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房客

阿 成

这是一座喜欢滑冰的城市。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座城市。生活在这里的市民几乎人人都会滑冰，滑冰已然成了他们冬天里的主要运动。H大学一到了冬天就会把足球场改成滑冰场。校园是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到这里来滑冰。冰场的周围堆满了厚厚的雪，像一圈儿白色的坝，将冰场圈了起来。到这儿来滑冰的本校大学生并不多，他们都在忙着考研或者恋爱。更多的滑冰者是那些住在附近的中老年人和孩子。

王倩带着她的儿子冰冰，一前一后地在冰场上滑着。她完全不知道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已经悄悄地走近了她。冰场上的王倩穿着一件老式的军大衣，三十多岁的女人这种打扮在如此时尚的都市里很少见，不仅如此，她还留着一种老式的短发，敞开的军大衣里露出的衬衣也是老式的。似乎是一个从怀旧类电视剧里走出来的角色。

他们娘儿俩滑得还不错，看得出仅仅是为了锻炼身体而已。而且整个的冰场上大都是这样的一些滑冰者。当然也有例外。那个叫丁仁的中年人滑得就很专业，是那个范儿。丁仁一边滑冰一边用手中的照相机拍摄着。从打扮上看，估计他是一位摄影师，或者摄影爱好者。其实他刚一到冰场的时候王倩就注意到他了。他开一台旧吉普车，停在冰场旁边的道上之后，坐在打开的车门那儿换上冰刀。上了冰，便拿着照相机到处给那些滑冰的人拍照。当他打算拍摄王倩母子的时候，王倩迅速地带着冰冰躲开了。这个摄影师仍是不离不弃，不远不近地对着他们拍照着。这让王倩很扫兴，对儿子说，冰冰，咱们不滑了，走，回家。

王倩的车停在校园的外面。在她开车返回的路上，无意中（也可能是职业习惯），在倒视镜里发现那个摄影师开着吉普车正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当王倩把车开到冰河派出所门前的时候，后面的这辆吉普车也随着停了下来。那个摄影师从车上跳下来之后，和她一同进入了派出所。这让王倩感到有些好笑。

进了派出所，这个摄影师径直去了所长室。正好刘所长从办公室出来，见了面，他们互喊着“哟，老同学！”这让王倩颇感意外，没想到这家伙还认识刘所长。

王倩不是本地人，老家在人称“雪乡”的双丰林场，父亲是那儿的业余滑雪教练，也是警察。当王倩的丈夫离开她之后，她决定报考哈尔滨公安局的公务员。其实他们在双丰林场过得挺好，那儿是一个滑雪圣地，雪大得惊人，国家滑雪队的集训地就设在那里，外国人也喜欢去那里滑雪。在雪乡王倩拥有两处家庭旅馆，家庭旅馆红火得很，收入很不错。但她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令她伤心。

王倩凭着扎实的知识水平，顺利地考上了哈尔滨市公安局的公务员。初来乍到，她只能先在这里租房子住。她本打算在这里买一处房子的，她有这样的经济实力。但像所有人一样，她想再等一等，看一看，待房价合适再做考虑。何况眼下正是冬天，不是搬家的好季节。

考上公务员后，王倩被分到冰河派出所。刘所长很快就帮她租了一处老式的铁路民房。这家的房主全家去了国外，恰好又和刘所长认识，所长一个越洋电话，事情就搞定了。这是一处俄式民宅，中间是走廊，两边是房间，厨房，储藏室。王倩只租了右边的一间。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正当王倩准备领着儿子上学的时候，新房客来了，这个新房客就是刘所长的那个老同学。

丁仁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他完全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摘下了帽子微微地向她施礼，王倩这才发现他留着女人式的长发。

王倩很讨厌，冷冷地说，新房客来了。

冰冰似乎很喜欢他，说，欢迎你，叔叔。

丁仁装模做样地说，咦，咱们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想想，在什么地方呢？

王倩问，你怎么也租在这儿？

丁仁说，我的老同学刘所长介绍的。看来咱们有缘哪，两天的工夫见了三面，今后还要天天见面。

王倩冷冷地说，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我希望永远也见不到你。对了，你既然是新房客，我就和你说几条纪律，晚上我的儿子要写作业，你不能把声音搞得太大。

丁仁问，你儿子得学到晚上几点？

王倩说，10点。

丁仁蹲下来摸着冰冰的头说，唉，可怜的孩子。

王倩说，你管得着吗！

丁仁说，祖国的花朵嘛。

王倩说，还有，我每天早晨6点用厨房，希望你错开这个时间。

王倩说，晚上你可以随便，但也不能太晚。

丁仁说，看来你是打算多付租金了。

王倩说，做梦，你愿意住就住，不愿意住就走，我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

丁仁说，警察就是特权啊，算了算了，我一个大男人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规定我不能有声音，这可有点儿难。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好好，我克服一下吧。唉，领导无处不在呀。

一开始，两个房客住在一起倒是相安无事。这个叫丁仁的家伙也尽可能遵守王倩规定的时间。不过，看起来他很忙，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夜不归宿，简直像幽灵一样。有时候连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王倩都不知道。王倩想，刘所长该不会介绍给她一个江洋大盗做房客吧。

这一天，在所里王倩正好与刘所长走了个对面。

王倩说，所长，你介绍的这个房客挺神秘呀？

刘所长说，你能不能具体指导我一下？

王倩说，不能。就是有点神出鬼没。

美声唱法原意是“美好的歌唱”，主要是指18世纪至19世纪初在意大利语言、自然条件、民族个性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具有意大利歌剧演唱风格的歌唱方法［1］。民族唱法则是指按照中华民族的美学观念、欣赏习惯，用带有善于表现本民族特征的咬字以及语调来塑造声乐形象，运用中国独特的歌唱技巧，即用本嗓或者真假声结合的方法来演唱我国各民族、各地区的作品。美声唱法与民族唱法两种艺术既有相同之处又存有一定的差异。

刘所长说，跟他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一个德性。你甭理他。

然后，刘所长关心地问，他没影响到你的生活吧？

王倩说，我谅他也不敢。

刘所长说，别搞得太冷。他人还不错。

很快，王倩接到了一个临时性的紧急任务，必须马上出差，第二天就走。王倩回到住处很发愁，她一走，冰冰谁管？在这座城市里她又无亲无故的。这一天丁仁回来得挺早。他对正在厨房里做饭的王倩说，你忙你忙。我已经吃过了。见王倩不言语，他说，听刘所长说，你要出差？羡慕啊。这样，您要是信得过我，我来替你照顾冰冰。如何？

王倩冷冷地说，那得看冰冰愿不愿意。

丁仁说，冰冰应该没问题。是不是冰冰？

冰冰说，我愿意和丁叔叔在一起。

王倩之所以同意丁仁替她照顾冰冰，除了他是所长介绍的房客之外，她还发现在这段时间里，这个长头发的家伙居然是个烹饪高手，包饺子，烙饼，西式早餐，他做各种菜都香喷喷的。有几次当她下班晚的时候，回到住处发现冰冰已经在他那里吃过了。

王倩冷冷地问，报酬多少？

丁仁说，瞧您这话说的，邻居住着，什么钱不钱的。

王倩说，我可不想欠你什么人情。这样吧，一天30块钱怎么样？

丁仁说，包括伙食吗？

王倩说，对。

丁仁说，唉—好吧好吧，三十就三十。

说完，他仰着头嘟嘟囔囔地算了起来：一天三十，十天才三百……

王倩说，重要的是，你要看着他完成好老师留的作业。

丁仁说，警察同志，这我可保证不了，学不学习是他的事儿。

王倩说，你必须做到。

丁仁说，必须是吧？好好好，我争取努力做到。

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天哪，太强势啦。找老婆可千万不能找这样的……

王倩说，你叨咕什么哪？

丁仁说，没有没有。我是说，人们常说有事找警察，那么，警察有困难找谁呢？就得找我们这些老百姓。是不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放心吧。

一周之后，王倩回来了，她看到一切都没有问题，冰冰的作业完成得很好。而且家里依然整洁卫生。这让王倩感到很奇怪，问儿子，平时我让你学习你不都愿意学，这回是怎么啦？

冰冰说，丁叔叔说了，他要教我摄影。

王倩问，对了，儿子，他对你怎么样？没欺负你吧？

冰冰说，没有，我经常欺负他。

王倩感到很奇怪，你都欺负他什么了？

冰冰说，我叫他做好吃的，带我去滑冰。不然我就不写作业。这些天我们还吃了麦当劳、必胜客，一块儿去看了场电影。

这让王倩大为吃惊，说，就这么几天，你们干了这么多事？！

可能是由于丁仁看孩子的工作做得很好，出于礼貌，王倩也对他有了好的态度，何况他又是所长的同学。接下来的日子，由于冰冰的作用，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还会在一块儿聚聚餐。

王倩说，既然是这样，就AA制。

丁仁说，好啊。

这一天晚上，丁仁坐在厨房那儿打着排烟罩吸烟。表情凝重，一尊雕像的样子。

王倩过去说，我说丁先生，请你少抽点烟好吧。瞧你把这空气弄得乌烟瘴气的。

丁仁猛地醒悟过来，说，好好，我到外面去吸。

说完，穿上衣服出去了。

王倩从窗户里看到丁仁在外面吸烟，有些不忍心，她本来想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但话一出口却变了样。再说彼此都是客房，各有各的自由，自已有什么资格这样讲话呢？王倩想到了先前的那个烟鬼丈夫，抽烟、酗酒、赌博、谎话连篇。但是，看到在院子里抽烟的丁仁，却让她感到了一点愧疚。于是她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

丁仁说，怎么，出去？

王倩说，不，不好意思把你撵到院子里来抽烟。出来陪陪你。

丁仁问，冰冰睡了？

王倩说，睡了。

王倩问，对了，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到看你的家属哇，过年也不来吗？

丁仁说，我现在是光棍一条。

王倩说，钻石王老五？

丁仁说，不，离了。

王倩说，那肯定是你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丁仁说，你说得对。导致她和她的心上人走路了。

王倩说，哦。对不起。

丁仁一笑。

王倩说，还是少抽点烟好。你说呢？

丁仁说，不抽了。

说完，丁仁拧灭了烟头，转身回屋了。

这似乎成了一种惯例，只要是王倩出差，办案，下班晚，照顾冰冰的事自然就成了丁仁的任务。他们还是老方式，一天30块钱的报酬。让王倩略感失落的是，每次给丁仁钱的时候，他没有一次拒绝，直接放到兜里，然后说，谢谢。王倩当然知道这30块钱一天根本不够，有时候甚至不够冰冰一顿的伙食费。但她仍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她甚至都没有勇气掏钱付给面前的这个男人了。

经过长时间相处，王倩觉得丁仁并不像个摄影师。据她所知，社会上所有的摄影师都会有自己的暗房，天天窝在面里冲洗照片，修底版。一次他们聊天的时候，王倩为此问了他。丁仁说，这些都是他朋友来做。他说他不喜欢暗房，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但王倩总觉得这话有点牵强。然而这又关自已什么事呢？有道是“风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呀？

这一次派下来的任务特殊，王倩要出国办案。大约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这让她非常为难，如果把自己的老父亲接来看孩子，又让她有些不忍，毕竟父亲的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更重要的，是老人家并不习惯城里的生活。

丁仁似乎看出了这一点，说，我听刘所长说你要出国，太令人羡慕了，我一直盼望着能有出国的机会，拍拍境外风光，获个国际大奖什么的。

王倩说，我可是工作，出去办案。

丁仁说，一样的，办案也不耽误你看风景。怎么，不开心哪？

王倩说，我走了，冰冰谁照顾？

丁仁说，我呀。我和冰冰都是老朋友了。

王倩说，还谈不上是老朋友吧？

丁仁说，您这么说呢，话虽糙但理不糙。可毕竟咱们还是老邻居吧？得了。你把冰冰交给我，还是老规矩，一天30块钱。

这让王倩一时语塞，想了想说，这样吧，凡是花在我儿子身上的钱，你记个账，我回来如数付给你。

丁仁说，敞亮！就这么定了。不过你放心，我认为每天不会超过30块钱。

在异国办案的空睱时间，王倩去逛了一次商店，打算给儿子和同事挑选一点纪念品。当然她也想到了丁仁。在国外期间，每次她打电话回去冰冰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并不希望她早日回家，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多少有一点失落。总之，她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丁仁买一点纪念品，表达一下心意。那么究竟买什么好呢？摄影器材？这她完全是个外行，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决定给他买两件衬衫。

王倩回来的时候，是丁仁开着那辆破吉普车去机场接她的，一路上冰冰兴高采烈地讲他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冰冰居然学会了游泳。这让王倩大吃一惊。她吃惊地看着丁仁。

丁仁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毕竟不是我儿子。”不过现在好了，他游得很好，如果专门训练一下，我认为当个游泳运动员没问题。

王倩说，你可真虎。

丁仁说，小男孩儿可不能当小姑娘养啊。

这之后他们处得像一家人一样。有时候王倩会做饭请他过来一块儿吃。丁仁是一个很风趣的人，他会讲很多故事，但大都是关于摄影方面的。不过，丁仁也有些让王倩不解的行为，每次他的手机响的时候，他都要到院子外面去接。王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可能他在外面还有女朋友吧。是啊，作为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人家应当有自己的生活啊。

双休日，王倩决定自己表现一下，替丁仁打扫一下房间。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了丁仁穿军装的照片，这让她颇感意外，因为丁仁在介绍自己历史的时候，说自已是厨师学校毕业的，从未提过参军的经历。

就在她看照片的时候，没想到丁仁已经站在门口了。

王倩说，对不起，我本想帮你打扫房间，无意中看到的。

丁仁说，谢谢，我很感动。

然后，他拿起穿军装的照片说，你看，我穿别人军装的样子怎么样？

王倩说，怎么，你是借的军装？还是上校服？

丁仁说，我儿时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军人。但是，七拐八拐的，居然干了摄影。苍天不仁哪—

王倩说，没什么不仁的。

丁仁说，怎么，我就不配当军人吗？

王倩说，我看够呛。站没站相。

丁仁叹了口气，说，是啊，这就没办法了。生就的骨头造就的肉。不过也没什么，当个摄影师也挺好的。

还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王倩领着冰冰从一条商业街走，经过一家咖啡馆窗前的时候，猛然发现丁仁和一个时尚女人正坐在这家咖啡馆里聊着什么。她赶紧拽着冰冰迅速地离开了。

这一天，王倩的心情很不爽。当丁仁晚上回来的时候，王倩揶揄地说，今天过得很愉快吧？！

丁仁说，怎么会愉快呢？实话实说，告诉你吧，你在那家咖啡馆里看到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前妻。

王倩问，怎么，你发现我们了？

丁仁说，一个好的摄影家的眼睛，就是善于发现嘛。

王倩问，破镜重圆呗？

丁仁说，她经济上有点困难，找我帮帮忙。

王倩说，她可真是……

丁仁说，正好，我照顾冰冰挣了点钱，全都给她了。唉，她真是不走运，连着被两个男人抛弃。

王倩说，她长得挺漂亮的呀。

丁仁说，说得是呀……

王倩诡秘地说，要不你们再聊聊？

丁仁说，那就得往后拖一拖。

王倩瞪大了眼睛问，为什么？！

丁仁说，总得等我挣够了第二笔看冰冰的钱之后吧—

王倩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丁仁一脸无辜地说，有那么可笑吗？我说得不对吗？

王倩已经笑岔气儿了，捂着肚子说，对对对，你说的没错……

又是丁香花怒放的时节，整座城市都弥漫着丁香花味道。王倩觉得这是个好日子，应当拍些照片。她决定邀请丁仁和冰冰三个人一起去松花江边野餐、拍照、游泳。为了事先做好准备，她在食品店里买了好多食品，还特意买了两包上好的香烟。

当她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王倩，对不起，我这么急急忙忙离开了。非常感谢我们在一起的愉快时光。冰冰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再次表示感谢。在信的旁边放着一沓钱，那是王倩付给他的全部工钱。

王倩立刻打丁仁的手机，但话筒里传出的是：对不起，这是空号。

于是，他又给刘所长打电话，刘所长说，我知道他走了。有什么问题吗？

王倩说，没有，只是觉得……

刘所长说，他会给你打电话的。

王倩立刻叫了起来，我打过了，是空号。

刘所长说，我知道是空号。

王倩说，你知道？

刘所长说，对，我知道。

王倩说，所长，他是不是复婚了。

刘所长说，没有，因为他根本就没结婚。

王倩说，我完全糊涂了……

刘所长说，不过你放心，他一定会给你打电话。他爱你，这是他让我转告你的。你还有什么问题？我现在正忙着哪。

王倩说，您不会骗我吧？所长。

刘所长说，我骗过你吗？

王倩说，没有。那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冰冰在一旁说，特工。

王倩问，瞎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冰冰说，我猜的。

这时王倩的手机里传来对方挂线的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