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顿：悬崖边上的守望者

王 玲

（江苏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镇江212013）

《麦田里的守望者》是美国遁世作家塞林格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它的发布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在美国社会和文学界掀起了轩然大波。这部只有十几万字的小说，在受到无数褒奖的同时也遭到了一些质疑：人们一方面认为这部小说能够使青少年增加对生活和自身的认识，对伪善的现实提高警惕，帮助他们选择一条积极向上的道路；另一方面也有人提出，霍尔顿是个不求上进的孩子，他抽烟、喝酒、满口脏话，并不是青少年应该学习的榜样。但笔者认为，半个多世纪的经久不衰，足以证明这部作品的价值和魅力。如今，《麦田里的守望者》不仅在继续影响着美国的青少年，也对世界各地的青少年及其家长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家长们总在试图窥视自己正处于青少年期的孩子们的内心世界，透过《麦田里的守望者》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的迷茫和无助，他渴望有人能与他交流、能理解他、能帮助他守望纯真。

一、与社会格格不入的苦闷少年

小说的主人公霍尔顿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他的父亲在一家公司里当法律顾问，“干这一行的人都很能赚钱”；他的祖母用起钱来也很阔绰，一年总要给他寄四次钱作为生日礼物；他的哥哥D.B.刚买了辆美洲豹，“最近他十分有钱”。出生于这样家庭的霍尔顿，享受着极好的物质生活，接受着当时美国社会最好的教育，他本应成长为标准的美国“好少年”，但霍尔顿与美国正统文化所认可的英雄形象相去甚远。在赛格林的笔下，他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少年”。初识霍尔顿，大多数人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他喜欢身穿晴雨两用风衣，头戴一顶红色鸭舌帽，还故意把鸭舌转到脑后；他满嘴脏话，出口即是“他妈的”、“杂种”等词语；他花钱如流水，“是一个天生的败家子，有了钱不是花掉，就是丢掉”；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年仅16岁的霍尔顿终日与烟酒为伍。他一天可以抽完整整三条烟，哪怕“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呼吸短的要命”，他也无法放弃香烟；他时常喝的酩酊大醉，需要把头浸入冷水才能获得些许清醒，对他来说，“只要心情好，可以通宵痛饮，都不动一点声色”。

这样的霍尔顿对学校里的一切都厌恶至极。他不想为了“混账卡迪拉克”而好好学习。在第四次被学校开除之后，霍尔顿开始了自己在纽约的“长假”：他出入旅馆、车站，逛舞厅、夜总会，与女朋友看戏、看电影、溜冰和泡酒吧，甚至还招来了妓女。内心里，他排斥这些“假模假式”的东西，但作为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未成年人，即使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他也无法避免社会主流文化的影响、无法脱离自己所生存的环境。他想到了“这辈子有过的最好的老师”安多里尼，于是打电话请求到他家里借宿。不想半夜里霍尔顿发现安多里尼在抚摸自己的头，他猜想安多里尼可能是个同性恋。于是，霍尔顿只好偷偷逃了出来，在中心大车站候车室的长凳上过夜。他希望从自己尊敬的老师那里得到些许安慰，这个渺小的愿望也无情地破灭了。至此，霍尔顿的精神支撑彻底崩塌，对成人社会完全失去信任，觉得成人全都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想到了出走西部，但由于妹妹菲比的反对，只好放弃。

二、怀揣纯真梦想的善良少年

霍尔顿这样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苦闷少年，看似举止荒诞、桀骜不驯，他的内心却揣着纯真的梦想，渴望善良、同情和正义。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霍尔顿屡次被学校开除，他讨厌学校里的一切，但当他要离开自己所厌恶的潘西中学时，我们却可以看出这个少年的不舍之情，他自己也承认“我流连不去的真正目的是想跟学校悄悄的告别”。对家人，霍尔顿也十分在意。当他独自在公园冻的快要结冰、认为自己会死掉的时候，他只是觉得“为我父母难过的要命。特别是我母亲，她对我弟弟艾里的哀伤都还没过去呢”。

在霍尔顿不羁的外表下，我们看到了一个善良的天使。他对身边陌生的弱者都充满同情：在纽约中央火车站，他主动地给两位修女捐了钱；为了不让同学斯莱格尔感到自卑，他把自己的高档真皮手提箱藏在床底下，甚至想把它扔掉。霍尔顿还特别地关心孩子，在路上，他看到一个6岁左右的小男孩，“在那孩子的身边汽车飞驰、刹车声响成一片，他的父母却一点也不注意他”，通过霍尔顿的眼睛所看到的这一场面，我们可以感受到他那颗敏感而细腻的心。霍尔顿还非常喜爱自己的弟弟、妹妹。他称赞弟弟艾里“真是个好孩子”，“比认识的活人要好一千倍”。在艾里因病去世的那天晚上，年仅13岁的霍尔顿用自己稚嫩的拳头去砸汽车玻璃，“光是为了出气”，以致自己的手“鲜血淋漓，使不出劲儿”。在痛失心爱的弟弟之后，霍尔顿对妹妹菲比更是异常关爱。在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肺炎死去时，他冒着被父母发现的危险，毅然溜回家与菲比作“一次临死告别”。他把自己心爱的红色猎帽送给了妹妹，在霍尔顿心中，这红色的猎帽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护身符”——它可以抵御来自成人社会的侵害。

苦闷、彷徨的霍尔顿痛恨的“不仅仅是学校”，还有“住在纽约这地方”和“现实生活的一切”。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生活的环境，所以他想到了逃避——他想要西行。霍尔顿希望可以和女朋友到山林里去过田园诗人般的生活，在那里，他可以随便找份工作，再也不必与这个虚情假意的世界说那些谎话，因为他可以装作是个又聋又哑的人，就用不着和人谈话了。他想要用自己挣的钱在森林里造一座小屋，然后一辈子住在里面，享受着最明媚的阳光和最新鲜的空气。他甚至想到要找一个同自己一样、又聋又哑的姑娘结婚生子。霍尔顿为自己的未来构想了一幅美好的图画，但最终因为菲比的苦苦哀求，他放弃了西行的计划。在霍尔顿心里，像菲比一样的小孩子都是值得他去拼命保护的，他曾对菲比坦言：“不管怎样，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三、引起成人世界反思的小小少年

读罢《麦田里的守望者》，有人感慨，宁愿做一个像霍尔顿一样纯真的“流氓”，也不要成为他周遭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事实往往是，无论在什么样的年代和社会，我们身边都不乏像霍尔顿这样外表不羁、内心纯真的孩子，他们敢于反叛成人主宰的虚伪世界。然而，比起赞赏，成人更倾向于打压和同化这样的孩子，从而把他们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伪君子。极少有人想到要做一个“守望者”，坚定不移地守望孩童的纯真世界。而“问题少年”霍尔顿却一心想要做这样的一个守望者：他选择了一种不能为人们所接受的“自暴自弃”的方式来抵抗这个社会，所以结局注定是悲剧的。悲剧的力量就在于“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塞林格成功地将苦闷、善良的霍尔顿“毁灭”给千千万万的读者看，这个小小少年引起了成人世界的深深反思。

在整本书中，我们不断地看到“太寂寞了”，“寂寞的要命”这样的字眼。即使是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霍尔顿也会感受到致命的孤独。是的，没有人能够理解霍尔顿，没有人能听他倾诉并真正与之对话。父母对于霍尔顿而言也许只是“提款机”而已，他们和霍尔顿生活在各自的圈子里，没有任何精神层面上的交流和沟通：他们并不了解霍尔顿内心的困惑和彷徨，霍尔顿也不能明白父母对他的“用心良苦”。所以，当斯宾赛老师夸奖霍尔顿的父母是“再好没有的人”时，霍尔顿却觉得“完全是假模假式”，“心里作呕”。在自己又一次被学校开除了以后，霍尔顿想到父亲会“要了他的命，母亲会非常歇斯底里”，因此他心里非常紧张。霍尔顿曾把哥哥D.B.当作偶像，因为他是一位十分有才气的作家。但后来D.B.却为了钱放弃了自己的写作原则，转投好莱坞做了“婊子”。不能向自己的父母、兄长诉说心中的困惑和烦闷，也没有得到他们的引导和帮助，霍尔顿觉得异常痛苦。“亲爱的妈妈，把你的手伸给我吧。你干嘛不把你的手给我呢？”这是身处繁华都市滚滚人流当中的霍尔顿发自内心的呼喊。在他偷偷溜回家，即将见到父母时，先是害怕紧张、感到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但很快地，他又“真有点儿希望他们发现呢”。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霍尔顿其实特别渴望父母的关爱和家庭的温暖。但父母和家都未能给霍尔顿幼小而孤单的心灵提供任何慰藉。实际上，在这部小说里，成年人漠视孩子的行为处处可见：在看电影的过程中，边上坐着一位老太太，“在整个混账电影放映时哭个不停……你也许认为她心肠软得要命”，但霍尔顿就坐在她边上，看出“她并不是软心肠。因为，她带着个小孩子，他早已看不下去电影，想要去厕所。但她不住地叫他规规矩矩地坐着”。在霍尔顿看来，“她的心肠软得就跟他妈的狼差不离”。

不可否认的是，除了父母的漠视，霍尔顿所处的那个特定的社会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霍尔顿的性格形成。20世纪50年代，霍尔顿所生活的美国社会已不同于梭罗生活的那个美国社会，它是一个现代、复杂、都市化了的异化社会。美国从二战中获取了巨额的财富，物质文明得到飞速的发展。人们以“金钱”为中心生活，传统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被彻底摧毁。伴随经济发展而来的是人们之间越来越少的情感交流，为了名利，人变得势利而虚假。

在自己的家里找寻不到关爱的霍尔顿，在学校里的情形同样悲惨。他所就读的是一所历史悠久、声誉颇高的贵族学校，学校一直以来都标榜“自从1888年起，我们就把孩子栽培成优秀的、有脑子的年轻人。”在霍尔顿看来，这一切“完全是骗人的鬼话”，因为“潘西根本没栽培什么人才”，那里仅有的一两个优秀的、有脑子的人在他们“进学校时就是那样的人”。实际上，霍尔顿身边的同学在学校里，“一天到晚干的，就是谈女人、酒和性”或者“搞下流的小集团……”更为可笑的是，学校经常开除学生，但却忽视对学生的道德教育，这一点从“潘西有的是贼”可以看出来。霍尔顿的老师们的表现就更加让人失望了：“要你干的就是读书、求学问、出人头地，以便将来可以买辆混账卡迪拉克”。潘西中学的校长对靠殡仪生意发了横财并给潘西捐了一大笔钱的校友奥森贝格毕恭毕敬，但霍尔顿想到：“他或许就是把尸体装在麻袋里，往河里一扔完事”。

霍尔顿在表面风光的贵族学校里，既没有学到学问，也没有学会做人和做事。学校里的师长同学和他的父母一样，慰藉不了他的心灵。他急于诉说心中的苦闷，却找不到倾诉的对象。所以，在霍尔顿再一次被学校开除后，他选择了流浪。他离开学校，回到了纽约，并住进了一家名为埃德蒙德的小旅馆。深夜，他在这家小旅馆里看到身穿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寻欢作乐，觉得极其恶心。于是，他来到夜总会消磨时间。在夜总会，霍尔顿看到许多与其年龄相仿的学生，尽管法律不允许向未成年人出售含酒精的饮品，但事实却是“哪怕你只有六岁，都能在夜总会要到酒……”。整个社会都在忽视这些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法律在夜总会这样的地方形同虚设。总而言之，这一次短暂的流浪让霍尔顿对成人世界彻底失望，并使得他精神崩溃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家庭、学校和社会都没能对霍尔顿这样极度需要关怀的孩子作出应有的关爱，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霍尔顿抗拒长大、抗拒成人世界。在他眼里，成人的世界就是万丈“悬崖”。他不想自己掉下悬崖，更不想让无数像菲比一样的孩子掉下悬崖，所以，他想要做一名守望者。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把纯真的孩子从虚伪的边缘拉回来，希望他们纯洁的心灵不要受到社会大染缸的污染，他愿意一动不动地守卫这世界上唯一的净土。

四、结语：守望的角度

文学大师周国平说，守望是一种角度。我们身边有许多像霍尔顿一样看似叛逆、厌世的孩子，他们与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他们渴望我们的理解与关注，守望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我们的责任与义务。我们无法置身事外，也不能总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笔者认为，主宰这个世界的成年应该更多的自我反省：作为父母，我真的了解自己的孩子吗？我有和孩子进行过思想层面的交流吗？作为师长，我有站在孩子的立场上考虑过问题吗？我有想过孩子是怎么看待我为人处世的方法吗？每个人都会经历苦闷的少年期，我们应主动地成为少年成长过程中“精神”麦田的守望者。

［1］郎晓娟.少年困惑谁之过［J］.牡丹江大学学报，2007，（1）.

［2］秦小猛.当代美国文学：上册［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3］王立宏.霍尔顿：一位震撼人心的悲剧人物［J］.学术交流，2006，（2）.

［4］徐志英.论《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意识流手法的创新［J］.许昌学院学报，2003，（4）.

［5］杨立生.现代经典《麦田里的守望者》探析［J］.外国文学，2010，（6）.

［6］杨贵生.美国少年小说的多元现象［J］.东北师大学报，1997，（3）.

［7］袁锐.一个孤独少年的心理抗争与失落［J］.科教文汇·文化研究，2008，（1）.

［8］张慧成.守望者生命中的矛盾与迷失［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2，（3）.

［9］张颖.20世纪美国少年文学回顾［J］.四川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2）.

［10］朱晶.《麦田里的守望者》：反叛迂腐与虚伪的“现代经典”［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