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格拉纳达平原走向世界的“西班牙”——浅析阿尔贝尼斯钢琴曲La Vega*

陈 彤,毛 肄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 音乐系,浙江 杭州 310053)

伊萨克·阿尔贝尼斯(Isaac Albeniz,1860—1909),19世纪西班牙民族乐派的奠基人之一,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以其极富民族色彩与想象力的钢琴音乐创作，把当时的伊比利亚钢琴音乐创作推向了巅峰。近年来,阿尔贝尼斯及其众多钢琴作品逐渐被国内业界人士与广大音乐爱好者所推崇，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两部极具强烈民族色彩的作品《西班牙组曲》与《伊比利亚》。由八首乐曲组成的《西班牙组曲》保留了简朴、原始的西班牙传统民间音乐舞蹈语汇;绝世之作《伊比利亚》则被认为是一部融合浪漫派的炫技、印象派的色彩与西班牙民族文化的传世之作。作曲家在作品中大量使用西班牙民族音乐语汇,但并非完全引用原始旋律,而是运用独特的钢琴创作手法创作他自己的、被西班牙保守派称为“过于外国化”的音乐旋律。阿尔贝尼斯曾说:“我从不使用旋律素材的原貌……我喜欢暗示西班牙的旋律,并且将西班牙民歌的精神注入我的音乐中。”[1]

阿尔贝尼斯的音乐伴随着他传奇的一生而充满了戏剧性的变化,其音乐创作风格也呈现早期、中期和成熟期三个阶段。早期作品大多为模仿浪漫主义风格的、短小质朴的沙龙式作品;中期创作开始向西班牙民族主义风格转变,从多样的西班牙舞蹈节奏、民歌、古老的东方调式与吉他音乐语汇等音乐素材中寻找灵感,为作品注入鲜明的西班牙色彩。这个时期的代表作有《西班牙组曲》op47、《西班牙狂想曲》op70、《6首西班牙舞曲》op37等,这些曲子大部分被改编为古典吉他经典名曲。1894年,阿尔贝尼斯迁居巴黎,结识了德彪西、福雷、杜卡斯等法国作曲家,并且立即投身于巴黎的音乐活动之中。由此,阿尔贝尼斯的音乐理念与创作技法发生了巨变:在音乐中摒弃了当地的局部色彩,进化为一种风格化的民族主义;通过大众化的唤醒、鲜明的节奏与优雅中怀旧的旋律进而达到个性化习成的目的。

音乐史学家们认为,身居巴黎的阿尔贝尼斯在1896—1897年间的创作标志着其音乐创作走入了成熟阶段。其中,完成于1897年初的LaVega，在其令人赞叹的复杂对位之中体现了阿尔贝尼斯“把处于世界前列的音乐语汇以及精湛的作曲技巧的革新都与自己的西班牙民族主义精神和乐汇融合起来,形成了音乐史上的自我风格,产生了不可替代的文化意义”[2]。

一

1894年,阿尔贝尼斯来到巴黎,跟随巴黎圣歌学院院长、法国作曲家樊尚·丹第(Vincent D’Indy,1851—1931)学习对位法。同时,又经常参加由法国作曲家弗兰克(Cesar Franck, 1822—1890)创立的法国民族音乐协会的活动与演出,期间结识的萧松、萨蒂、福雷、德彪西等法国音乐家都是当时法国音乐革新派代表人物。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阿尔贝尼斯的音乐思想开始发生变化,由以前优美的旋律和音色转向复杂的结构、和声和主题发展。与此同时,伦敦的财务资助人莫尼·库茨(F.B.Money Contts)的创作合同确保了阿尔贝尼斯的经济来源,使他得以全身心投入到民族音乐创新活动中,尝试创作一些更有魄力、更具内涵的作品。

1897年,再一次的格拉纳达之旅又激发了阿尔贝尼斯强烈的创作欲望。起初的构思是一部交响乐,即《阿尔罕布拉宫》(Alhambra),包括Preludio、LaVega、Lindareja、Generalife、Zambre与Alarme六个部分。 用标题音乐的术语而言,这是一个阿拉伯—吉普赛—浪漫主义的综合体,这种形式在今天来看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但它至少是完美的标题党。1897年1月26日,阿尔贝尼斯只完成了LaVega的钢琴版本与Generalife的前16小节。仅仅几天后,他就决定弃用LaVega的后三页,在2月14日重新创作完成了一个更完善的版本,并于同年发表。

13世纪时,来自北非的阿拉伯摩尔人占领了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的首府格拉纳达,并在格拉纳达城东的山丘上兴建了阿尔罕布拉宫。“Alhambra”在阿拉伯语中意为“红色的宫殿”,指其建筑外墙的红色岩石。现今阿尔罕布拉宫是西班牙最为著名的伊斯兰风格建筑,被联合国评为世界文化遗产,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的名著《阿尔罕布拉故事》以及中国作家田晓菲的《赭城》都曾对该宫殿有过精彩的描述。从阿尔罕布拉宫向山下望去是一片广袤肥沃的平原,千百年来阿拉伯、吉普赛以及安达卢西亚的民间音乐旋律、舞蹈节奏与吉他音乐在这片土地上融合成为独特的弗拉门戈音乐文化,“La Vega” 西班牙语的意思即为“肥沃的平原”。阿尔贝尼斯对格拉纳达的弗拉门戈文化情有独钟,在给友人的信中他曾这样写道:“鲜花芬芳,杉树的影子在山巅皑皑白雪上摇晃,小夜曲充满浪漫色彩的激情和令人绝望的悲哀之声漂泊不停……”[1]

二

LaVega是阿尔贝尼斯超越传统民族音乐创作手法,将民族音乐融入现代音乐结构的初次尝试。主题变形、重复音形对位等作曲技法的运用使得作品规模与结构变得异常的庞大,而复杂的和声织体与节奏组织加上持续音与全音音阶的频繁使用，又让人们体会到了在其以往创作中从未出现过的印象主义色彩。

(一) 取材于西班牙民间歌舞素材的主题动机

钢琴曲LaVega采用奏鸣曲式结构,作品以2+2+4结构的8小节引子，在降a小调中呈现出安静、飘渺的主题动机。这一主题动机取自一种弗拉门戈歌曲——佩特内拉 (Petenera)。佩特内拉是西班牙卡第斯省的一个村庄的名字,“当地迷信认为佩特内拉歌曲会带来坏运气,所以在今天的西班牙几乎失传”[3]33。

弗拉门戈歌曲可以分为深沉之歌、中调歌及轻快歌三类,而佩特内拉歌曲则属于中调歌,由深沉之歌发展而来,但是却没有了深沉之歌的深情与伤感之意。“歌曲每段分为四句八音节歌词,节奏常采用三拍子(6/8拍或3/4拍),中等速度。演唱中非常注重歌词吟唱节奏的准确性,旋律明朗流畅、不徐不急。”[4]第9小节如弗拉门戈歌手吟唱般的主部主题在高声部缓缓奏出,而低声部一直持续出现的固定音降A又好似吉他般的伴奏效果。

第137小节开始的副部主题则是阿尔贝尼斯对霍塔舞曲的一种自由发挥。这是一种快速的三拍子民间舞蹈音乐,以吉他和响板作为伴奏,起源于西班牙东北部的阿拉贡省，其后在《伊比利亚》第一首《回忆》中，阿尔贝尼斯也采用过霍塔舞曲作为主题。

此后,副部主题在作品的展开部(第317小节)以主题变型方式得以再次出现,而附点节奏的使用似乎是作曲家在有意强调主题旋律的舞蹈特性。

展开部结束处类似古典奏鸣曲式主部再现前的属准备(持续的降E音)。

(二) 模仿西班牙吉他音色与奏法的钢琴织体。

“自从西班牙有乐器音乐开始,西班牙人的自然音乐感(natural msical feeling)就是吉他的技巧。”[5]吉他这一乐器的发展左右着西班牙民族音乐的历史前进步伐,“在论述西班牙钢琴史的同时也渗透了很多与吉他关系的因素”[6]，吉他音乐对西班牙钢琴音乐的创作始终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西班牙吉他最基本的两种演奏方法是Punteado与Rasqueado。Punteado即为用手指连续弹拨单音旋律,演奏出拨弦般轻透而清晰的音色效果;Rasqueado则是除拇指外的各手指放松地从低音至高音连续扫拨琴弦,制造近似于琶音的音色,加强节奏及和声效果。波威尔在《吉他对西班牙钢琴音乐之影响》一文中谈到:“以Rasqueado弹奏法重复慢弹和弦,和声中的五个或六个音很少同时改变,留在和声中不变的音就形成了内在持续音。”

LaVega开始8小节引子部分即为模仿西班牙吉他内在持续音这一演奏手法,以左手小指弹奏不变化的降A音模拟吉他内在持续音的伴奏效果。

模仿Punteado音型的副部主题旋律。

Punteado与Rasqueado混用的复合音型,左手清晰的单音级进旋律以及右手一连串的十六分音符所体现的扫弦效果。

(三) 增添异域情调的中古调式运用

阿尔贝尼斯频频采用混合利底亚与弗里几亚两种中古调式,力求淡化功能,增强音乐色彩,使作品始终弥漫着一股异域情调,显示了其将西班牙民族音乐语汇与印象主义色彩完美的结合,同时这也是阿尔贝尼斯钢琴音乐创作走向成熟的开始。

将导音降低半音的混合利底亚调式,弱化小二度的紧张功能。

混合利底亚调式。

无论从主题动机、钢琴织体还是调式运用等方面，都清晰地表明阿尔贝尼斯在LaVega的创作过程之中开始尝试摆脱西班牙民族音乐元素的束缚,超越传统民族音乐的创作手法,力图使西班牙民族音乐语汇与印象主义等当时较为先进的音乐语言相融合,从而把西班牙钢琴音乐创作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乃至使西班牙音乐文化步入世界前沿。

LaVega是阿尔贝尼斯超越传统民族音乐创作手法、将民族音乐融入现代音乐结构的初次尝试,是其成熟创作风格的开始,是通向伟大的《伊比利亚》组曲的桥梁。在这首钢琴作品中,阿尔贝尼斯超越了民族和文化差异,他的钢琴音乐不再是为了声音而作,而是为了感受而作。

西班牙音乐历史学家、作曲家萨拉扎(Salazar)提出了世界音乐民族主义发展的三个阶段:“通过民俗学研究发掘民族素材;从民族特色中找出共性,形成可用于音乐创作的民族元素,但在创作中并不直接引用原始素材的形式,使作品体现民族风格但又保持作品自身的独创和独立;民族主义元素被自由自在的使用,成为作曲家众多修辞手法之一。”[7]在当今多元文化背景之下来审视各民族的音乐文化,发掘、保护和传播是极为重要的三个方面。通过研究历史音乐材料和乡土采风,原生态的民族音乐才能够得到发掘和保护，而汲取民族元素的再度多元化创作,则使融入作品之中的民族音乐文化在更为广阔的范围内长久地传播。

参考文献:

[1] 林佩仪.阿尔贝尼士《西班牙组曲》作品47之研究[D].台中：东海大学,2002.

[2] 侯康为，邵立霞.阿尔贝尼斯钢琴音乐风格形成的三个阶段——选自波拉·彼德尔曼《阿尔贝尼斯》一书[J].西安音乐学院学报,1996(2):38-40.

[3] JUAN S.Flamenoco concert selection[M].Missouri：Mel Bay Publication,1981.

[4] 张依婷.阿尔班尼士《伊贝利亚》之研究[D].台北：台湾师范大学,2007.

[5] 朱象泰.法雅钢琴音乐与西班牙吉他音乐的关系[EB/OL].(2003-11-14)[2014-01-01].http://bbs.guitarchina.com/thread-53496-1-1.html.

[6] 吕瑶.西班牙钢琴音乐的民族特性[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7.

[7] PAUL B M.Style and Structure in Lberia by Lssac Albeniz[D].New York:University of Rochester,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