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路花市

2014-08-07 13:29惟文艺
新青年 2014年7期
关键词:叫卖声人声天地间

惟文艺

刚出地铁站,迎面就撞来一大捧百合。定睛一看,花里埋着一位戴着白色毛线帽的娇小女郎,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跑走了。“来得可真早。”我心想。走在路上,已经有不少人捧着花往家里走了。这才九点啊!按伦敦人的作息时间,这个时候应该刚起床才对,而且还是周日。

再往前走,人渐渐多起来,空气也渐渐喧腾起来,已经能隐隐听见那抑扬顿挫的叫卖声。我急急加快脚步,朝着街角那一小片绚烂的色彩奔去。

道路转弯,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哦,我该如何向你形容那一派景象?那是另一个喧嚣的王国,一个漂浮在尘世外的岛屿,浮动的鲜花与流动的人群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世界上任何一条道路,任何一个市场都不可能比眼前这条小巷更五彩缤纷。随着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叫卖声,那鲜艳的色彩似乎是要流动起来,飘扬起来,好像是要和这沸沸扬扬的声音比谁飞得更高。

书上讲,这个位于哥伦比亚路的鲜花市场是伦敦仅存的叫卖传统的市场。我读到这里的时候还暗暗发笑,好像叫卖有什么了不起似的!然而我现在站在这里,听着这杂乱无章却又错落有致的叫卖声,发现原来这真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那个神色温婉的小哥哥,站在他的郁金香花丛中,轻轻地说着:“郁金香哦——10镑3把哦——”那个戴着软帽身材魁梧的大叔,胸前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嘴里喊着“玫瑰,玫瑰,最棒的玫瑰”的神气,好像是天地间第一名的大英雄。绵密不绝的背景人声下,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大人们聊天的声音和小孩子的欢叫声组成最美妙的复调织体,不时还传来叮叮咚咚的三角铁——那是花架花盆也在兴奋地跳舞呢。但觉天地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又好像所有声音聚集在这里。这是诗,不,是歌,是一曲恢弘的交响!

咦,我不过是拿交响做个比喻,怎么还真的传来音乐声了?顺着人流往前走,发现前面真有几位街头艺人在表演。他们的大提琴上画着白色的睡莲,乐器箱上坠落着红红的蔷薇,一边蹦跳,一边演奏,偶尔也吼几嗓子。旁边一个小男孩,穿着绿色羽绒服,戴着黄色毛线帽,也跟着一起跳,像是一片绿叶要去拥抱那盛开的花朵。这无比欢乐的气氛,简直像是一场色彩与声响的狂欢。

来到这里才真正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伟大的艺术家会对叫卖声如此着迷。音乐剧《雾都孤儿》里最经典的一段合唱,是那个伦敦清晨的广场,卖花女起头:“谁要买我的玫瑰——一便士两朵——”牛奶工接上:“您要牛奶吗,小姐?”街边的草莓摊:“草莓,熟草莓——”这样写出来仿佛有些奇怪,可是在舞台上,那些温暖质朴的声音欢快地唱出来,简直美到让人流泪。而我现在站在这里,只觉耳边听到的一切,眼前看到的一切,竟是比剧中还要美好。谁说艺术一定高于生活?眼前这活生生的生活,难道不比艺术美一千倍,一万倍吗?

艾迪生先生在其奇文《伦敦的叫卖声》中用嘲讽的口气描写了18世纪伦敦的叫卖,有趣得紧。他说伦敦的叫卖声“是那样聒聒噪噪,野调无腔。外国人听不懂这许多嚎叫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不定以为我们全城的人都发了疯”。他建议说,“既然在这个阶层里天才能人甚少,一切公共叫卖之声应该统归明理善断之士主管,嗓音不美者不得在大街头大喊大叫,叫卖声不仅要压倒人声喧哗、车声轧轧,而且要使用恰当词句将各自贩卖的货色加以说明,发音也要清晰、悦耳”。不过说起来,今日听到的这些叫卖声质量实在颇高,音色雄浑嘹亮,内容也是简明扼要,非常符合艾迪生先生的要求。估计即使他来了,大概也会对这几个世纪后的叫卖非常满意。

整治叫卖声只不过是艾迪生的一个玩笑,不过好像的确有人这样做过。国内便有不少城市禁止在居民区、校区内叫卖,还有相应的惩罚措施。也是,这叫卖声若是到了扰民的地步,是够烦人的。我在想,大多数人对叫卖声,是不是还是抱着叶公好龙的态度?一边说着怀旧与追忆,一边又嫌它烦。一大清早吵吵闹闹,还让不让人睡觉?虽说黄盈京味儿话剧里的叫卖声赚了不少人的眼泪,而老北京叫卖声也列入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不过想想若是要在当今的京城,硬是要恢复叫卖的传统,怕也实在做作的很。

不管整不整治,不管在中国还是英国,叫卖声都逐渐消失了。而这个市场竟然能一直保存这个传统,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于是大家纷纷来到这里,来买一束鲜花,来重温一场旧梦,来看一场好戏,或是一场怀旧复古的行为艺术。那熙熙攘攘的人声穿越过整个世纪,这缤纷浮动的色彩是伦敦东区最后的迷梦。为什么要来哥伦比亚路花市?阳光清澈,花影阑珊,天地间光影色彩交错成某种幻象。走进这条小巷,你走进的是一幕消失的时光,一段怀旧的历史,一个暧昧的故事,一场回不去的回忆。

而这幻象,如果可能,请让它多停留一会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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