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瓶
1
王义贵这些天变化明显。
王义贵抱回厚厚的几大摞书。
商珊家住阳光水岸,该住宅小区面对滚滚长江,背靠这座城市的大肺—香山公园。此公园和北京那个公园没有任何渊源瓜葛,在这座城市,名气却一点也不比北京那个小。该公园有葱郁苍翠、硕大如盖之香樟树5000余株,史料记载确凿,系四川军阀杨森驻防该城时率兵士所植。当年,杨森立下严刑峻法:损树者,五十军棍。植树护树在该城竟成风气。到大炼钢铁,到文化大革命,汹涌澎湃的革命浪潮竟没能奈何数千香樟树。改革开放后,政府将5000余香樟树所在香山划为公园保护。能在那样的小区居住,至少说明该主人已步入小康。商宅临长江,靠香山,按开发商宣传:一条长江买回去,整座香山搬进家。商宅六跃七,两百余平米,带六十多平米花园一个。书房也不小,十多平米,装修时,自制一列书柜靠墙而立。虽说主人已将书柜填满,但王义贵带回来的那几大摞书,还能找到放置地方。
王义贵并没有把书往书柜放。
按说,王义贵带回书籍商珊大可不必大惊小怪。又不是一摞摞人民币。没听说纪委查某某官员贪污受贿书籍多少。
王义贵带回的书籍有些不对劲。既不是黄色读物,也不是《读者》、《家庭》、《恋爱婚姻家庭》一类消遣读物。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等学习读物。还有哲学、文学艺术、教育科技、法律、经济、金融、管理、环境等学习读本若干。王义贵一股脑儿地把书排列在大书桌上,大书桌堆不了,找来椅子,往上排。
如果王义贵是党校教授或院校学者,做做学问无可厚非,也不必困惑疑问,商珊还可替该同志泡一壶清茶,红袖添香助读一番。王义贵以前倒确是一个爱看书爱学习的好青年,读自考时,倒确有古人那种悬梁刺股的亡命劲。可惜这些年,王义贵难得翻书。尤其是那一类书。那一类书,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王义贵明亮整洁的办公室。家中书柜,放的是一本本文学书,历史书,人物传记。很早时,王义贵有个梦想,当一名作家,他也写过一些文章,还发表过,当年,在这座城市,有一些影响。书柜显眼位置,商珊还把王义贵当年发表文章的刊物非常醒目地摆放着。商珊期望某一天,王义贵突然心血来潮,爬起格子。可惜,王义贵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意思,连翻翻文学期刊的兴趣也没有。
商珊望着一字长蛇阵摆开的书籍,问,准备著书立说?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前段时间,王义贵他们区委书记出了一本著作,商珊十分钟翻完,哪是什么著作,全是一些秘书替写的讲话稿。商珊当时就说,这样的书,王义贵同志可出好几大本!商珊说的也不仅仅是玩笑,当年,王义贵在省市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三四十万字,不谦虚一点,完全是一名作家了。后,王义贵干起秘书营生,按他的粗略测算,起草大小文稿不下百万字。王义贵拍打着那本厚厚的著作,不屑一顾地对商珊说,商医生的老公是那样的人?
王义贵津津有味地啃读着带回的一本本马列著作。还举手示意,不要打扰,需好好学习。
至今还保持着阅读习惯的是商珊。商珊阅读的不是马列著作,她一看那些书就头痛,打哈欠。商珊读的是文学期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期期必读。两本杂志系当年王义贵搞文学创作时候订阅。王义贵读完,商珊没事也翻翻。后来,王义贵不读了,商珊却上瘾,一直坚持订阅。要订就订吧,也不缺那几个钱。每次,当杂志来的时候,商珊看王义贵熟视无睹的那个样子,心里,就有一些疼痛。倒是王义贵,看商珊津津有味的样子,时不时地,表扬一番,说,难得!难得!实在难得啊!商珊才不管王义贵那些酸不拉几的话。
近段时间,王义贵应酬明显减少。
应酬减少商珊本该高兴。王义贵系该城市市中区常务副区长,接待应酬应该相当繁多,他请别人,别人请他,他陪别人,别人陪他,总之,有许许多多吃吃喝喝需要他,等候他。为此,商珊和王义贵总爱发生冲突。开始,商珊给王义贵记周记,本周早上何时出门,晚上何时回家,在家早餐几次,午餐几次,晚餐几次。周日晚,不管王义贵何时回家,商珊均要拿出她悉心记录的王义贵同志在家就餐一周备忘录,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予以总结。客观地讲,王义贵早餐在家就餐相对较多,午餐、晚餐几乎不见人影。个别情况中午回家午睡半小时,晚上九点回家算表现良好。情况恶劣时,多在十二点回家,或带满嘴酒气,或呵欠连天。商珊自然意见不断,反响强烈。
王义贵下班回家吃饭商珊很不适应。孩子王往已念初二,商珊在市医院当医生,尽管医院领导考虑到她家有一常务副区长,没让她上夜班。但也不排除例外,如果是人命关天的手术?总不能给病人说老公是常务副区长在外应酬还没回家,本人得回家照顾家庭不来做手术吧?商珊不是那样的人。王往一上初中,商珊咬咬牙,把他往这座城市的一家私立学校送。不是因为该学校硬件如何好,师资如何优,名声如何大。商珊看重那个学校实行封闭式教学。王往星期天下午六点送进去,要等下周星期六下午五点才回家。商珊给医院说得清楚明白,星期六下午五点至星期天下午六点,哪怕人命关天,她商医生概不去医院上班。这段时间,商珊要陪儿子。往日,王义贵不在家吃饭,商珊在医院饭堂凑合。快到中午、晚上,商珊的手机总会收到王义贵的信息:“对不起!中午有接待。不回家吃。”“对不起!晚上有接待。不回家吃。”像专门作了储存,到时轻轻一点,那信息就到了商珊身边。偏偏这几天,快到中午,王义贵打来电话:“中午我回家吃!”“晚上我回家吃!”刚开始,商珊还满高兴,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王义贵同志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了。很快,商珊就有了担忧。
商珊对抱着书看的王义贵发问道,他们排挤你?
谁排挤我了?王义贵吃惊地回答道。
问你呢!商珊有些生气。商珊说这话不是空穴来风。都清楚,王义贵是贾市长赏识的干部。贾市长虽只是副市长,但不是一般的副市长,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义贵到市中区作常务副区长,就是贾市长一手安排。贾市长的安排深谋远虑,还有一年多县区党政班子就要换届,王义贵占据着市中区常务副区长的要害位置,换届时,到一个县区作县区长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偏偏两月前,贾市长提拔到外地作市长了。王义贵失去了背靠的大树,那段时间,比死了父母还要垂头丧气。按王义贵的说法,叫革命形势急转直下。
王义贵从书本中抽回眼睛,笑笑,说,商医生的老公那么好排挤?王义贵不再说话,整个人全钻进书本里,学习。
商珊在医院上班,上下班时间和机关干部有些不同。有两次,回家,开门,一不小心,去书房,看见王义贵正在书房里念念有词地背记着他搬回来的一摞摞书。商珊吃惊得很,问,不上班?
王义贵像入定的老僧,沉浸在书本里,不愿出来。
商珊一把夺过他的书,说,你要干啥子?
王义贵拦住,抢回书,怒不可遏地问道,你要干啥子?
商珊惊讶了,伸出手,摸摸王义贵的额头,该同志没有发烧,不像生病犯糊涂。
王义贵不耐烦,说,你老公清醒得很!话完,眼睛钻进书本里,继续学习。学着学着,该同志突然扔下一句话:你老公时间不多了!
商珊打趣道,王常务身患绝症,上帝只留给你三天时间?
王义贵说,比三天时间多不了多少。
商珊才想起,王义贵已经有好几天在书房挑灯夜读。
商珊说,王常务读书可以不上班?
王义贵说,谁说我不上班?王常务读书是为更好地上班。这段时间,学习学习再学习,就是对市中区人民最好的上班。王义贵提醒商珊,为了不给领导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请商医生不要对外宣传王常务牺牲工作休息时间在家头悬梁锥刺股地刻苦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尽管该学习内容都系中央对领导干部的明确要求,按说,像他这样有着六年多副县级领导经历的革命同志,早该把那些内容刻骨铭心了。现在传出去,至少说明该同志以前学习不够扎实,不够深入,影响毕竟是不够好的。
商珊哪信他胡言乱语。
王义贵只得老实交待。前几天,贾市长召见,告诉他,很快,省委组织部将在全省公开选拔一批副厅级领导干部,要他好好准备,不是一定要考起,但一定要考出优异成绩,对以后,是大大的好处。王义贵在市司法局作了近四年的副局长,这次公选,刚好有一个省司法厅副厅长职位。王义贵在副县级岗位工作六年多,符合报考条件。
王义贵放下书,胸有成竹地对商珊说,商医生,你老公有一个梦想!
王义贵得意洋洋地说,商医生,你老公会给你一个惊喜!
商珊知道王义贵渴望进步,并且随着职务一路升迁而愿望更加迫切、强烈。商珊摸摸王义贵的额头,吃惊地问,想当副厅长?从副县直接到副厅?”
当副厅长有什么不好?王义贵问。
你能当副厅长?商珊问。
我为什么不能当副厅长?王义贵说,商医生不清楚你老公那个司法局副局长是怎来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年,市上搞公选,王义贵挑灯夜读半个月,竟然考上市司法局副局长。毕竟是省司法厅副厅长,和副局长,差好几大级。况且,王义贵连大学都没上过,基础学历,就一个师范。这是王义贵的一块心病,尽管他已经通过自考取得一个专科文凭,两个本科文凭,还弄了一个省委党校的研究生文凭。
副局长和副厅长多大区别?没有区别!王义贵自问自答。
机会太难得了!王义贵紧握拳头,斗志昂扬。
得拼!王义贵抓着一本厚厚的书说。
2
公选消息在半个月后公布。连医院的同事也热烈地掺和。一则是省人民医院副院长的岗位拿出来公选,医院有两个领导符合条件。还有就是商珊的老公王义贵也符合条件。
有一天,同事突然问商珊,很惋惜,说,你老公怎不参加公选啊?同事劝慰说,考起了,是赚。考不起,又没有损失。同事老公在市委组织部,刚好负责报名工作。
商珊奇怪得很,就问王义贵,还把同事劝慰的话拿过来劝慰王义贵。
王义贵刚从外面应酬回来,微带酒味,脸带桃花。公选消息一公布,王义贵回到老样子,整天出席不完的会议,忙不完的接待应酬。王义贵回家则继续扑进书本。
王义贵一边盯着书本背记一边回答商珊说,谁说我不参加公选?
商珊问,怎不报名?
王义贵说,看不出,商医生还蛮关心嘛!不报名就不参加了?报名截止时间,不是还有一天嘛!
商珊不解,既然要参加,为什么不赶紧报名呢?
王义贵说,不急!不急!
王义贵说,这里面有学问。
商珊说,报个名,好大一个学问嘛!
王义贵说,有!
王义贵说,不要以为没考上没损失,考得越差,损失越大。王义贵告诉商珊,考试成绩,组织部门要掌握。
商珊说,组织部长告诉你的?
王义贵说,猜的。
王义贵告诉商珊,得摆出一副没准备的样子,得告诉别人你不想去考,是组织安排你去,你没办法,只好服从组织安排。王义贵说,信不信,会有人来要我去报名。
商珊说,你累不累?
王义贵说,没办法,谁叫商医生的老公是领导干部呢?得开动脑筋,不然,牺牲了,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枪子。凡事得先留条路。王义贵怕商珊听不懂,说他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给商医生一个惊喜,给商医生一个副厅长老公干干!但他得留一条路,万一没考上,考差了的路。
商珊劝王义贵,干脆请半个月的假,在家闭门复习。市中区也不是离了王常务就不转动的。离公选笔试只有半个月了。很多参考人员都请假找地方躲起来复习,并且关闭手机等一应通讯工具。况且,组织部门也打了招呼,要求各单位务必给参考人员提供学习条件。王义贵这个时候请假无可厚非,属组织提倡鼓励。
王义贵连连摇头,说,错!
公选信息发布后,王义贵没有任何变化。八点钟,准时出现在办公室。该出席的会议,准时出席。该发表重要讲话,照样激情澎湃滔滔不绝。该到乡镇街道调研检查,照去不误。有上下左右各级官员前来,该出场的,一点也不推诿,酒,照样喝,酒笑话,黄段子,照讲不误。于是,就有了王义贵不参加公选的传言,也叫无风不起浪。
王义贵说,这就对了。
回家,王义贵照样通宵达旦背记着那一摞摞书。
商珊心痛,说,何必嘛!
王义贵说,这是领导策略。
商珊不高兴了,说,不就是考试嘛,用得着这样吗?
王义贵说,此考试非彼考试。
王义贵也解释,王常务不是不知道心痛自己,晓得把精力和时间用在最该用的地方。譬如开会,除了作重要讲话,不管是市上参加会议,还是区上陪会,他要么让头脑彻底放松休息,要么就把一些资料神不知鬼不觉地混杂在一摞一摞的讲话稿里,读着、记着。就是接待上下左右各级客人也有方法策略。通常,坐定后,他会亲切地给客人敬酒,讲一些让人捧腹的笑话或黄段子,这是他的强项,过一二十分钟,他撤退,他有很多美丽的谎言,反正分管部门多,需要出场应酬多,也无人核查。他说:实在对不起,某某局那边,还有个接待,某某局长来了,一定要等着去开席,实在对不起了!哎!王义贵的时间一下子提前。要不了八点,王义贵回家,吃完商珊给他准备好的饭菜,挑灯夜读。
王义贵是在报名截止的那个下午报的名。当时,他就在市委大院。他接到市委组织部一名处长的电话。该处长传达部长指示,领导的意见,凡符合条件的同志,都应该去一显身手。
王义贵组织纪律性非常强,说,原本没想去考,考也没希望,不过,既然组织上安排了,就按组织上说的办。咱是共产党员,说什么都该听党的话,对吧?
3
王义贵能娶到商珊,得好好感谢岳父。
岳父何许人?曾是这座城市市委的副秘书长。商珊和王义贵认识的时候,王义贵刚从一个乡村小学调黎县保密局。这个保密局和毛人凤那个保密局大不一样,没有枪声,也无绝密档案,更没有神秘莫测的地下工作者。保密局挂靠县委办公室,有局长一名,工作人员两名,局长由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兼任,主要为解决正科级待遇。王义贵虽是保密局的人,工作却在县委办公室。这有很大区别,在保密局,差不多就是一张报纸看半天。在县委办公室,就大不一样,就算一个工作员,干的都是为县委和县委书记服务的工作。王义贵在县委办公室从事文字写作。
王义贵能到县委办公室,得益于贾主任。
王义贵一个乡村教师,怎么能调到县委办公室呢?王义贵是一个有追求,想进步的好青年。但他只是一个师范毕业生,尽管他在读师范时就有着进步的强烈愿望和表现。
王义贵读师范时喜欢到饭堂看新闻联播。学校为什么把电视摆放在饭堂而不是礼堂什么地方不得而知。学生喜欢看电视,看电视比读书愉快得多。读师范现在看来没啥,但那时候要包吃包住包分配工作。其他学生看的是电视连续剧,王义贵看的是新闻联播。王义贵关注着国际国内大事。三峡工程,南水北调,南南合作,很上心。最上心的,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一系列活动。他们在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眼神,辅什么动作,步入会议室什么表情,姿势怎么样,手脚如何协调,他牢记于心。当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去看电视连续剧的时候,他则躲在学校操场边的大香樟树下,模仿起领导们的一举一动。不知何时,同学们猛然发现,王义贵这家伙,骨子里竟有股领导气。不说不像,越说,连老师也觉得,确实如此。
王义贵毫不费力地当上学生会主席,临毕业,还入了党。但是,王义贵的命运并未因此而改变。师范生,就该到乡村学校教书育人。
毕业,王义贵分配到一所偏僻小学教书。王义贵一点也不想扎根山区教育一辈子。他除了模仿领导人的一言一行外,在读师范时,王义贵就开始参加自学考试。王义贵晓得,要混出一个人模狗样,单单那张师范毕业证,毫无希望。同学们玩耍,运动,看电视,王义贵读自考。当然,新闻联播雷打不动是要看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师范毕业,王义贵参加完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十门科目考试,获专科文凭,大专生了。这在当时学校带来不小轰动。轰动归轰动,并没改变王义贵去山村小学担负起教书育人的崇高使命。到了山村小学,王义贵并未懈怠,新闻联播照看不误,重新确定目标,参加本科自考。幸喜那时汉语言文学专业对外语考试没有一刀切,可以加试三科代替外语考试,要不然,王义贵还得咬牙自学外语。三年时间,王义贵获得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证。时年,二十一岁,成为黎县第一个自考毕业本科生。
改变王义贵命运的,不是自考文凭,是文学创作。王义贵自考读的汉语言文学,读着读着,就有了模仿书本上那些文学作品的冲动。王义贵起先并未想当作家,他只是喜欢模仿,一写,还行,把稿子投出去,竟在市报上发表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文学还有不小影响力。王义贵在搞文学创作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些人。其中有县委办公室的贾主任,当时,贾主任还不是主任,是替县委书记服务的秘书。县委书记的秘书在县上是了不得的人物。王义贵一个乡村教师哪能接触得上。但贾秘书喜欢写小说,在省市报刊发表了不少小说,在市县文学界很有名气。贾秘书喜欢小说创作,对县上能写小说的人自然关注。一来二去,王义贵和贾秘书有了接触。接触多了,贾秘书觉得王义贵这样的人才在乡村小学教书实在可惜。王义贵无可奈何,一个农家娃,无依无靠,有什么办法?
贾秘书有办法。
贾秘书文友中,有一省报记者,该记者算兼职,在县城,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贾秘书有意让王义贵和省报赵记者接触。接触一些时候,贾秘书对赵记者说,小王这人,不错,得想办法帮帮他。赵记者也喜欢写小说,他的成就还不如王义贵,连省上报刊都还未发表过。其时,贾秘书已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县委书记正要他推荐一些笔头硬的小伙子。赵记者按贾主任授意,很快写出一篇关于王义贵的文章,发表在五四青年节的市报上,虽是第四版,却也是头条,篇幅也不算短,千多字。贾主任虽然当了副主任,仍然兼着县委书记的秘书工作。县委书记有浏览市报的习惯,但多限于头版。其余的,显然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那天,贾主任做了一点小动作,他把那张市报放在了县委书记需要阅看文件报刊的最上面,他把市报作了处理,把第四版放在了最上面。按说,贾主任根本不会出现如此错误,他把书记要看的版面打理得规规矩矩,绝不会浪费书记一点时间。县委书记按照习惯,很快就看到了赵记者写王义贵那篇文章。县委书记是一个重才的领导,很快,就要贾主任摸一摸那个叫王义贵的年轻人的情况。贾主任很快将情况向书记汇报。书记很快作出决定,这样的人才得用。县委办公室编制已满,查去查来,挂靠县委办公室的几个单位,幸喜保密局还空有一个编制。书记拍板,就占保密局的编制,人,先调到保密局,工作,在县委办公室。
商珊认识王义贵的时候,还在县医院上班。王义贵还是一个抱着一个厚厚的剪报本四处讨教的文学青年。王义贵那个厚本本现在都被商珊保存在书柜的显要位置,好几次,商珊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那个厚厚的本子竟蒙上灰尘,擦着擦着,就多了不少感慨,王义贵是再无心思看一看了。真正把两人连在一起的,就是那个厚厚的本子。那个厚厚的本子里贴满了王义贵发表的作品,王义贵把那些发表有他文章的报纸全剪贴下来,小心翼翼地贴在那个本子上,包括发表他文章的报头,年月日。王义贵发表的文章不长,多为豆腐块,稍稍长一些的,也就三两千字,一路剪贴下来,竟把一个本子胀得鼓鼓的。商珊那个时候也是文学发烧友,那个时候爱好文学有些像现在的青年上网一样。一次文学笔会结束后,王义贵就开始抱着厚厚的本子来找商珊讨论文学了。严格说来,那不叫笔会,最多只能算一次关于文学话题的聚会。谈就谈吧,商珊根本没有考虑到王义贵的不良动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商珊和王义贵往恋爱那条路上拉扯。
商珊西华医科大学毕业,正准备考研。商珊的父亲是市委副秘书长,女儿到县医院工作仅仅是让她有一些基层工作经历。只要一声招呼,女儿立马到市医院上班,不要说市委副秘书长的头衔和关系,就是商珊西华医科大学学士那块招牌,人家也很欢迎。再说,商珊那个俊模样,和王义贵那个冬瓜似的样子比起来,说什么也不算般配,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天鹅一个蛤蟆。就算红娘瞎了眼,也不会把他们拉在一起。
真正发现狼来了的,是商珊的父亲。商副秘书长一点也不反对商珊谈文学。晚上,睡前,他也常常躺在床铺里翻阅几篇小说消遣。问题是王义贵一有空就抱着厚本本到县医院去找商珊。这就不能不引起重视,考虑考虑那个家伙的动机了,该认真提醒提醒自己那个宝贝女儿了。未雨绸缪啊。商副秘书长一提醒,商珊就跳起来,说,爸,说些什么啊?怎么可能嘛!商副秘书长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过,得把预防针打在前面。
商副秘书长的招呼并没有起作用,王义贵照样抱着厚厚的贴报本往商珊那里跑。老实说,商珊开始没有恋爱的意思,王义贵让读贴报本就读吧,要提意见就提吧。王义贵却是蓄谋已久。首先,他转变了写作方向,一是由写小说改成写诗歌。主要是诗歌表达更直接更热烈更快捷。二是写作内容变化很大。原来多写一些社会上听来后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的小故事,现在抒发情感了,撑着油纸伞的少女,微雨中双飞的燕儿,全成了王义贵的感怀对象。王义贵自然不会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后直接拿去送给商珊看,他先拿去发表,然后把样报剪贴在那个厚厚的本子上,请商珊批评指正。看着看着,商珊就脸红心跳,她也不好指责王义贵,人家都发表了,大家都在读呢!干吗你读了就指责人家呢?像吸了什么神秘元素,商珊越是脸红心跳,越是盼望读到王义贵那些大发性情的诗歌。隔上几天,如果没有读到王义贵的新作,商珊就要去指责王义贵,怎偷懒去了?干什么去了?王义贵像吃了兴奋剂,文思如泉涌,不断有新作问世。隔一时日,王义贵竟把没有发表的稿子拿去请商珊批评指正。理由是商珊先修改,改好了再拿出去发表。这样,王义贵就非常顺利地塞进了很多只能给商珊一个人看而又无法发表的东西。不知是商珊丧失了革命警惕,还是什么原因,商珊对王义贵写给她一个人看的那些稿子,竟然欣然笑纳,像宝贝似的读了一遍又一遍,像读鲁迅、茅盾那些大师的经典作品。
发现苗头不对的是商副秘书长,发现女儿越走越远的是商副秘书长。决定对女儿采取措施的还是商副秘书长。商副秘书长找女儿,作耐心细致的说服教育工作。得迷途知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给王义贵这样的人搅在一起,有什么前途?
商珊不依,怎是搅在一起呢?我们光明正大谈论文学,圣洁得很。和王义贵这样的人在一起怎没前途?他是敌我矛盾?劳改释放犯?
商副秘书长在女儿那里碰了大钉子,就另辟蹊径,找王义贵。商副秘书长一点也不客气,严格说,还有损他的领导形象。他直截了当,要王义贵不要打他女儿的主意,商珊绝对不可能和他王义贵谈恋爱。
王义贵一副委屈的样子,向领导解释说,从来都没敢打商珊的主意,知道她是领导的掌上明珠,是天上的星星,童话中的公主。再说,就是仅仅谈论一下文学,难道说,谈论文学有错?商珊就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说是和自己在谈恋爱。如果商珊有这样的考虑,自己自然求之不得。还请秘书长领导多多成全。
商副秘书长大发雷霆。幸喜发现及时,不然,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真要拐走宝贝女儿。商副秘书长当机立断,向王义贵提出严正交涉,要王义贵断绝和女儿的一切来往。
王义贵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既然组织上是这个意思,就算自己有不同意见,也只得服从了。从商副秘书长谈话那天起,王义贵果然没再抱着贴报本去县医院找商珊。过几天,倒是商珊沉不住气,像吸惯毒品的吸毒者找毒品,跑来找王义贵。自然是一番火药味十足的指责,是身患绝症?还是出国访问去了?
王义贵再次采取哀兵之计,像革命者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死不开口。等商珊问得皮毛火起,才孤苦无依地把商副秘书长的严正交涉和盘托出。还诚实守信地说,本人是向领导立了保证的。
这相当于商副秘书长帮王义贵说出了他一直想说出来而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像一层纸,一下子就戳破了。原来,这就是恋爱。
商副秘书长越要反对,商珊越要恋爱。
商珊和王义贵的结婚有点闪电式。从商副秘书长谈话到他们结婚不到半年,打得商副秘书长措手不及。商副秘书长自然不会参加商珊的婚礼。商珊也没有请他。她把结婚证一领,双方单位的同事间分发一些糖果,就算结婚了。
王义贵觉得十分对不起商珊,他抱着新婚的妻子,反复保证说,他一定要让商医生幸福。他有很多梦想,他一定会实现。
婚姻似乎给王义贵带来了好运。婚后不到三个月,王义贵正式调入县委办公室。很快,当上副科长。这时候,他的大恩人,好文友,贾主任的位子也在接连变化,由副主任成为主任,还进了县委常委。然后是县委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常务副市长。王义贵也跟随着老领导、老朋友的进步而一路高歌猛进。副科长进步为科长,科长而县委办副主任,镇委书记。刚好那年市上组织公选,王义贵由黎县一名镇委书记直接公选到市司法局作副局长,是年,王义贵三十出头。去年,在贾副市长的力主下,王义贵调市中区任常务副区长。都知道,王义贵是贾市长赏识的干部,培养的干部,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区县长,区县委书记。可惜,前段时间,贾市长提拔交流到外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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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义贵一边在单位履行着常务副区长的岗位职责,一边回家抓紧时间做着公考副厅长的准备。
看着王义贵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商珊自然要提醒。
王义贵不以为然,骄傲自满得很,说,商医生的老公还怕考试?
王义贵确实不怕考试,此人好像就是为考试而生的。商珊多次听王义贵忆苦思甜般讲他自考的光荣历史。厚厚的考试大纲,他能八九不离十地背下来。到市司法局作副局长,王义贵又读了一个应用法学自考本科。也是三年,拿到毕业证书。这个证书一共考了二十科(王义贵没有学过法律,按规定,得加试四科;王义贵没考外语,他无法考外语,他只有初中三年级的英语水平,哪敢去考,只好再加试三科)。王义贵说他能把那些要考的法律条文背个八九不离十,考不起才怪。这也可以看出该同志有先见之明。王义贵有了一个汉语言文学本科文凭,但是,那就是一个全国人民都通用的专业,哪有一点核心竞争力!王义贵就学法律,学经济。多一个文凭多一条路!后来,国家开始司法考试,王义贵去考,一考合格。国家司法考试,很多研究生去考,干了多年司法工作的人去考,都名落孙山。王义贵得意洋洋地对商珊说,谁让商医生的老公是为考试而生的呢?王义贵这些志得意满的话只在商珊面前说,是在商珊犒劳他考试成功,多半是两人拥抱,接吻,做爱时候说。这个时候,王义贵是世界上最为意气风发的人。其他人面前,王义贵绝对不谈他考试如何。就是有人提起,吹捧他(当了领导,接受吹捧机会自然很多),王义贵都是不屑一顾地说,没啥,瞎猫撞到死耗子了。调转话题,谈其他事情。商珊知道王义贵内心其实颇为得意,但他表面上就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他经常告诉商珊,得韬光养晦,沉着应对,永不称霸。你老公还有更大的梦想,更高的追求,哪是几滴迷魂汤就找不了东西南北?
商珊知道王义贵考试并不那么神奇,还是伟人说得好,一分天才加九十九分汗水。王义贵读书舍得下功夫,比头悬梁、锥刺股的那两个古人,一点也不逊色。王义贵读书能钻进书里,他钻进去了,外面就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也浑然不知,如果是闹地震,你拉着他往屋外跑他会抱着书本打断你,要你不要影响他,他还有多少页书多少文字没进入脑海呢!有一次,王义贵正在攻读《刑法学》,商珊突然想要给王义贵的妹子联系,懒得翻手机上储存的号码,就问王义贵。王义贵对数字很敏感,记电话号码是他的另一特殊功能。王义贵盯着书本一动不动,说,不知道。商珊火了,说,你妹子是什么名字知不知道?王义贵说,不知道。商珊揪住他耳朵,疼得他接连喊痛求饶。王义贵赶紧从书本中回过神,把头发使劲揪了又揪,过一段时间,说出妹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商珊又气又好笑,说这个人还是蛮擅长表演嘛,想不到,一不小心,找个老公,竟是一个表演艺术家。王义贵接连叫苦,解释说,哪里是表演,是事物的本来面目。读书的时候,不把精气神全放进去,一心以为鸿鹄将至,哪里能有高效率、好效果。读书时候的王义贵,已经是书本里的王义贵,哪还有世俗的王义贵?商珊被王义贵说得云里雾里,觉得此人确有些不同,就是结了婚,也还有些看不明白。对这些不明白,商珊不计较,她抓主要矛盾。商珊抓的主要矛盾,就是时时刻刻对王义贵唱祝你平安。随着王义贵职务的不断攀升,商珊唱这首歌的愿望越发强烈。商珊祝愿王义贵身体平安。商珊祝愿王义贵事业平安。商珊喜欢看有关官员信息,她通过手机订阅了此类消息。一旦有官员落马的消息,她马上给王义贵发过去,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不管王义贵是在参加常委会、常务会,还是接待上级领导,或者是作重要讲话,她总是把那些触目惊心的信息第一时间发到王义贵手机上。王义贵郑重其事地找商珊谈过,商医生,是何居心,动机何在?商珊满含委屈,说,无他,祝你平安啊!
商珊担心王义贵的身体,快四十的人,还是二十多岁小伙子的钢筋铁骨?除了准备一份份营养丰盛的饭菜,就是强制地把王义贵从那一本本厚厚的书丛中拉出来。这比要了王义贵的命还要心痛,该领导一反平时的温文尔雅,像一头猛兽似的跳起来,吼叫道,你要干啥子?并且快速地夺回被商珊拿过去的书,一动不动地钻进那些文字里。
商珊说,不干啥子,我是医生,得对你身体负责。
王义贵只得嬉皮笑脸,说,王常务何时享受中央领导同志待遇了。
商珊一本正经地说,还不知道?从谈恋爱时候就开始了。
王义贵没有时间和商珊谈情说笑,讨饶说,得好好学习争取进步,等考完试,再陪商医生交心谈心。
商珊说,到那时,身体垮了,拿一个垮了身体的副厅长何用?
王义贵说,考上副厅长,对提高身体素质大有好处,到那时,定会让商医生享受到一个激情澎湃的身体。
商珊要王义贵休息,休息,再休息。
王义贵耐心细致地做工作,此次考试和任何一次考试不同,得背水一战,得破釜沉舟,机会对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请商医生一定鼎力支持,切不可从中作梗,干一些亲人生气对手愉快的傻事。远大理想眼看来临,岂可为了区区一体而毁于一旦。就算把身体拼光,也千值万值。再说,试一考完,市中区那个常务副区长王义贵,立马就回来了,既不少眼睛,也不缺鼻子,何乐而不为?真得感谢组织提供机会,不然,你想拼,拼什么,找谁拼?
商珊说出王义贵眼睛的问题,肝脏的问题,脊椎、颈椎的问题。
王义贵说,按商医生的观点,王义贵同志一无是处了?
王义贵哪是商珊阻挡得住的人,商珊叹着气。
商珊知道王义贵满含焦虑。
王义贵不只一次谈起他的第一学历。商珊说,当年选择念师范跳农门是父母之命,与你何干?王义贵说,这话,你给市委书记解释去,给组织部长解释去!
商珊连市委书记、组织部长都不认识,怎解释,就算认识,哪能去。王义贵不是没弄文凭,相反,他弄得相当用功,相当刻苦,并且效果明显货真价实,他已经通过自学考试取得两个本科文凭。公选市司法局副局长前,王义贵有一次提副县长的机会。第一学历初级师范让他品尝了不小苦果。市委书记指着干部提拔审批表学历栏上他那个师范学历说,既然你们都说此人优秀,怎连高中都没考上呢?市委书记不知道,王义贵那个时候,优秀的农村初中毕业生,是先考中师中专,考不起的,才考高中。没有人向市委书记解释。贾副市长也力荐了,王义贵那个副县长,就给市委书记那个言论枪毙了。王义贵非常想弄一个硕士研究生。基础知识他可以自学,但外语,卧薪尝胆一年,实在没办法,只得放弃。读自考时,认识主考院校一位年轻副教授。副教授对王义贵的论文颇赏识,动员他考研究生。王义贵谈到外语的苦恼。副教授出主意说,到时找一学生代考就行。虽然有些冒险,但也不是没有官员没这样干过。王义贵思量再三,婉言拒绝。王义贵私下对商珊说,就算侥幸过关,像我等,居然获得硕士学位,如果以后组织打假,不必清查,要我说说几句外语,立马露馅,风险太大,还是不干为好。商珊予以表扬,说,该领导干部关键时刻尚能把住大节。
近年,市上提拔县局级干部,第一学历,至少大学本科。据传,市委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提议,以后,第一学历非大学本科以上,原则上不宜提拔副县以上领导岗位。也不是空穴来风,市委下发文件,计划五年内引进硕士、博士数十。像王义贵这样的干部,自然十分关注干部成长导向。王义贵危机意识越发强烈。他甚至后悔当初,真该雇一枪手,拿他妈的一个硕士。王义贵只得把进步寄托在贾市长身上。他满怀希望,都风传,贾市长很快要当一把手市长。连贾市长也暗示过,要王义贵作好担负更多工作的思想准备。贾市长确实提拔了,但交流到外市。他不可能再指点这座城市的江山了。王义贵要多悲伤有多悲伤,要多失落有多失落。用天塌地陷也不过分。幸喜有了这次公选,并且此次公选并不歧视王义贵那个第一学历师范文凭。
王义贵怎不抓住机遇?
王义贵哪是让机会轻易跑掉的人,况且,蓄谋了那么久。
5
商珊突然发现,潜伏在家的老公突然失踪了。
打电话,竟不通。
要是往常,商珊根本不会警觉。王义贵失踪时段有些特殊,该时段为星期天。
为此时段,商珊头一天就给儿子去电话,说明本周情况特殊,不要回家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哪晓得儿子听后半点不快都没有,只是说,妈,爸又要考试了,你要他好好考。考起的副厅长,和那些用钱买的,大不一样呢!商珊除了批评几句,只能心里感叹,现在的孩子啊,怎么了?
商珊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一只土鸡,一只野生甲鱼。都是听卖者说的,看样子,倒诚实守信,究竟是否土生野生,也无太多把握。商珊准备好好炖一锅汤,替王义贵同志补补。开门,往书房瞅瞅,正准备劝劝领导干部保重身体注意休息。偏偏该同志不在。虽说王义贵在同僚面前摆着一副对公选无所谓的样子。但他也大可不必装腔作势星期天跑到会议室去开什么会到什么地方接待什么重要领导啊!说什么他一定会抓紧时间全身心地学习他那一本本厚厚的书。商珊出去买菜时,王义贵还向她抱怨,说时间实在不够用,得熬几个通宵!
商珊一点都不给他幻想,说,你敢!
王义贵是在晚上十二点过少许回的家。
其间,商珊打过无数次电话。商珊还通过一些渠道打探王义贵他们区上是不是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需要紧急处理,比如爆炸啊,翻车啊,农民工爬上高楼要工资否则跳楼啊什么的。都告诉商珊,说没什么事啊!反而问商珊,你是区长夫人,消息自然灵通,是不是听出什么异常了?商珊哪里还敢打听,幸喜没有说老公电话反复打不通,不然,真不知弄出多少风言风语。一个常务副区长,电话数小时无法接通,不蹊跷?是纪委找去谈话?还是陪小蜜去了?
纪委找王义贵谈话商珊非常放心。家里有多少钱款她清清楚楚,每一次王义贵交给她钱物她都会问个明明白白。王义贵曾经玩笑着告诉商珊,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如果某一天,电话数小时无法接通,要么被绑匪绑了,得赶快报公安局。要么被纪委找去谈话。如果这样,随你向哪里报告,都没用。商珊要王义贵不许胡说。王义贵说开开玩笑嘛。商珊说,开玩笑也不行。王义贵说商医生这人怎如此迷信?倒是商珊认起真来,盯着王义贵问,老实坦白,某一天,会不会被纪委带走?王义贵说,开什么玩笑,商医生的老公是什么人,纪委怎会找他,要找,也是请去作廉政报告。
商珊倒不担心王义贵去陪什么小蜜,这点自信她现在还有。也不是没有担心,尤其是随着王义贵职务不断攀升。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个言论,说权力和性欲是男人永远追求的孪生姐妹,且呈正向关系,权力越大,性欲越强。商珊自然要悄悄地关注王义贵有无异常。她当然不会刑讯逼供,但秘密调查还是要搞的。也像其他女同胞那样留心过王义贵的西装口袋,仔细查验过王义贵衬衣上是否留有异样气息。也突然翻查过王义贵手机。商珊最留心她和王义贵做爱,她坚信,这方面无法造假,只要王义贵的心思飞到其他肉体上去了,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她那一个个敏感异常的毛孔。正当商珊反复比较、回味时,王义贵早已呼呼大睡。商珊仍不放心,大脑还像放电影一样,反省着该同志在床上的一举一动。当然,这些,王义贵浑然不知。商珊开展这些工作已经不是三五几月了。但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为此,商珊快乐着,自豪着。但她却像一名吸毒者,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继续对王义贵开展着调查。
下午4时20分左右,在打了数不清的电话之后,商珊打通了王义贵电话。王义贵说,手机没电了。
商珊说,骗谁啊?什么时候你身上不是三块电池?
王义贵检讨说,这次真的没准备,走得急。
商珊说,王常务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王义贵接连不断地检讨说,领导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嘛,不必大惊小怪。
商珊说,房子烧起了?
王义贵说,肯定比房子烧起了要严重。
王义贵回来的时候商珊早躺在床铺里,翻看刚刚到的《小说选刊》。王义贵洗了澡,往床铺里钻。商珊说,怎么,折腾累了?今晚不再挑灯夜读?
王义贵说,张正文死了。
商珊对王义贵耽误一整天学习时间颇为不满。这些日子,你不是一分钟当成十分钟嘛,就是商珊偶有亲热愿望,王义贵也是不为所动拒绝诱惑的样子,安慰说,等领导干部考完试,再一一补偿。
商珊说,张正文是你爹,得你给他守灵?
王义贵对商珊的刻薄并未一触即跳。只是疲倦不堪地打着呵欠,说,睡吧,睡吧,明天再说。
商珊睡不着。
王义贵其实也睡不着。
张正文是王义贵的同学。
商珊一听张正文的死讯就惊叫着问,张正文死了?活鲜鲜的一个人怎死了?
王义贵说,车祸。
商珊惊叫道,怎车祸啦?
王义贵说,警察正在调查。
张正文是王义贵读初中睡上下铺的同学。王义贵提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后,向贾书记推荐了张正文。张正文和王义贵不同,初中毕业,既没考上师范,也没考上中专。高中倒考上了,只得去读。三年高中读下来,考上了西南财经学院,毕业,分配到县财政局。不管张正文的专业水平如何,西南财院那块招牌,在一个县,是金字招牌。但张正文混得并不怎样,还先后离婚三次。就这个离婚三次,商珊知道后,多次提醒王义贵得离张正文远一点,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传染上了,到时弄得妻离子散,家庭破碎,晚了。
王义贵说我什么人,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哪是张正文所能影响?要影响,早在睡上下铺时就传染上了,你看,现在,我们夫妻和睦,家庭和谐,抗风险能力日益增强,哪是他想影响就能影响?
张正文并没有随着老婆的不断变换而变换工作岗位,他在县财政局一动不动。其实也在动,并且还变动频繁。开始,在预算股。预算股和组织部的干部科差不多,该股室人员都要提拔都在时刻准备着为党和人民作更大贡献。可惜张正文没有把握住机会,不但没有当上股长,反被调离。先后在农财股,文教股工作,后来,干脆调纪检组,纪检组除了组长一名领导,就他一个工作员。
王义贵把张正文推荐给贾书记,一副胸怀坦荡的样子,说向老板推荐此人,与此人是睡上下铺的关系无关,此人可用,不用,可惜了。其时,贾书记还只是县委副书记,笑道,我又没分管财政局,想用也无办法啊!王义贵说,领导可以说说话嘛!贾书记说,如果是说不管用的话,干脆不说。
贾书记真正成为贾书记的时候,对王义贵说,你向我推荐的那个人,抛开他离婚三次这个事情,可以用。王义贵说,领导怎会一棍子打死人呢?贾书记说,这个人的用法有些不同。不久,张正文出任财政局副局长。
张正文当了副局长自然要去王义贵家串门。商珊家的门不好开。商珊对那些在楼下死劲按门铃的客人说,有什么事情你打王义贵的手机,有什么事情你到办公室找他。都知道王义贵这个领导家中有一个把门将军。都知趣,前来上门者,几乎绝迹。张正文似乎觉得他是一个例外。他在楼下把门铃按得疯响。商珊不得不接。张正文先说话,他怕商珊不知道他是谁,说,我是张正文。商珊说,我知道你就是张正文。商珊本来还想加一点内容,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离了三次婚的张正文。但她忍了。张正文在对讲机里告诉商珊,他和王书记情况特殊(此时,王义贵已是城关镇党委书记),是读初中时候睡上下铺的同学,有事情要到家中坐一坐。商珊说,听王义贵说过,知道张局长和他睡上下铺。不过,王义贵没在家,有事情,你请打他手机,或者你到办公室找他。张正文说,他办公室经常去,只是想到老同学家中坐坐。没在家没关系,等等王书记完全应该!那次,商珊领教了张正文的难缠。张正文竟然开玩笑,说,怎么,同学夫人,怕非礼?如果不知道张正文离婚三次,商珊对这样不痛不痒的玩笑自然一笑了之。商珊勃然大怒,说,张正文,你说些什么啊?还有没有一点共产党领导干部的样子。“啪!”的一声,愤怒地挂断对讲机。张正文显然被打懵了,过了好一阵,才再次按响对讲机。商珊继续暴喝,说张正文,有完没完?张正文哪里还敢开玩笑?在对讲机里不断检讨,最后坦白说,给老同学弄了一条野生甲鱼,既然商医生不愿见本人,就把甲鱼放在小区门卫处,烦请拿一下。商珊立马叫道,张正文,拿走,谁要你的甲鱼?如果你放在门卫那里,明天,我就给纪委提过去。张正文只得灰溜溜地提着他那只千辛万苦弄来的野生甲鱼离开。
事后,王义贵压着火气开导商珊,不开门就算了嘛,不要人家的甲鱼也算了嘛,就不能好好说?干嘛说什么纪委之类胆战心惊的话让人家血压升高说不定会出人命呢!
商珊振振有词,说,出人命更好!张正文这种人,死了比活着好!商珊义正词严,说,如果张正文真敢把甲鱼留在门卫处,她肯定送到纪委,请纪委的人让张正文提回去。
王义贵满怀耐心,继续开导说,商医生对其他人都不是这样的啊!干嘛对张正文严格要求呢?到王义贵家中送礼的哪里才仅仅只有张正文,他们送的远远超过甲鱼。商珊都是婉言谢绝,做得很得体,很技巧。如果商珊都告知他们不拿走就送纪委,王义贵的工作以后还怎个开展?
商珊说,没有原因,提起这人,就烦。商珊警告王义贵,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王义贵交心谈心的样子,说,就因为他离婚三次?城关镇许多事情需要财政局鼎力支持,需要财政局的张局长鼎力支持。看问题得一分为二嘛!
商珊不容置疑,说,工作是你们的事情,反正我不喜欢这个人。
商珊和张正文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印象深刻。那时,王义贵已在贾市长的关心培养下调市中区出任常务副区长。张正文已调市土地整理收储中心任副主任。市土地整理收储中心是个副县级单位,主任却按正县级高配,副主任则按副县级高配。张正文是副县级领导干部了。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很少管事,也很少上班,一年多,就退二线了。贾市长分管国土工作,什么事情,直接指挥张正文,土地整理收储中心真正管事的,是张正文。当然,张正文能到那里工作,是贾市长力荐。
那天,商珊如果知道是张正文请客,肯定找个理由推掉了。王义贵只是告诉她,说朋友邀请,刚好是星期天,去佛山森林公园休闲休闲。商珊没有细想,就答应了。幸喜那天张正文没有带上他的第四任老婆,不然,商珊肯定拂袖而去。
回想起来,王义贵和张正文的交往不会太多。就是那次在佛山森林公园,她也没有看出王义贵和张正文有多少关联。佛山森林公园离市区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说是两家人聚聚,其实是张正文一人请王义贵一家人聚聚。佛山明前茶很有名。去的那天,刚好明前茶出来。王义贵和张正文找一竹楼,背靠着大山,一边品着佛山茶,一边对着飘忽的白云,苍翠的竹树谈天说地。
深陷官场的男人似乎都对官场的话题都津津乐道。商珊对官场不感兴趣,她只希望一家人平安,对王义贵能走多远从未确定目标任务。佛山森林公园也不是什么有名景点,生意冷清,游客稀少。就因为这个,王义贵他们才选择了这个地方。景点商珊去过多次,也无再看兴趣。儿子租一辆自行车,乐颠颠地玩着。商珊无事,拿出一本《小说月报》,躺在竹椅上,翻着,看着。她喜欢这样。
这样,她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到了王义贵和张正文的一些谈话。尽管,四周无人,王义贵张正文声音还是压得低。商珊将竹椅靠着一株桂花树,那是一株虬枝盘曲的四季桂,微风徐来,整个人和心情都笼罩在馥郁芬芳的桂花里。
他们谈事。美国、伊拉克、科威特,塔利班,基地组织这些话题谈了好一大阵。不知何时,谈到贾市长。就是这样僻静之地,谈贾市长,也不提贾市长,而是说老板。他们说的老板特指贾市长,这一点,商珊清楚。
张正文提到一笔钱。
王义贵说,老板让你办你就办。
张正文沉默了好一阵,点燃烟,自个吸着。好一阵,才说,有点悬。怕出事。
商珊自然警觉,哪看得进小说,认认真真地听他们说话。
王义贵说,老板对我们,恩重如山,得对得起老板。
张正文说,知道,记着这份情。
王义贵说,老板正在替你谋划那个主任位置,老板要干的事情,没有干不成的。王义贵给张正文打气。
喝着茶,张正文叹着气,说真不想要那个主任了,还不是老板说怎么干就这么干。
王义贵说,正县级呢,好多人,奋斗一辈子,还达不到那个高度。
他们又说到钱。王义贵劝,按老板的意思办,老板也不容易,也难,做人得讲良心,没有老板,哪有今天?
张正文说,快转正了吧,要么在市中区当区长,要么去县上当县长。张正文觉得,市中区区长前途更远大。
王义贵说不敢奢想,老板自有谋划。
张正文说,难怪如此相逼。也好,为老同学光明前途计,做铺路石又何妨。
王义贵说怎么能如此说话?都是为了共同目标,才走到一起来。还不是为党和人民作更大贡献,进步,进步,再进步。难道说,张主任还和进步过不去,怕进步不成?
张正文再次谈到钱,说既然王常务如此催逼,反正王常务也在区上分管国土,以后,他把钱打到王常务指定账户,剩下的事情,王常务直接办得了。
王义贵显然不高兴,说,你这些意见,可以报告老板,如果老板定了,也行。
商珊想过去劝劝他们,为工作上的事情,争执什么呢?有必要那么不愉快吗?一想到张正文娶了四个老婆,商珊一点谈话兴趣都没有。
那天,饭也吃得不很愉快。王义贵本来说要在那里清清净净地住一晚,来时,他已经要商珊把睡衣毛巾得一应用品带上。吃完饭,王义贵木着脸,说,回去。就往回走。
要是其他人,商珊还想在那里住一晚。是张正文,早想打道回府,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说。王义贵要走,她求之不得。
回家,商珊开展盘询。商珊打招呼,严重警告,王常务已身居常务副区长要职,自当自警、自省,千万不能往邪路上走啊,违法犯罪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能干!
王义贵对此大为不满,说商医生说到哪里去了,你仔细看看,商医生的老公是那种违法犯罪的人?王义贵解释说,涉及的是市和区之间的土地利益分割,贾市长已有明确说法,这个张正文,偏偏拧着不干。他胳膊拧得过大腿?怎能给他好脸色看,还说是老同学呢!真是屁股坐在什么位子上,就说什么话。
商珊对市区间的利益分割没有兴趣。她感兴趣的是王义贵一路平安。
听说张正文死了,商珊再次提到那次在佛山森林公园的事情。商珊对着躺在床铺上望屋顶的王义贵说,千万别有事情瞒着啊!商珊有了伤感,拉出那次她听到的一些话。
王义贵暴跳着吼叫道,烦不烦啊!翻过身子,背对着她,什么也不说。
6
第二天,王义贵正常上班。晚上,回家很早,专心致志读一本本厚厚的书。无异常情况发生。
倒是商珊听到不少关于张正文死亡的小道消息。说张正文死得蹊跷。警方正在调查。张正文的第四任老婆,跑到市上上访,要市领导伸冤,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张正文死前几天,市纪委正在调查一件案子,该案子主要是查某镇的一位党委书记,该书记在双规期间,态度端正,积极主动,立功心切,提供了一条线索。该线索涉及到市土地整理收储中心一位科长。科长很快被市纪委请去交代问题。该科长进去时间不长,就态度端正,积极主动,提供了一条关于张正文的线索。市纪委的同志正要找张正文的时候,张正文突然出车祸,死了。据传,张正文身前有一记事本,记载着某领导很不高兴的东西。某领导要求张正文交出来。张拒绝。警方正全力搜找那个本子,一旦本子找到,张正文死因立马水落石出。张正文第四任老婆向警方提供了一些张正文出车祸前两天的异常情况。他一个人躲在家里喝闷酒,唉声叹气,像天垮下来的样子,平时,张正文在家从不喝酒。还有,张正文驾车,既没超速,也未占道,肇事车辆为什么要冲向他,不是杀人灭口是什么?
商珊听到这些小道消息就问王义贵。王义贵沉浸在学习里,头也不抬,说,商医生何时由看小说升华到编小说了?
商珊一本正经,说,无风不起浪。
王义贵说,那要看什么风什么浪,是歪风是恶浪。
王义贵告诉商珊,千万别跟着瞎起哄,是有人别有用心,是有人想对老板下手。王义贵所言老板,是已经调离这座城市的贾市长。
王义贵义正词严,想对老板下手,没门。
商珊担心地问,该不会牵涉你吧?
王义贵吃惊地问,怎会牵涉我?不过,王义贵很快从书中抬起头来,叹了叹气,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门失火,怎不殃及池鱼?
商珊惊叫道,你该不会有事情吧?
王义贵说,我有什么事情?该看书就看书,该上班就上班,有什么事情?
商珊缓过气,说,这样就好。
商珊始终心上心下,过一阵,又问说,你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王义贵竟然发起火来,说,烦不烦啊?不理商珊,看他的书去了。王义贵难得冲商珊发火,多是商珊冲王义贵发火。过一阵,王义贵可能发现过分了,笑着对商珊说,请商医生放心,一千个放心,王义贵同志一向严格要求自己,半点事情也没有。还用手,爱怜地,摸摸商珊的头发,既表示友好,也表示道歉。
商珊渐渐平静下来。
迎接公选笔试最紧张的时日,王义贵居然有一晚上十二点才回家,且神情疲倦,满嘴酒气。商珊对王义贵在如此紧急关头出现如此情况自然要提醒,要表达不高兴。商珊以为王义贵同志在为区上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呢!商珊对王义贵参加公选十分在意,当然,她倒不是要王义贵一定要考出一个副厅长,也不敢奢望,但是,考出一个不错的成绩总好吧。商珊其实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商珊对王义贵如此表现十分不满。
王义贵说,去看看张正文,人死了,总得陪陪人家吧?
商珊追问,陪死人,要喝酒?
王义贵不好狡辩,陪死人怎会有酒喝呢?说,心里烦。
商珊说,考试不考了?
王义贵说,我说不考了?
商珊说,要考,怎是这样子?
王义贵说,我这样子怎么了?
商珊自然不会和王义贵吵闹,她得为王义贵创造一个和谐宽松的学习环境。商珊去花园走走,嗅一嗅桂花的芳香,看一看天空的圆月。花园里种了四株四季桂,一年四季,家都笼罩在芬芳的桂花香里。这是商珊的企盼,希望。等心情平静了,才回书房。王义贵拿一本书翻翻,放下,再拿一本,再翻翻,显然,心,不知跑哪里去了。
商珊努力心平气和,问王义贵,烦什么呢?能不能说说,一人的烦恼,两人分担,不就少了一半?
王义贵说,什么逻辑,如果让全国人民来分摊,是不是可以忽略不计?可能吗?王义贵不和商珊对话,说,想睡觉了。放下书,漱口,洗澡,倒床睡觉。
王义贵如期参加省上副厅级公选笔试。成绩王义贵很快通过特殊渠道知晓。王义贵在第一时间给商珊打电话。王义贵告诉商珊,说他要给商医生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商珊也正为王义贵的成绩心上心下。尽管她对王义贵反复强调,考了就考了,要提得起放得下。王义贵说,提不起放不下的是商医生吧?
提不起放不下的真是自己。商珊焦急急地问,成绩出来了?
王义贵沉着得很,说,他会给商医生一个惊喜,要商医生充满信心。
商珊追问,成绩倒底如何?
王义贵说,这是机密,如果查询,可以找省委组织部,需要电话号码,可以提供,请记录。
任商珊追问,王义贵就是不说,要商珊晚上八点看省电视台新闻联播。此系王义贵胜利冲昏头脑后胡言乱语,省电视台怎会新闻联播播他的成绩呢?
王义贵信誓旦旦,保证说,除了商医生,他一个电话都没打,想来想去,还是商医生最亲,最值得信赖。无论如何,商医生也不会举报老公泄露党的机密。话语全是自信、得意。商珊知道,王义贵考好成绩了。
王义贵邀请商珊,为犒劳她的特殊贡献,特在云中漫步茶楼喝明前茶,畅叙革命情谊。王义贵飘飘然昏昏然。
商珊提醒说,如果考上副厅长,该不会从高楼上跳下去吧?
王义贵说商医生尽管放心,老公哪是如此浮躁之辈?革命尚未成功,王义贵同志仍需努力。
商珊作梦都没想到,王义贵成绩竟是第一名。她陪王义贵在云中漫步喝茶,王义贵的电话都快打爆了。连市委组织部部长也亲自打来电话。其他如市级机关的委局级领导们,书记、区长,副书记、副区长们,还有他管辖的部下们。市委组织部长代表市委书记、市长,向王义贵表示热烈祝贺,感谢王义贵,为全市干部争了光,要王义贵再接再厉,班就别上了,已经给区委书记、区长讲了,除了特殊工作需要,就在家全身心做好面试准备。
组织部长面前,哪怕仅仅是通电话,王义贵始终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说,感谢组织培养,没有市委的培养,没有部长的培养,哪有这点小小成绩,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取得这个成绩,连自己都很惊讶,没想到。没准备啊!连参加考试的勇气都没有,部长是知道的,就一个师范毕业的第一学历,虽然平时爱读书爱学习,哪里敢和那些科班出身的比?组织部长鼓励,要求王义贵,继续努力,千万不要辜负市委、市委王书记的殷切希望啊!王义贵接连应承,表示一定刻苦努力,绝不辜负市委、市委王书记、部长您的殷切希望。
目的达到了。考了第一名。王义贵清楚,考了第一名不一定当副厅长。但是,全市的领导干部都知道王义贵考了第一名,说明什么,说明王义贵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有水平的人,是可以提拔进步的人。
接完电话,看完信息,喝着明前茶,王义贵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云中漫步茶楼位于高楼32层。迎面,长江滚滚东去。江风徐来,缓缓地疏散着王义贵微微的醉意。
王义贵说这个时候,他特别想冲着远方高声朗诵诗歌。
商珊说,朗诵啊!
王义贵倒还有些自知之明,说,如果那样,别人不说你神经病才怪。
王义贵尽管没有高声对着江水、清风、明月朗诵他的肺腑之言,但他还是忍不住,告诉商珊,他首先想朗诵“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首词。多符合此时此刻情景,参加公选,不是无数英雄豪杰滚滚而来?其次,他想朗诵《沁园春·雪》“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像就是特意为自己写的。第三,他想对着天空朗诵毛主席的名言,“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最终是你们的。”难道不是吗?
商珊真想提醒提醒王义贵,革命尚未成功,王义贵同志尚需努力!数小时前,该同志表白仍在啊!又想想,该同志也许认为,有目前这个结果,就是革命成功了。这个时候不让他乐乐,要到什么时候啊?商珊就什么也不说,温良恭顺地望着他笑。
7
王义贵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他又有了新目标。
他想一鼓作气拿下副厅长那个岗位。
他一个人在家模拟着面试的各种情景。他甚至要商珊模拟考官,他面对着商珊滔滔不绝地回答着一个个他认为可能要询问的问题。
商珊见他那个样子,笑道,为什么人的愿望总是永无止境呢?
王义贵满有道理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嘛,事物是发展的事物,人是变化的人嘛。人不能缺少动力,尤其是王义贵这样的领导同志不能缺少动力,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嘛。楼梯已经铺到面前,难道你不脚踏实地一梯一梯地往上冲?
就在王义贵准备参加公选面试头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王义贵正在家里用功,一般电话自然不接。他示意商珊,看看来电显示。商珊抓起王义贵手机。一个陌生号码。王义贵手机输入了许许多多重要号码。找王义贵的电话多,如果来一个就接一个,哪接得过来。他只能选择重要而熟悉的。不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号码。偏偏电话不屈不挠地震动着。
王义贵的手机从来都是振动。他最看不起那些有一官半职的人员,手机搞一段音乐自高自大地惊叫着。什么素质,和静寂的会场里突然冒出一长串响屁有什么区别。无奈,王义贵只好示意商珊接电话。
商珊确实没有听出来,声音低低的,像患了感冒,像从地底冒出来。商珊以为是找王义贵麻烦。一些上访者,不知道什么渠道弄到王义贵的手机号码,往往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来电话,心惊胆战的。
商珊正准备压电话,那人不容置疑地问,王义贵呢?喊王义贵接电话。上访者哪是如此语气。只得把电话递给王义贵。
王义贵刚刚听上几句,表情立刻严肃起来。王义贵在电话里只是偶尔“嗯嗯”地回答几声,显然,是他听,电话里的人说。电话不到一分钟。王义贵放下电话,拿衣服,穿鞋,出去。
商珊自然要询问,这个时候,不安心学习,出去干什么,火烧房梁了?
王义贵说,比火烧房梁还严重。
商珊问,出啥事情了?
王义贵赶紧纠正说,没事,没事!显然,刚才他说的话是真的,现在纠正的话是假的。
商珊说,怎没出事?事情都写在脸上了。其实,像王义贵这样的干部,内心世界的变化,脸上,早已表露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浪了。这是修养。
王义贵只得坦白,电话是贾市长打来的。得出去一下。
商珊惊叫道,怎会是贾市长,贾市长的电话号码不是这个啊?再说,那声音,哪像。
王义贵说,贾市长就不会有其他号码?声音怎不像?像得很。王义贵边说,不理商珊,急急忙忙往外走。
王义贵是在两个多小时后回来的。像换了人似的。已没有先前在家意气风发演练的豪情。
商珊偏偏这壶不开提那壶,问,继续模拟?
王义贵说,模拟个球!像一团燃烧的火球。
商珊问,贾市长批评你了?
王义贵沉默着。
突然,王义贵说,出去走走?
商珊问,多少时间了?看看表,晚上十一点多了。
花园里坐坐吧!王义贵说。
花园里的桂花开得热烈,园子笼罩在芳香里。王义贵喝着茶,躺在椅子上,望天。天湛蓝,圆月悬在上面,像清洗过的,一点灰尘都没有。
王义贵说,贾市长回来了,刚才随他去了银滩。银滩不是什么风景区休闲娱乐场所,只是长江冲出的一大片河滩,那里河沙银白,礁石银白,人们叫它银滩。
贾市长请你放风筝?商珊没好气地说。银滩商珊知道,她不只一次两次陪王义贵去过。那地方是这座城市的人放风筝的一个好去处。王义贵不喜欢放风筝,至少,商珊一次也没有见他放过。想想也是,一个县级领导,拉着一只风筝在沙滩上疯跑,叫人见到了,成何体统?王义贵喜欢看别人放风筝,他常常在银滩的偏僻角落,呆呆地看着风筝在天上飞来飞去。商珊对放风筝没有兴趣,王义贵要来,只好陪着,拿一本文学杂志,王义贵看风筝,她看杂志,两不干扰,各取所需。商珊有时候也会没好气地问王义贵,看你那个样子,琢磨出什么深刻哲理了?
王义贵问,爱好看风筝有错吗?
爱好看风筝哪有什么错,比喝酒抽烟打麻将泡歌厅健康多少啊!商珊求之不得。商珊尽量抽时间陪王义贵一起看风筝。
就贾市长一人。他自己开的车。
他找你谈什么了?商珊问。
没什么,他和我谈放风筝。
贾市长喜欢放风筝?商珊奇怪得很。这么多年了,她从来不知道贾市长喜欢放风筝。贾市长跑回来找你这个大秘书谈放风筝?细细想来,也不是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记得王义贵曾经向她提起过一件事情,只是当时根本没注意。王义贵刚刚当上县委办公室副主任,这个时候的贾市长还是县委副书记。王义贵告诉过她,贾书记找他谈话很奇怪,没有把他叫到办公室,草长莺飞的三月,把他叫到一块宽阔的河滩地上,看那些欢声笑语的孩子在河滩上左腾右跳东奔西窜地放飞着形形色色的风筝和形形色色的希望与梦想。当时,她还开玩笑地说,想不到,贾书记,浪漫得很嘛!
贾市长是放风筝的高手。王义贵不理商珊的询问,说。
王义贵喝着茶,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你知道为什么风筝一会儿飞得很高很高一会儿又飞得很低很低吗?
哼!风呗!商珊觉得王义贵这样的人有些时候就弱智。
风?
是啊!风想让你飞多高就多高。想让你下来就下来。商珊没好气地说。十二点了,她没有兴趣和王义贵在花园里讨论放风筝。
你见过风筝下面那条长长的线吗?
哪个没见过?没有线还放什么风筝?
线下面是什么?
哪个晓得?线下面是小孩,是人。
线下面是手!
是手?
是手!
知道手怎么控制风筝吗?
靠的就是那条长长的线。
王义贵,你说些什么啊?云里雾里的。
假如,突然,把线,拦腰斩断,风筝会怎样?
会怎样?掉下来!
那你,还找得到手吗?还知道手和风筝,曾经的关联吗?
王义贵,怎啦?说些什么疯话胡话啊?
没有。
你怎流泪了?
我流泪了?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情也没出。
沉默。喝茶。突然,王义贵对商珊说,如果某一天,王义贵同志突然出事了,不管人们怎么说,请商医生一定要相信,王义贵同志是个好同志。并请记住,谁都可以去找,就是千万不能去找贾市长。
你会出事?出什么事?
我是说假如。
贾市长怎么了?
没怎么。
一晚,商珊翻来覆去睡不着。倒是王义贵,呼噜呼噜睡得香。
8
王义贵是在省公选面试会场被纪委的同志带走的。他刚刚回答完评委的提问。王义贵洋溢着自信、胜利的微笑。似乎,副厅长那个岗位,就在前面的路口,等着他了。王义贵似乎早有预感,没有一丝慌张,更没有撒腿逃跑或者大吼大叫神情失控。纪委的同志他熟悉,见过面,吃过饭。纪委的同志直截了当,说明来意。王义贵把手伸向他们。显然,不是握手问好,是主动要他们铐手铐。纪委的同志挨紧他,像要挽住他怕他摔了跟头似的。纪委的同志没有铐王义贵,说,用不着,只要配合就行。
这些,商珊是后来听说的。
据说,那天,王义贵发挥出色,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声音洪亮,条分缕析,那些评委,自不自然地,露出满意的微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成绩出来,王义贵再次名列第一。面试成绩公布,没有王义贵的姓名,没有他的成绩。明明参加了考试,偏偏没有成绩。
商珊对成绩已经没有兴趣。她想知道王义贵犯啥事情了?有多严重?在什么地方。她很想见见他,问问他。打他的电话,哪里打得通。找王义贵那些熟人、朋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二三。找王义贵的领导,书记、区长,像她是瘟神传播者,哪里让她见着。
哪里找得到见得到王义贵。
有人劝商珊找找贾市长。就连曾经极力反对婚事的老父亲,也颤颤巍巍地找过来,他同样听到太多风言风语。问商珊。商珊哪里知道什么?也动员她,找找贾市长。这个时候,只有贾市长一条路了。
商珊记着王义贵的话,没找贾市长。她很纳闷,王义贵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贾市长怎连电话都不来一个啊?难道他不知道?
纪委的同志到王义贵家进行了一次彻底清查。清查是纪委同志的说法,其实叫搜查。把旮旮角角都翻遍了。连冰箱里的冻肉,花园里的泥土都没放过。连小说里都写,贪官们家里钱多得很,把存折藏在冰箱的冻鱼里,花园的泥土里。纪委的人也不是来就开始搜查,他们先给商珊宣讲政策,要她配合工作,王义贵把很多问题都交代了,如果商珊主动些,对王义贵从轻处理大有好处。商珊一点也不害怕,问,王义贵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想见见他。
纪委的同志说,现在不行,得等问题搞清楚了。
商珊说,就见一见,什么话都不说总可以吧?商珊以为是怕她向王义贵传递什么信息。
纪委的同志说,不行。
商珊说,王义贵交代什么了?
纪委的同志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纪委的同志在商珊家找到二十多万元的存折。不是纪委的同志从冰箱里、花园里找出来的。他们在花园里、冰箱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什么都没找到。存折是商珊主动拿的。其实不用,纪委的同志一找,就会找到。存折就放在床头柜里,用一个信封装着。最大的一笔是王义贵给儿子搞的创业基金。王义贵有个愿望,他不希望儿子长大后当什么公务员从什么政。他希望儿子能干点实实在在的事。干事需要钱。从儿子出生那年起,王义贵就以儿子的名义在银行开了一个户头,每年,在儿子生日那天,存一笔钱,到他走入社会那一天,把这笔钱,作为创业基金交给他。刚开始,王义贵、商珊工资低,存的只有两千、三千,近些年,随着王义贵职务的不断变化,奖金、福利大大好于以前,王义贵的工资本,已经到了不动的地步。存进那个创业基金里面的钱款,大大增加,由五千,而一万,竟达十六万元。
商珊一点也不慌张,对纪委的同志说,我们家的钱,我说得清楚。商珊有清理钱款习惯,王义贵拿回来的钱,每一笔,她都要反反复复地清问,并且,一再向王义贵强调,不该要的不要,我们不缺钱。王义贵笑道,不是不缺钱,是不缺保障基本生活的钱。钱拿那么多来干什么?一天就是三顿饭,晚上就睡一张床。王义贵说,商医生把我看成什么人,我是那种钻进钱眼里的人吗?鼠目寸光的人吗?还要为更美好的前途而前进,怎么能在半道上就倒下呢?商珊单位的福利也不错,她又节俭,连买衣服,也是守在商场大打折扣时下手,哪有一点官太太穿金挂银的样子。商珊觉得家里那点存款清清白白。商珊就准备向纪委的同志算她存款的来源,她不只一次两次地清算过家里的钱款,随着王义贵职务步步攀升,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揪得紧。
纪委的同志不听商珊算她家庭的财产来源。说,交出来吧!
商珊说交什么啊!
纪委的同志说,交出来对王义贵有好处,早交早主动。
商珊说,都在这里了。
纪委的同志充满耐心,并不时给商珊一些提醒和启发。纪委的同志说,王义贵和某领导关系密切,这一点,我们清楚,商医生你也很清楚。某领导的问题已经引起上级的高度关注。商医生早交早主动,比如存折,比如记事本。
商珊说,某领导是谁啊?他有什么犯罪事实,你找他啊!
纪委的同志没有告诉商珊某领导是谁。商珊知道他们说的某领导是谁。
纪委的同志说,商医生,你这样的态度对你丈夫不好。
纪委的同志满含关切,说,商医生,现在,是帮助你,迟了,想立功,连机会都没有了。
纪委的同志划了一条线,张正文和王义贵连在一起,张正文和他不知去向的100余万元公款连在一起,王义贵和某领导连在一起,某领导和某老领导的儿子关系密切。王义贵和某老领导的儿子有过接触,据他们掌握的情况,有一笔钱,不少,也不很多,就是经过王义贵,到的某老领导的儿子手中。按他们办案的经验,这些情况,商医生一定知道一些。
商珊说,我知道什么啊!你们直接去找他们嘛!
纪委的同志说,商医生说出来不同。
商珊说,不知道。商珊确实不知道,听得头疼。王义贵一个师范生,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纪委的同志说,商医生,王义贵都承认了,他说他给你说起过,不要抱幻想了。
商珊说,我抱什么幻想了?王义贵坦白什么了?他既然坦白了你们找他啊!你让他回来找啊!找我干啥?把我也抓起来嘛!商珊有些失去理智。
纪委的同志再次给商珊上政治课,说,商医生,你这种态度一点也不好,对你,对你丈夫,一点都没有好处。
商珊说,抓我啊!抓啊!商珊有些撒泼了。
她坐在沙发上像尊雕塑,一动不动。
除了商珊交出的那二十多万元存款,纪委的人没有搜出其他钱款。
9
商珊从省城请了名律师,为王义贵,花再多的钱,商珊愿意。
王义贵多次从里面捎话,告诉商珊,请律师,尤其是名律师,没必要,大可不必。清者自清,王义贵是个好同志,在这一点上,商医生无论如何要请放心。商珊没听王义贵的。律师认真,负责,毕竟是名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一番调查取证后,名律师认为,这个案子,大有打头。检察机关指控犯罪嫌疑人伙同另一犯罪嫌疑人张正文贪污公款100余万元,十分牵强。该100余万元款项毕竟有数十张购买名酒票据为证,尽管检察机关经过翔实取证,证据证明,该数十张票据根本不是买什么名酒,是虚开。但如何指正当事人和张正文是同伙啊?尽管他们是睡上下铺的同学,毕竟该款项摆在市土地整理收储中心的账务上。毕竟他们一个是市土地整理收储中心副主任,一个是市中区常务副区长,当事人如何跑到上级机关去伙同呢?再说,犯罪嫌疑人张正文已车祸身亡,部分事实已无法核实,据当事人所言,应是张正文一人所为,当事人根本不清楚,并无证据证明当事人参与其中。至于,指控王义贵有杀害张正文的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但是,指控犯罪不是靠推理,不是靠假设,证据呢?
其实,连名律师也觉得张正文死得蹊跷。但他不是刑侦专家。弄清楚张正文的死因,对他代理这起案子,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他还是去了市公安局,去了市交警支队。查找了不少材料,还到看守所会见了肇事者刘某某。那的确是一起十分普通的交通肇事案子。那天,运河沙的货车司机刘某某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他老婆突发急病,人事不省,已送市医院抢救,要他火速赶到市医院抢救室。刘某某夫妻从乡下到城里打工,丈夫跑货车,老婆在一家私人制衣厂上班,那天突发急病送市医院抢救属实。刘某某一接到电话,心绪混乱,不自觉中就加快车速直奔市医院,不到三分钟,就撞上张正文的汽车。无论如何,刘某某,一个运河沙的司机,都不具有作案动机。名律师觉得,如果张正文还活着,检察院的人,或许还真能从他嘴里问出一些东西来,可惜,他死了。
有一项指控让名律师愁眉苦脸。在三张购买名酒共计50万元的票据上,王义贵在上面潇潇洒洒地签了大名。王义贵作为常务副区长经常在相关票据上签字,但这次签得不是地方,还有些毛骨悚然。经查,该三张发票全系虚开,根本没买什么名酒。50万元钱款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在上面签上大名?王义贵得说清楚。
王义贵说,一个常务副区长,整天要签多少字啊,经常签,就签习惯了,一不小心,签错了地方,但无大碍。
名律师不和王义贵幽默,法庭重证据。
名律师希望王义贵好好回忆,也不是说不清楚,只要确实没拿钱,怕什么呢?总有办法证明清白。名律师蛮有信心。
王义贵始终坚持,这些年,当领导久了,签字顺了手,一不小心,签错地方了。除此,王义贵就沉默不语。
名律师说,你这样说,我就没有办法了。
王义贵向名律师谈放风筝。名律师一脸茫然。他只好告诉商珊,希望她能想想办法。
商珊要名律师转告王义贵,把风筝下面那双手拉出来。
名律师说了。
王义贵什么也不说。
那天,法庭上,商珊非常失态,神情异常。名律师毕竟是名律师,指控王义贵伙同张正文贪污100余万元事实不能成立。指控王义贵制造车祸杀害张正文,检察机关在法庭上并未提起。毕竟,正如名律师所言,法庭不是推理,演绎侦探小说。但是,检查机关指控王义贵贪污五十万元公款一项,名律师没有办法。三张虚开的发票上,签有王义贵的大名。
王义贵沉默着。
这时,商珊吼叫起来,说,不要怕!说出来!说出来!我知道你是一只可怜的风筝,把风筝下面的手拉出来。究竟是谁,你告诉我!告诉法庭!告诉大家!
王义贵一言不发,低着头。
法庭怎么能够容忍商珊如此扰乱、妨碍审判秩序,自然要强制把她带离出去。商珊又叫又跳,哪里有一点白衣天使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是,她如何抗得过雄赳赳的法警。
王义贵因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王义贵拒绝上诉。
王义贵对商珊说,告诉儿子,他父亲是清白的。
商珊说,你清白你得说清楚。
王义贵说,该同志有一点不好,就是爱好进步,就是这点爱好,该同志现在后悔不迭。
王义贵说,告诉儿子,他父亲追求进步不是想当大官,是想实实在在干些事情,想着想着,不小心,就犯糊涂了,尽管这些糊涂肯定不是犯罪,但毕竟不好,至今后悔不迭。
王义贵在监狱呆了三年。出狱不到半年,王义贵去兴盛公司任总经理。兴盛公司是这座城市的一家大型房地产企业。其时,在外地的贾市长已调回这座城市任市委书记。据传,该公司董事长和贾书记渊源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