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树沟的春天

□ 崔世俊

果树沟原名不叫果树沟，后因这里的果树多了，人们就用“果树”二字渐渐替代了它原来的名字。

30多年前，在草长莺飞的季节，我从县直单位抽调到果树沟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正式到果树沟报到那天，老远就看见果树沟的李队长从一个山坡上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他不到40岁，个头稍高，富有生气的红脸膛，略显出黑褐色的额头，显然是个标准的山里汉。李队长面带微笑，伸出一双粗大的手握着我的手说：“老崔，你可是县里派来的干部，到俺这儿可要受罪噢！”他“老崔”二字一出口，弄得我不尴不尬。从大队送我来的金妇联不依不饶说：“人家才二十出头，你瞎称呼啥呀！”

我的住所是四间土坯房中最南边的那一间，墙的四周和顶棚看上去是近期用报纸糊上去的，这显然是对我的一种特殊照顾。房子的主人是李大娘，李大娘的老伴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还未成家的儿子与她相依为命。

果树沟有五六里长，住着六七十户人家，近400口人。第二天上午，我和李队长沿着一条坎坷不平的羊肠小道向上攀登，我们边走边聊，一会儿就来到了果树沟的山顶。放眼望去，社员们房前屋后长满了樱桃树，树上密密麻麻的花骨朵聚成一团团，紧紧地依偎在树枝上。说到社员们家里的情况，李队长长叹一口气说：“唉……有些社员的家里连油盐钱都没有啊，更不用说孩子们上学了！”我接过他的话：“你刚才不是说咱果树沟里土肥、水足、阳光好，结出来的樱桃个大、肉厚，好吃吗？咱为啥不能发动社员们多种点樱桃树，到季节上街换钱啊？”

我的话刺痛了李队长的神经，他突然从地上噌地站起来：“那是扯淡！那年，我挑了两篮子樱桃到洛阳去卖，城里的人都稀罕死了，钱赚了不少，可回来后人家说要割我的资本主义尾巴，又被批斗了好几个月。现在，谁一提到卖樱桃这事，我就给他急。”看到李队长生气的样子，我不敢刨根问底。后来我才从队里的王会计那里得知，李队长被批后，孩子在学校受欺负，妻子也被说成是资本主义的妻子，弄得他差点妻离子散。

李队长看到我不吱声，手里还拿着一大把茵陈，便话锋一转：“这东西咱这儿叫白蒿，听说能治病，那边坡上多了，咱多采一点回去让你嫂子给咱做蒸菜吃！”

转眼到了农历四月，是樱桃红的季节，樱桃挂满了枝头，压弯了树枝，个个鲜红亮丽，在绿叶的陪衬下，如一颗颗鲜艳的玻璃珠，晶莹剔透，让人垂涎欲滴。一天，我正和李队长及几个社员们在路旁品尝樱桃的美味时，只见一群人肩挎着包，头顶着灰白色的遮阳帽，手提着铁锤向我们走来。李队长挥手便开玩笑说：“地主（地质）队的伙计们，来尝尝咱果树沟的樱桃，看咋样？”

地质队员和我们嬉笑过一阵后，便狼吞虎咽地吃起又红又大、又甜又鲜的樱桃来。其中一位领头的说：“恁好的樱桃，到城里可要卖上大价钱呀！”我怕再次刺痛了李队长的心，连忙把话题引开。那年秋天，我被单位抽调回去学习，从此，便结束了在果树沟驻队的生涯。

光阴似箭，转眼就是四五年时间。这期间，我被调入一家县办企业工作，大部分时间不是忙于在外出差，就是忙于家务，很难抽时间去果树沟和李队长他们拉拉家常。

后来我才得知，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实行后，李队长也卸任了，但他还是与王会计带领二十多户群众，在自己的责任田里种下了杏树、桃树、沙梨树和核桃树，适量发展了一部分樱桃树。

尽管李队长不是果树沟里的队长了，可是我还是习惯称呼他“李队长”。有年春暖花开时，李队长的儿子结婚，我是被邀请的宾客之一，所以我与妻子一同来到阔别多年的果树沟。

果树沟比以前漂亮得多，简直让我喜出望外。樱桃树上长出碧绿色的玉坠，鲜艳的桃花像彩霞一般飘落在梯田间、山坡上，使我想起了“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赞美诗句。那一片片沙梨树，孕育出的花蕾向人们展示着它的洁白和美丽。果树沟真是不加任何雕饰的世外桃源。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拳头砸在了李队长的肩上。“唉哟！老崔，你疯了？”李队长惊讶地看着我说。“我没有疯，可我在这春天里，看到咱果树沟的希望了！”

“你只不过是看到那些花儿了嘛，有啥大惊小怪的！能吃能喝呀？还不知道果子能卖出去不！”李队长接着说。

“真让你给说对了，你不是说咱这儿果子多了不好卖吗？我回去写个稿子，就叫‘果树沟的春天’，把稿子发在报纸和广播上，吸引城里的人都来赏花。赏花的人多了，咱果树沟不就出名了？待果子成熟了，他们自然会到咱这里摘果子吃。到时候，咱这果子还愁卖不出去吗？”

“哎呀，老崔，不愧是个文化人，见过世面，孬点子可真多！”

时间又年复一年地过去了，果树沟一天天地成了花果山，樱桃、李子、桃子、沙梨、柿子、核桃等果树布满了这里的每块梯田、每个山坡。到了春天，这里一片花海，樱桃花、梨花好似专门为这里下了一层白雪似的，在春风的吹拂下掀起了白色的波浪；那些红色和粉红色的桃花、杏花，犹如大自然为果树沟铺设的一块美丽的地毯；山脊上的连翘花多情地为果树沟带上了一顶金色的皇冠。花儿散发着不同的香气，弥漫着整个果树沟的上空，引来了一群群喜鹊在树枝上喳喳叫、来回飞翔，同时也招来了一群群麻雀在花丛中尽情地穿梭、唧唧蹦跳。还有一些不知名字的鸟儿们，在树林里、草丛中尽情地歌唱。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们不停地按动着照相机的快门，咯咯嚓嚓地记录着果树沟的春天。

樱桃红了，杏子黄了，桃子甜了，沙梨、核桃成熟了，让果树沟的人腰包慢慢鼓起来了。这里的土坯房早已换成了红瓦白墙或蓝瓦白墙的二三层小洋楼，干净平整的水泥路面通到了家家户户，路边的院落里还停着轿车、摩托车。

如今的李队长、李大娘、王会计的脸上虽然泛起了一道道皱纹，但看到这美不胜收的景象，笑得还是那么灿烂。

果树沟，在春风的荡漾中妩媚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