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殿楠
我是个健忘的人,平常就爱丢三落四,更不用说记住太久远的东西。但是有一件事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一有时间,它就会蹦出来。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和朋友们约好一起去普陀山玩。地点是我仔细筛选的,因为我想看看传说中的,只在书里、电视里见过的海。
可是,当我长途跋涉地来到海边时,我心凉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大海并不都是蓝色的?普陀山的海除了远处有那么点蓝色的感觉,近处和长江就是一个色系嘛。
“哎!”小腿忽然被碰了一下,一回头,原来是一个瘦小的女人,她有些笨拙地走在软软的沙上,身旁的导盲杖不断敲打着沙子。
哦,是一位盲人。
“不好意思,我碰到你了。”女人紧张地望向我这边,小心翼翼地道歉。
“没关系,你要到哪去?我扶你过去吧。”在沙滩上用导盲杖显然不太方便,反正我现在不想下海,就做点好事呗。
“谢谢。”女人有些拘谨,“我想站到有海水的位置。”
“好……”我拉着她走过去。刚好一波浪花打来,扫过我们的脚背。女人好像被吓到,稍稍往后退了退。愣了几秒后,她又往前走了几步。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见到海。”似乎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她不好意思地解释,“可惜我看不见,大海一定特别蓝吧。”
“也不是,这里的海都黄不拉叽的。”我撇撇嘴,有些郁闷地说。
“这样啊?”女人似乎有些失望,“那……刚才的路线,能带我多走几次吗?”
我搔搔头,虽然不明白,但是也还是带着女人来回走,一直到朋友喊我回去,我们才结束了这奇怪的行为。
走了一段路后,我鬼使神差地回头——人渐渐少了的沙滩上,还是能看到她在来回走动。想到她小步小步蹒跚在沙滩上的样子,就莫名地让人难受。
第二天上午,我又跑到这个沙滩,眼睛不自觉地寻找起昨天的女人。
果然,我又看到了她。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姑娘,大概七八岁的光景。俩人就在昨天我们站的位置。
我跑过去,刚想和她打招呼,就听到小姑娘说:“妈妈,海水真凉。”
“嗯,你要站稳了哦,过会又会有一波浪花打过来。”
“嘻嘻,妈妈拉着我,我不怕。”小姑娘仰起头,我看到她的眼睛紧紧闭着,这是一个盲童。
“妈妈,海很蓝吧?”
我不由得看向女人。她的脸上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表情:“当然啊,蓝色的海水打到你的小腿上,会变成白色的泡沫,很漂亮。”女人摸摸小姑娘的头,“妮妮下次还想看什么,妈妈都陪你看,好不好?”“好!”小姑娘“咯咯咯”地笑起来,“妈妈我渴了。”
“好,咱们去买水吧。”女人牵起小姑娘的手,慢慢引着她离开沙滩。那是我昨天扶着女人走的路线,今天她走得如此娴熟,半点不见昨日的蹒跚。
原来是这样。
刚想到这,女人忽然踩到一个塑料瓶,身体往右边歪过去,我连忙上前扶住她。
“妈妈,你怎么了?”小女孩似乎感觉不对,紧张起来。
“是我走路撞到你妈妈了,对不起啊。”我赶紧吱声。
女人听出了我的声音,朝我感激地一笑。
“要不这样吧,我陪她在这等你好吗?”带着小孩走路应该很不方便,我说,“就在昨天我们说话的地方等吧。”
“妈妈,你快去吧,我好渴呢。”
“好吧。”女人犹豫了一下,“麻烦你照看了,我很快就回来。”
我陪着小姑娘坐在沙滩上,看着女人摸索着走到远处,从包里拿出折叠的导盲棍。
“阿姨,我坐在这不动,”小姑娘突然出声,“你去看看我妈妈好不好?她眼睛看不见的。”“你知道?”我惊讶极了。
“嗯,”小女孩嘟囔着,“但是妈妈从来不说,我也不说。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
这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不告诉女儿她看不见,我也不知道她俩间的“欺骗”能坚持多久。但是这一大一小走在沙滩上的身影,却是我无法忘怀的。
从那天起,我再也不向别人抱怨海水的颜色了。
它真的很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