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记忆化成风

沐子眠

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不在深夜痛哭者，不足以语人生。

十六岁的那一年，我常常在深夜独坐，看书写字听歌或者发呆，也偶尔矫情地流点没有缘由的眼泪，所以我不足以语人生。内心里最为隐秘的少女心事，都被我写进了日记本里。

成长是一种历经凄楚的蜕变，可是现在的我并没有蜕变成十六岁时渴望成为的那种样子，依然在骨子里骄傲着，依然懒散到做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的世界里刮起了一阵风，让我产生了时光回到十六岁那一年的错觉。我知道，温柔环抱着我的那阵风，叫记忆，我突然跌进了深深的漩涡里。

进入青春期，我的脾气变得乖戾，对所有的事情都敏感到不行，也开始在乎所有外在的东西。

我每天早上都在镜子面前一待就是好长时间，脸上多了一个小痘痘我都能马上看出来。我一直深知，自己长得不漂亮，这让我特别苦恼。彼时我当着班上的纪律班长，有着所有的骄傲与自卑，它们矛盾地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班里的男生们平日里都嘻嘻哈哈，少数几个从来就不遵守班规班纪。在自习课上，我像个女王一样命令他们闭上嘴巴，上课时间不要打扰别人学习。可能是平日里我的骄傲就表现得过于明显，男生们对我忍耐多时终于形成了从量变到质变的升华，刚好趁着这个机会爆发。他们对我恶语相加，每一句话都那么轻而易举地刺激着我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我委屈地掉下眼泪，但是没有一个人同情我，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去办公室找到班主任说，希望能重新选个纪律班长，我当不下去了。全班五十八个人，匿名投票，最后在黑板上计票，我的名字后面一个“正”字只写了两笔，那是一个笑话，突兀地出现在黑板上和每个人的眼睛里。那个时候，我内心里有深深的绝望蔓延开来，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从此再无美好。

我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他叫范如枫。情窦初开，我郑重其事地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和范如枫同班的闺蜜蓝奕，还警告她绝对不许告诉别人。蓝奕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后总是细心帮我观察着范如枫的一举一动，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就在事后悄悄讲给我听。比如他喜欢玩的游戏，他喜欢哪个明星，他上课常常睡觉，他唱歌很好听。有那么一节政治课，范如枫睡觉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他站起来茫然地说不出一个字，老师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依然沉默着，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老师彻底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三步并作两步从讲台上走下来，翻开他的课本，扉页上一个名字被重复写了好多次，挨挨挤挤着几乎再也找不到空白的地方。老师惊讶地问那个一直沉默的男生：“你叫李宇春？”于是全班哄堂大笑。当蓝奕这么讲给我听的时候，我也笑了起来，我说，我喜欢的这个男孩儿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我和蓝奕常常去教学楼的楼顶，我总是站在围栏边往下看，目光会不自觉地寻找范如枫的身影。有那么一天，我对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趁着他还没有看见我之前赶紧躲了起来，然后我和蓝奕在楼顶上哈哈大笑。

我喜欢范如枫的名字，在不经意间看到周杰伦有一首歌的名字叫《枫》，我还特意去校门口的商店买了有这首歌的磁带，每天放在用来听英语听力的复读机里反复听，快进快退，不厌其烦。参加学校的征文比赛，我的作文题目就只有一个字，枫。就连邮票设计比赛，我也乐此不疲地画了一棵枫树，骄傲而美丽的。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内心里总能充盈起无数的快乐。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会让我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班里的男生偷看了我的日记，从此秘密不再是秘密。我变得更加自卑，每次从范如枫班级门口经过，我都感觉有人在嘲笑我。那个时候我再也没有心思去注意范如枫，我只是希望中考能快点到来，然后随着中考的结束，所有的事情都无疾而终。

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同学录满天飞，我在各种各样的同学录上“我的梦想”那一栏写着“歌手”两个字，同学录收到多少张，这两个字就被我写了多少遍。

那个时候MP3对于农村的我们来说还是很稀有的东西，我们听歌的工具都是录音机或者一个小小的十几块钱的随身听，装一对电池就能搜索到许多电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校园里几乎人手一个随身听，走到哪听到哪，然后不停地跑去商店买电池。听到好听的歌就认真地把歌名记在本子上，想着自己以后有钱了就去买个MP3把这些歌都下载下来，想听多久就听多久。

我生日的时候几个好友送给我的礼物都是盗版的流行音乐的磁带，我把它们当宝贝一样带回家，然后在晚上的时候用录音机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听。有那么一次，我跟着耳机里的曲调一不小心就唱出了声音来，我不知道当时我的声音有多大，以致于惊动了睡在楼上的妈妈，她在窗口冲我喊：“这么晚了唱什么歌，赶紧睡觉！”我心惊胆战地把录音机收起来，然后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笑。

做个好梦吧，会有人在梦里听我唱歌吗？

时光跳转，我被现实从记忆漩涡里拉了出来。

现在的我，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热情与冲动，再也不会把成为歌手当成自己的梦想，再也没有那么用心地去喜欢一个人，再也没有了像蓝奕那样可以分享所有秘密的好友。

十六岁的黄梦瑶，在这一场兵荒马乱的成长里，请你原谅我没有那么用心那么努力，请你原谅我没有完成你的梦想，请你原谅我没有长成你所喜欢的模样。

但是，请你接纳并喜欢现在并不完美的自己。

[怦然心动]

其实，用“完美”与否来评价一个人的价值高低本身就是一个逻辑陷阱。看过了本篇文章，即便作者自谦地认为现在的自己并不完美，但这却不妨碍我们欣赏她在十六岁花季的种种可爱和宝贵。她是那么地重视纪律班长的身份，哪怕自己被所有人孤立，这份对责任和规矩的“较真”和“尊重”的态度，无不令人肃然起敬；她是那么的暗恋在意那个“枫”，哪怕是躲在角落里守望那个男孩的背影都会喜滋滋地笑出声来，这份真挚、纯洁的少女情怀，无不令人怜惜和疼爱。虽然，长大的作者，梦想并没有开花，但曾经刮过十六岁花季的那场轻风，足以让她在回忆时，一遍遍地被过往的纯真和温柔所抚慰。

【文题延伸】走过花季、十六岁那一年、往事如风……（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