他的电影人生。二战结束回到巴黎后，雅各布在著名的路易勒格朗中学读书，他和好友，后来新浪潮的代表人物之一，克劳德·夏布洛尔经常结伴出入影院和电影资料馆。还在法国高等师范学院文科预备班学习时，雅各布就和同学创办了名为《连接》的电影刊物，这本刊物也是最早刊登特吕弗文章的刊物之一。大学毕业后，雅各布先是在家族企业就职，但对电影的热爱终于让他转行拿起笔，成为一名专业影评人。讲到这些往事，似乎有一种宿命感，雅各布感慨多少年后才发现和电影早有冥冥中相连的因缘： 巴黎玛格丽特街自己出生的楼里，50年后导演贝特朗·布里叶曾在这里居住； 60年代，导演马塞尔·卡尔内曾是他苏西大街上的邻居；二战前当他和父母还住在奥斯曼大街和库塞尔街的拐角时，雅各布家对面的房子，后来成了路易·马勒拍摄《通往绞刑架的电梯》的一个外景地……和电影的缘分一直到将雅各布推到了戛纳电影节主席的宝座。

1964年，吉尔·雅各布以影评人的身份第一次踏上戛纳电影节。12年后，雅各布辞掉了仪器厂秘书长的工作，专注于自己心爱的电影，同时也开启了他人生的另一段征途—1976年，当时的戛纳电影节主席罗贝尔·勒布埃向雅各布抛出橄榄枝，邀请雅各布担任电影节总代表的助手。次年，在时任法国文化部长的提名下，他又当选戛纳电影节的总代表，从那时起，雅各布的任务就是从数以千计的电影中遴选“金棕榈”奖的候选影片。在其后的很多年里，每年的1月到5月，雅各布几乎只做一件事—看电影。几十年来，作品获选进入戛纳主竞赛单元就是当今电影人的无上光荣，无论大师还是新秀，其实有一个共同的伯乐，就是雅各布。到2001年雅各布接替皮埃尔·维奥正式成为戛纳电影节主席时，他早已成为戛纳电影节当之无愧的教皇。法国导演热罗姆·德尚曾说：“戛纳，有点像梵蒂冈。雅各布建造了教堂，并制定了礼拜仪式，所有人都想沾点他的圣体。”但雅各布也有言：“对我来说，惟一值得重视的人，是各个领域的艺术家。”

即将退休的总舵手

进入戛纳影展工作38年，执掌主席大帅13年间，吉尔·雅各布为戛纳这艘大船把持方向，也让这个专业而高效的电影节牢牢占据着全球影展第一把交椅。作为主席，雅各布坦承戛纳的特殊性让它并不容易管理，了解电影懂得选片还远远不够。平常不到20人的常规队伍，在影展期间激增到1500人工作，加上手中2000万欧元的预算，如何进行有效的人员管理和财政支出，首先需要主席具有卓越的管理能力，雅各布说：“当年我被选中担任电影节总监，一个原因是我是一个心态比较平衡的影评人，不会有小团体厚此薄彼的狭隘想法；另外，我曾在私人企业工作过，被认为有能力发展戛纳。”罗贝尔·勒布埃的眼光没有错，雅各布继承了犹太人精明和善于寻找商机的特质，在他的带领下，戛纳电影节创建、发展电影市场，和各领域领头企业商谈合作赞助，与实力雄厚的私人电视台法国Canal +建立长期合作，一步步在国家资金外自行筹集到了数目可观的私立资金，在组织上拥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同时，出身新闻评论界的雅各布深知媒体的力量，他赋予导演明星地位，以对艺术的注重和对新人的鼓励，把创作者对电影的激情燃烧起来，吸引了世界的目光，每年五月，4000多名各国记者来到戛纳这座法国海滨小城专门报道戛纳电影节这一仅次于奥运受到媒体瞩目的国际活动。

戛纳电影节这三十多年间每一个重要的转折变化，几乎都和雅各布息息相关： 挖掘新人处女作的“金摄像机奖”，奖励创意前卫作品的“一种关注”单元；培养学生的“电影基石”单元，还有鼓励创作的 “电影创作公寓”和帮助后期制作经济困难的“电影工作间”；此外还有经典单元、大师讲座……这些逐步创立的戛纳招牌单元，如今早已成为被其他电影节纷纷效仿的“戛纳模式”。对于今天获得的成功，这个一生致力于推动世界“作者电影”发展的戛纳掌门人毫不掩饰自豪，他说：“譬如说‘电影基石单元，60%到70%从这里起步创作第一部电影的人，从此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这个比例很大，证明我们的做法是很成功的。”2001年开始为戛纳电影节工作的迪耶里·弗雷茂是戛纳电影节的二号人物，也是雅各布一手带进戛纳大门的嫡传弟子。

雅各布曾有言：“做一个电影节领导者，永远不要头脑发涨，野心勃勃，应该始终懂得站在阴影里。”退出主席职位，并不意味着雅各布将会从戛纳舞台上消失，电影基石单元的主席职位，他还会保留。“今后，我终于可以有更多时间贡献给我一直的梦想—文学了。”采访的最后，雅各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