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玮
(南京师范大学 仙林校区,江苏 南京 210000)
《长恨歌》描写了从上海弄堂里走出来的小姐王琦瑶跌宕起伏四十年的人生。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女子,她出生在平凡的上海弄堂人家,因为容貌姣好,照片登上杂志,成为“沪上淑媛”,之后又在朋友与同学的鼓励帮助下参加选美,获得了“上海小姐”的第三名,人称“三小姐”,名噪一时,获得了结识达官贵人的敲门砖。时代社会“它必然关心人之生产性的培养,并因此为之生产性的培养创造条件”。①王琦瑶与小说中几位男性人物的感情经历展现了王琦瑶在不同年龄、心态和时代背景下的感情诉求。
一、与李主任,动荡年代里贪恋荣华,依恃年轻貌美,甘做笼中金丝鸟。
纵观王琦瑶的一生,她的生命中从来都不缺乏异性的驻足,她的一生辗转在男人之间,交织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生命里。王琦瑶经历的第一次爱情抉择是发生在程先生与李主任之间的。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里,文佳佳以这样一句话评价弗兰克:“他不会给我买游艇,带我去吃法餐,但是他会为我跑几个街区去买我最喜欢的豆浆油条,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文佳佳是在经历了老钟带给她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式的浮华爱情之后遇见的弗兰克,在一日日相处中,体悟简单平淡、润物无声、实实在在的爱情的可贵,选择了弗兰克。如果做一个假设,弗兰克和老钟这两个男人都是实心实意地对文佳佳好,而文佳佳先遇到弗兰克,重复着一日又一日的豆浆、油条的生活,当老钟出现在她面前带她看豆浆油条以外她心驰神往的花花世界,那么文佳佳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应该说,无论是让文佳侍还是李佳佳、张佳佳选择,弗兰克都不会有很大胜算。几乎所有女孩一开始对于爱情的幻想都不会是柴米油盐人间烟火里我与你并肩看世间浩大,相携老去。王琦瑶是典型上海弄堂里的长成的小家碧玉,矜持,敏感,精明,世俗,在那样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她不会浪费上天赐予的美貌,将美貌作为筹码想要赚到一个终身依靠。彼时还是年轻女孩的王琦瑶憧憬的是一场烟花般绚烂热烈到极致的爱情。根据王琦瑶的择偶观,温厚平庸书生式的程先生明显落了有权有势有财的李主任的下风。此外,我们可以注意到小说中对王琦瑶的父亲只是一笔带过,只是简单地交代了新中国成立前的王琦瑶的父亲是一个有些惧内,挤电车上班的职员,有点积蓄,这样一个庸庸碌碌的小资产阶级形象。王琦瑶的家庭是小康之家,在这样家庭里长成的既不会像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村妇那样根本不惦记外面的花花世界,又不同于蒋丽莉那样真正意义上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家境优越,什么世面都见过,有资本清高孤傲,在物质上根本没有可以羡慕的东西。犹抱琵琶半遮面,往往是最具诱惑力的。正如王琦瑶闺蜜蒋丽莉的母亲所说的:“这样出身的女孩子,不见世面还好的,见过世面的就只有走这条路了。”虽然蒋丽莉母亲的话过于武断,但可以归结为王琦瑶依附李主任这棵大树的原因之一。再者小说字里行间中隐隐透露出王琦瑶其实是反感自己父亲老实懦弱形象的,这就反映出王琦瑶青睐的男人应当是有权有势,能够满足女人丰富的物质需求的。王琦瑶是心中有猛虎低啸的女人,她需要的是能给予她一片沙漠,让她释放野性的呼唤,纵情驰骋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默默守护,妄图编织温柔乡磨顿她的野性棱角的男人,程先生这样沉稳忠厚的男人满足不了她。即便李主任是一个年纪足够做她父亲的男人,即便她一辈子都要躲在爱丽丝公寓做见不得光扶不了正的小三,即便她需要整日望眼欲穿,寂寞苦等李主任的到来,但是即便里子有再多不堪,王琦瑶也义无反顾,她需要依靠李主任,这用华贵的面子堆砌自己的虚荣,她选择做表面风光的金丝雀,再也不要做上海弄堂里走出的小家碧玉。后来李主任飞机失事,王琦瑶由金丝雀变为野麻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处世哲学和极度追求物质恋慕虚荣的价值取向导致了王琦瑶此次的爱情失败。
二、与康明逊,相遇在新旧交替年代,全情投入的一生挚爱。
新中国成立后的王琦瑶在平安里过着给人打针的平静安稳日子,康明逊的出现唤醒了王琦瑶沉睡已久的繁华绮罗梦。康明逊是一个出身旧式大户人家带有民国遗少色彩的复杂矛盾人物,他成长在旧式家庭,耳濡目染旧式传统,又接受了现代新式教育,王琦瑶的心中一直是留恋旧上海和沾染旧上海繁华场气息的那些人的,所以康明逊这样具有典型怀旧气息的民国遗少很容易走进她的心。康明逊与王琦瑶通过严师母初识时,康明逊总是能了解王琦瑶心中所想,事事为她考量。康明逊与王琦瑶正式确定关系后,他们是那样契合,他们都是一脚踏进了现实里,一脚还赖在昨日里的人,怀着旧日的梦彼此慰藉。他们原本都是相信人生就是一个利字的人,却因着这段相遇,任由感情摆脱理智的桎梏,“这段感情与利益相背,而有机会偷闲,温习了爱的功课”,体会爱情竟有苟且偷生的感觉。然而在现实面前,爱情却显得那样卑微无力,康明逊无法给王琦瑶任何承诺,给不了王琦瑶名分,无法与她组建家庭。康明逊甚至在王琦瑶怀孕时,迫于家族的压力,不愿与旧式家族切割独立,表现得犹疑退缩。王琦瑶却始终对康明逊埋怨不起来,狠不下心来,她还是一心想着将孩子赖给中苏混血儿,革命先烈遗孤的萨沙,帮康明逊摆脱麻烦。可见王琦瑶对康明逊用情很深,甚至康明逊可以算是王琦瑶一生的挚爱。康明逊与王琦瑶都不是蒋丽莉那样执著的人,他们都相信顺其自然,相信命数,都对爱情秉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态度。他们都是太懂得自我保护、太知进退的人,都没有也无意要有破釜沉舟、为爱放手一搏的勇气。他们只不过是彼此漫漫人生长路上邂逅的一段美妙绝伦的风景,相伴着走过一段路程,或许也曾幻想能够这样长长久久地相伴走下去,但后来发现彼此根本不是同路人,虽然有留恋不舍遗憾,但都选择坦然分开,各自开始新的路途。
三、与程先生,无法萌生爱情,但可以相知相守走过风雨年代。
王琦瑶与程先生的重逢是在那个“人人谈吃的春天”,程先生默默陪王琦瑶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王琦瑶是程先生心中忘不了的白月光,是心口抹不掉的朱砂痣。所谓“一见杨过误终身”,程先生真真用尽了全部的气力,爱了王琦瑶一辈子,守了王琦瑶一辈子。王琦瑶说过凡事都要有个“底”,程先生就是她感情里的“底”,王琦瑶其实是恃宠而骄的,不管怎样,总还有个程先生,在默默守着她。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两人执手偕行,相濡以沫,两个都是执著坚守的人,一个出于情爱,情爱是纯粹的,不能有半分勉强,一个出于恩义,不能拿情爱来报答恩义,都不愿做顺水推舟、乘人之危的事,随着程先生在“文革”中遭到迫害自杀,两人从此天人永隔。他们的故事已经超越简单男女间的风花雪月,情情爱爱,他们的感情沉淀几十载相知,历经风雨患难升华,至真至纯,令人动容。
四、与老克腊,怀旧年代飞蛾扑火的忘年恋
王安忆曾说,她希望人们读过她的小说能够感叹道:“哦,曾经有过样一段日子,曾经有过这样一段人生。”②《长恨歌》中最能体现王安忆这一创作心理的,我觉得就是王琦瑶与老克腊之间的感情经历。上世纪八十年代,王琦瑶遇到了老克腊,一个听老唱片,喝小壶煮咖啡,玩老式幻灯片的26岁年轻人,那样的时代背景下一个是缅怀,一个是憧憬,迷失在时代虚幻里的两人擦出了爱的火花。与老克腊的感情,是王琦瑶历次感情中最惊世骇俗的一次,挑战世俗的眼光,冲破年龄的界限。面对爱情,年轻时的王琦瑶贪恋权势,成熟时的王琦瑶憧憬相知相守,这一次,步入年老的王琦瑶纠缠老克腊是为了满足心中不死的青春梦。王琦瑶为了留住老克腊,向他展示了她装了金条的绣花木盒,她展示绣花木盒的举动等于直白地告诉老克腊,她已经没有多少时光了,她的底就在这里了,她只是很寂寞,寂寞太久了,需要一个人陪陪她。不可否认王琦瑶是极有魅力的女子,即使韶华逝去,青春不再,依旧散发着一种收在骨子里,被岁月精心包裹起来的别具一格的美,她是外表静水深流,心中有沟壑纵横的女子,甘于沉寂,循规蹈矩,犹疑畏缩,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但是她用物质利益,换取青春情爱,用情爱填补空虚寂寞的畸形爱情观,以及完全脱离实际哗众取宠的情感诉求必然导致再次的爱情悲剧。老克腊最初是被王琦瑶吸引的,但两人真正在一起之后,他完全没有体会到恋爱的满足和快乐,有的只是无尽的恶心和沮丧,无力的苍白空虚感。他认清现实,自我救赎,摆脱王琦瑶,回归现实生活。
夏志清认为:“文学作品当然第一要求真,粉饰现实,不流露真情的文学是没有价值的。”③《长恨歌》是一部流露真情的文学作品,王琦瑶是一个有血有肉感觉非常真实的女主角,她的感情经历感情态度是具有时代特色的,她的每一段感情选择都烙印着时代气息,可以说面对真正爱情时的主观不作为态度和时代的局限性共同导致了王琦瑶的爱情悲剧。
注释:
①美弗洛姆.为自己的人.三联书店,1988.
②王安忆.独语.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
③夏志清.文学的前途.三联书店,2002.
[1]王安忆.长恨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王安忆.王安忆读书笔记.新星出版社,2001.
[3]李淑霞.王安忆小说创作研究.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8.
[4]王安忆.独语.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