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奇物化批判理论的现实逻辑

2014-08-07 11:31翁少龙
观察与思考 2014年1期
关键词:卢卡奇物化黑格尔

□ 翁少龙

考察卢卡奇(Georg Lukács, 1885-1971)物化批判的最初设想,原本他写作《历史与阶级意识》,其目的就是为了呼唤一场革命的到来;在他的估计中,资本主义会被历史所扬弃,因为资本主义是物化表现最为强烈的制度和意识形态,在其中,人无处不在的被当作“物”,这与人原本的作为本质的生存状态相去甚远,换句话来说,现实的状态只能被理解为是一种虚假的、作为物的表象而存在的状态,它不是“真实的”、“原本的”①Georg Lukás,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 1977, p11.。而事实上,在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还没有正式发表之前,卢卡奇是最先公开阐述人的处境的物化状态的,这种对人当时生存状况的最抽象概括,显示其非凡的理论洞察力,使得它刚一发表就引起了强烈反响,以至于与他相同的整个时代的哲学家和社会学家都受到他的影响,这体现在他们讨论的共同话题,就是资本主义无可救药的物化现实,而唯有革命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这种理论的范式形成不得不归功于卢卡奇物化概念的现实针对性,既然物化概念已经形成了批判理论的直接来源,那么对这种来源的原初背景的考察,是个值得探讨的话题。

一、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

在卢卡奇物化批判的历史境遇中,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法哲学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对黑格尔的关注是他在论证和重构马克思的现实批判理论时,所运用到的最理想的分析工具。黑格尔辩证法中活的形式,是黑格尔那个时代的革命精神在哲学上的体现,在整个理性的体系中将现实运动最深刻的内在动力予以了阐明。以此为鉴戒,卢卡奇看到了这生动的历史演绎法所深藏着的历史规律,即作为主体的人,他的观念可以转换为现实。黑格尔辩证法的体系性和整体性,使得卢卡奇对任何机械化的理解都甚为警觉,这种总体观念的形成是其思辨本能所自然就有的,他能够将概念作为整体和运动的活的形式来解读,使得他在当时未看到马克思文本的情况下能够抓住马克思关于人的异化观点的推演思路。

卢卡奇从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中发现,必须要站在现实的此岸才能对历史形成正确的判断,因为意识并非是处于非现实的彼岸,而恰恰就是要在现实的过程之中来理解。人不可能为世界规定既有的法则,因为意识只能在对历史发展的现实之中形成,而依靠先验的思维方式为历史所规定的范畴只能把历史理解为是离开人自身的处于彼岸世界的范畴,因为整个历史都是现实的,而不是哲学家从头脑之中带过来的,意识只能是在现实的发展之中才产生的。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改造显然对卢卡奇有了立场上的改变,虽然马克思仍然强调黑格尔辩证法的重要性,但是已经不被他的体系所束缚,而是灵活地运用到现实的批判中来,而这点恰恰是卢卡奇所要继承的。

而相反地,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里,绝对精神起到了推动历史进程的根本作用,历史就是绝对精神创造的,在其中,无论是国家、民族,还是个人都是按照某种“特殊的和特定的原则”产生和发展起来的,而且这些原则能够被国家和社会制度运用之后,成为普遍的原则。①G.W.F. Hegel,Grundlinien der Philosophie des Rechts, Leipzig, 1911, p272.黑格尔的辩证法在列宁那里更多地运用到政治的实践中来,列宁的政治智慧对卢卡奇也有着现实的影响,只有在列宁那里,他才看到革命的理论所具备的现实意义。但在卢卡奇看来,列宁作为理论家的地位往往笼罩在他的革命家形象之下,因为列宁的《哲学笔记》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是在很晚的时候才被人发现的,而之前人们还对列宁的哲学思想极少了解。然而问题主要还是集中在如何理解黑格尔的辩证法上面,此时卢卡奇相对自觉地将其归之于具体和历史的辩证法,由于这种方法论上面的突出,使得他特别看重马克思的主旨和正统问题。②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 1977, p165.

与当时的修正主义的庸俗化理解马克思不同,卢卡奇更加突出的是如何科学地理解马克思在批判现实时所蕴含的方法,而对现实问题的揭示和探寻所应该采取的策略,在卢卡奇看来,就只能按照马克思自身的逻辑方式去解决,而非对马克思著作的断章取义的理解。但是,卢卡奇形成这个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的判断,更多地是建立在他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推崇上面,而这个做法在青年马克思当时捍卫黑格尔时同样如此。

二、对西美尔和韦伯社会理论的扬弃

考察卢卡奇的物化批判的现实逻辑,不得不关注的就是他对社会理论的研究,西美尔与韦伯的著作是他所着重研究的对象,因为他们都同样关注社会现实。卢卡奇的这种研究方式的转变固然也有现实问题的推动,但更多的是继承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在马克思的经济学视角里,社会生产是基础,包括意识形态在内都是要在这个基础上产生的,因而,卢卡奇在从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以及古典经济学和其他资产阶级经济学者的批判中,他发现必须对社会和经济现实有更本质的了解,才能形成自身的现实批判理论。但是,卢卡奇对此是批判地吸收他们的思想的,因为他对于如何认识资本主义运行的规律,以及如何对之加以揭示,有自身的判断,而他利用这些社会理论著作,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为了验证他的判断是否是合理的。

卢卡奇曾经受教于西美尔(Georg Simmel)的门下,但西美尔的思想并未被卢卡奇所忠实地吸收,在他看来,西美尔也只是个过渡环节。西美尔的货币哲学其实并不单单是考察经济学现象,而更多地涉及到文化与生命哲学,他在分析货币产生根源的同时,也在综合考察货币产生之后对社会总体和个体所产生的影响。西美尔对货币这一社会经济现象的分析,直接地切入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性的内核③Ann-Mari Sellerberg,A Blend of Contraditions. Georg Simmel in Theory and Practice, New Jersey. 1994,p69.,并将其视为是所有生活的基础,因为现代文化就是在将所有原本毫无关联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让更多彼此差异的东西更加能够被包容和接受,这种平面化的作用就是使得被平均的东西,最后都能够被大家所接受。但与此同时,在大众化的后面,还有人所要求的独立和个性化,在趋向大众和平均之中,个体性反而要求更加的自主。所以,这种方式必然要求货币经济在这两者之中权衡,使得一般和个体能够既满足普遍有效的要求,又能够实现个性需求的目的。因而这其中需要有许多中介或者媒介的运作,其目的就是使得彼此的理解成为可能,并为个体自由提供最大限度的空间,但又为达成大众的共识留有很大的余地。④Georg Simmel, Philosophie des Geldes, München und Leipzig. 1920, p237、363.

西美尔在此揭示的,就是社会文化被物化的方面,这种物化形式就是通过普遍和广泛的交往形成的,包括各种媒介,因为媒介的交往形式最具有渗透性,可以将差别的东西都加以平面化,所以这种大众文化最有利于实现利益最大化。⑤Georg Simmel, Philosophie des Geldes, München und Leipzig. 1920, p237、363.虽然这种对现实的分析给卢卡奇无疑提供了一个视角,但卢卡奇发现,西美尔对这种物化现象只是在表面上做出分析,即只是触及到现实的直接性方面,或许在西美尔的交换理论中,他将交换价值强化为所有经济活动的基础,因而对马克思的劳动理论是持保留态度的,因为他并不将经济行为最终归结为劳动生产,而是在普遍交往的基础上所形成的交换行为,但这种将交换与生产割裂开来的观点已经被马克思所批驳,在马克思的观念中,所有的经济过程,包括交换在内都是生产的一部分。

但无论怎样,西美尔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这种丧失本真生活的异化形式的原因,这点和马克思关于商品形式的普遍化之后所产生的拜物教是类似的,只不过西美尔将这种普遍化的方式定位在交往的普遍性上来。但卢卡奇对西美尔从社会存在论的维度来理解普遍交往还是有所肯定的,因为西美尔的这种流通决定论使得“被接受的正是应该被中介所引导和产生的价值,这弄清楚了所有现象的解释原则:资本主义社会的那些不能被解释和不能解释的此在和应在的现实性包含着永恒的自然法则或者绝对有效的文化价值特征”①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 1977, p340.。

但与此同时,卢卡奇更加强调要将西美尔的交换理论建立在马克思的劳动理论之上,这样一来,交换就具备了物质上的基础,而非不需要中介的纯粹价值形式。在马克思那里,这种交换的前提恰恰就是劳动作为所有者所产生的,而劳动力就是物化的存在,“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物质财富本来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的源泉,劳动本身不过是一种自然力,即人的劳动力的表现。……只有一个人事先就以所有者的身份来对待自然界这个一切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第一源泉,把自然界当作隶属于他的东西来处置,他的劳动才成为使用价值的源泉,因而也成为财富的源泉。”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页。

从理论本质上来看,真正影响卢卡奇物化理论的,是“经由西美尔中介了的马克斯·韦伯的‘物化’理论”③张一兵:《文本的深度耕犁》,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9、56、55、56页。。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对经济与社会的分析包含着抽象和经验的部分,他通过对个体的分析,进而达到对整个社会的把握,他能够使用不同学科的方法,进而对整个社会关系进行整体上的观察。而被卢卡奇所重视的是韦伯的社会学理论对现代国家进行了反思和批判,根据韦伯的看法,整个社会都像是一个各司其职的企业,每一种职业都被限定在某一范围之内。这些统治职能被掌握在各种不同的人手里,并按照计算的原则进行管理,而且人们的行为方式都是可以按照机器一样合理地运作,这样一来,整个社会仿佛就是公正合理的。整个社会制度,包括政治和法律程序都按照合理的运算法则运行,在整个科层化的官僚统治中,社会可以高效平稳地运转,仿佛是一台不容易发生故障的机器。④Max Weber, Wirtschaft und Gesellschaft. Die Wirtschaft und die gesellschaftlichen Ordnungen und Mächte. Nachlaß, Tübingen. 2005, p224.

值得一提的是,卢卡奇深受韦伯影响而创设的物化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物化理论存在异质性,“马克思对物役性物化的分析是从生产关系着眼的,而韦伯则是从生产力本身入手的。这一点十分重要。马克思社会关系物化主要是商品交换过程中,劳动交换关系通过交换中等价物——货币关系——资本关系,颠倒地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它也是马克思物役性物化理论和拜物教的原意。而卢卡奇讲的却是生产过程中工具性对象化导致的量化和可计算性的物化,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人们受生产力奴役的情况’。”⑤张一兵:《文本的深度耕犁》,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9、56、55、56页。

在韦伯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分析中,卢卡奇看到,在这被物化的统治系统里,官僚们的统治原则就是完全地服从泰罗制的分工方式,并将之贯穿始终而形成一种伦理法则。于是,按照分工的高效率原则,人对最初的基本的伦理价值的探索就显得过于累赘,因为只需要按照最简单的程序处理的事情就会尽可能地将其简单化。这种对人的物化状态的批判固然也有外在的原因,比如魏玛共和国时期的高失业率或者技术与生产管理的革新等等,但是,就卢卡奇而言,他正是试图通过对这个现实的理论澄清才提出了“物化”这个主题。卢卡奇并不从正面肯定韦伯,而是从反面将韦伯颠倒过来,形成自己独特的物化批判。⑥张一兵:《文本的 深度耕犁》,北京:中国人 民大学出 版社,2004年 版,第49、56、55、56页。他把韦伯正面论述的东西倒转过来反对资本主义。⑦张 一兵:《文本 的深度 耕犁》,北 京:中 国人民 大学出 版社,2004年 版,第49、56、55、56页。

三、对庸俗马克思主义的批判

青年卢卡奇以他的“具体的总体”观批判了庸俗的马克思主义,从而为马克思的辩证的总体的方法论做了辩护。在他的批判对象中,包括以“经济决定论”为代表的考茨基,具有机械论色彩的普列汉诺夫,具有人本主义色彩的伯恩施坦,具有“线性决定论”特征的斯大林教条主义,以及主要是以阿德勒为代表的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企图对马克思的“唯物”和“辩证”的修正,而这些修正主义的特征都是机械地和孤立地理解马克思主义,从而肢解了作为总体的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青年卢卡奇将庸俗马克思主义作为自己批判的中心问题,在理论上捍卫了马克思主义的正统,也在实践的现实活动中产生了积极的作用。

考茨基的经济决定论带有很强的宿命论倾向,就是他只知道完整地遵循马克思主义的教条,但不懂得将之运用于实践,因而在某种程度上曲解了马克思主义。考茨基所理解的历史规律就是铁板一块的绝对的规律,所有的历史事件都可以按照他的逻辑方式产生和发展,除此之外,绝无其它可以被想到的规律了。而且在他看来,他所设想的那种历史规律也是所有规律之中最为完善,最为理想的,是被作为普遍和一般的东西来看待的。也正是在这样的教条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情况下,他死死地抓住经济的几条原则不放,并以此作为万能的真理,用来解释一切。列宁就批驳过,考茨基只是抓住经济必然性,而没有看到人的主体性在革命进程中的作用,从而将马克思主义变成了具体宿命论色彩的机械决定论。对此,青年卢卡奇也批判道,“他(指考茨基)已经将政治和经济做了死板和机械的区分,这表明了他追随着拉萨尔的错误。他的民主观点是广为人知的,以至于没有必要在这里分析它。涉及到经济宿命论,因为对于考茨基自己来说,很特别地,他承认,对危机的经济现象做出具体的预测是不可能的,但从方法论来看,遵循资本主义经济的法则是理所当然的”①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384、39、28、210-211、15.。由此可以看出,青年卢卡奇已经认识到了考茨基经济决定论的机械化特征,这为他提出用黑格尔的辩证法来批驳对马克思的歪曲提供了现实的靶子,但是,这种对经济决定论的批判在青年卢卡奇那里是很不彻底的。

普列汉诺夫关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同样带有机械论的特征,虽然他也反对修正主义,尤其批判了伯恩施坦利用康德哲学来反对马克思的唯物论。但是,即使这样,他在反对带有人本主义倾向的伯恩施坦的同时,却没能摆脱考茨基的经济决定论的影响,因为在他看来,只需要通过对生产力和经济关系的阐发,就能够解释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一切现象。由于这种机械的决定论观点同样将马克思主义的关于主体的人的能动能力给遮蔽了,同样没有看到在历史的变革中人的地位,而是教条地把机械的规律当作是不变的因素贯穿到人的实践中,在青年卢卡奇看来,这是有问题的,“多次的讨论使我们俩明白了,即使是普列汉诺夫和梅林如此最优秀和能干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没能深入地把握住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总体特征,因此无法完成马克思给出的这样的任务,在辩证唯物的基础上建立系统的美学理论”②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384、39、28、210-211、15.。虽然考茨基和普列汉诺夫关于经济的机械论为青年卢卡奇所不满,而更加强调主体认识的总体性,那么伯恩斯坦所推崇的利用康德学说来修正马克思主义或许应该更符合青年卢卡奇的思维方式,但这点同样被青年卢卡奇所批判,因为他所认同的历史中的主体性与伯恩斯坦所强调的主观主义不同。

伯恩施坦在反对考茨基的经济决定论的同时也在宣扬他的康德伦理主义,力图用人本主义修正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虽然早期的卢卡奇也曾经赞扬过康德关于灵魂的概念所弘扬的那种精神的统一性,但这与伯恩斯坦是完全不同的③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384、39、28、210-211、15.。对此卢卡奇已经非常尖锐地指出,“经济宿命论和社会主义的伦理改造是紧密相关的。毫无例外地,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在伯恩斯坦、杜冈-巴拉诺夫斯基(Tugan-Baranowsky)和奥托·鲍威尔(Otto Bauer)那儿重获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因为有这个必要性,就是为了客观的走向革命的道路找到主观的替代物,而是作为庸俗的经济学观察方式的方法论影响:作为方法论上面的个人主义的影响”④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384、39、28、210-211、15.。这样看来,伯恩施坦同样是没有做到总体中把握具体,这个总体在青年卢卡奇看来就是理论和现实的总体,或者是主观和客观的总体,而非是建立在康德伦理哲学之上的个体主义。

斯大林教条主义地理解马克思的学说,将马克思主义线性化为几条死板的规律,这种机械化的解读方式在经过他的强制推广后,使得马克思主义更是变得面目全非。对此,青年卢卡奇也有过反思,“当我们谈到二十年代初期的宗派主义时,自然地,人们不会将它设想为是斯大林的实践方式,这优先保护既定的权力关系免受改革,因此它的目的是保守的,带有官僚主义特征的。而二十年代的宗派主义与此相反,它以救世主的乌托邦主义为目标,而它的方法论是以反资本主义潮流为基础的”⑤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384、39、28、210-211、15.。很明显,卢卡奇看到了斯大林推行马克思主义只是出于意识形态的统治需要,是为了其政权考虑的,因而在对马克思学说的解释上带有官方的权威口径。但在现实的革命实践活动中,卢卡奇又不得不屈从于这种宣传方式,以至于即使其晚期的著作也存在不诚实的地方,而是迫于官方的压力写成的,但从这段论述可以看出,其早期的思想脉络就是捍卫马克思的正统。

作为奥地利庸俗马克思主义的代表的麦克斯·阿德勒(Adler)比较系统地对马克思的学说做了修正,但是这种修正在青年卢卡奇看来比较隐晦,但其实也并非是马克思的正统。“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甚至像麦克斯·阿德勒和卢那察尔斯基这么异类的马克思主义者都代表了这种倾向”,这种倾向指的就是,“将马克思主义仅仅视为社会学说,视为社会哲学,并在这个过程中,忽视或者抛弃马克思主义所内含的自然取向的态度”,但是青年卢卡奇认为,这种观点是“反对马克思主义的本体论根基的”①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 1977, p18.。青年卢卡奇发现,由于阿德勒忽视了在斗争中的相互对抗的分析,所以他所指的对抗就是个体与社会的冲突过程,而这个过程由于其显得是杂乱无章的,并没有对社会的历史状况做出一个总体的判断,使得其分析方法显得凌乱而表面。因而,卢卡奇试图从这种混乱的分析方法中开拓出一条关于总体中的具体的马克思主义方法论来,其好处就在于,即使社会变迁加剧,但是,马克思主义作为在方法论上成熟的理论,依然是正确的。

从上面对庸俗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之中,可以看出卢卡奇对马克思主义正统的阐释和坚持,而内在地表明其由黑格尔转向马克思的辩证法的逻辑进程。这其中它所揭示的同样是不把抽象和孤立的现象作为本质,而是要既符合普遍的规律,又能够切合具体的实际。这种对修正主义的批判,在卢卡奇看来,最值得称道的就是罗莎·卢森堡和列宁,因为他们真正地在现实革命的基础上,批驳了修正主义的荒谬性。罗莎·卢森堡的《资本积累》从资本运动的现实出发,指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客观规律,而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在现实的斗争中,更是看到了无产阶级革命和专政的必要性。他们并不是局限在对马克思文献的教条化和对现实的机械化的理解之中的,而是深刻地领会了辩证法的本质,并能够很好地利用这些规律达到对社会的总体理解,并形成其独立而现实的判断,从而能够抓住在整体运动中的每个变化环节。

四、物化作为现象的现实批判

在上述批判与继承之后,具有天才般思辨能力的卢卡奇敏锐地提出了物化作为现象的观点。这种惊世骇俗的学说直接切中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潜在运行机制,因而引起轩然大波。他揭示出了这样的不被普通的理性所察觉的事实,商品生产和交换、资本的形成、社会的经济化,所有这些其实都是物化现象。也正是从卢卡奇开始,“人的解放”成为了社会批判理论的永恒话题,即人要如何摆脱这种物化状态?

卢卡奇指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获得物的性质,并从而获得一种‘幽灵般的对象性’,这种对象性以其严格的、仿佛十全十美和合理的自律性[Eigengesetzlichkeit]掩盖着它的基本本质,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所有痕迹。”②[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47页。虽然用语抽象了些,但这就是现实,因为人处在被遗忘的物化状态之中。物化,就如同可以按照商品那样来对其追溯,它自产生以来,就消除掉所有神秘的东西,包括信仰和精神。随着商品交换的不断扩大,依靠“中介”的普遍性,它变成了如同自然法则一样的规律,毫厘不差地支配着所有的一切,并成为人所习以为常的意识形态,被称为是商品拜物教,这种心理状态直接构成了社会运行的必然法则。由此导致了各种物化现象,在其中,生产过程所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物的形式所遮蔽,往往是按照生产力的表面形式呈现出来,但其作为内核的生产关系却将人遗忘在历史的最深处,被技术和生产所解构,并被遮蔽。生产就取代了生产关系变成了社会的基础,技术作为最一般的生产力,在推动社会朝着更加宰制人的方向发展,而它的轮番升级也同时意味着,人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资本主义所形成的那个无法破除的物化屏障,遮蔽了自身最真实的状态,在理性层面上体现在无法超越的“二律背反”和永远也望不到头的“物自体”困境,这种深处在理性自身无法破除的悖谬,表明人的理性的有限性和身处物化之中而不自知的无可奈何。那么这种由人的理性所产生的无可控制的统摄力来自哪里?从近代理性启蒙以来,人的主体地位始终站在批判的最前沿,而导致这场变迁的直接因素就是近代的科学革命。

面对以上的种种物化现实,卢卡奇试图实现对此的批判改造,在他对克尔凯郭尔的存在论的推崇之中,他设想出本质的生活状况才是逃脱物化命运的必然之路。他所向往的是人与自然可以互有灵性的沟通,在封闭和虚幻的物化形式中,人是不会感受到自由奔放的心灵的。但是,这种状态是需要利用美学上的修养才能够实现的,因而他渴望在歌德和席勒的诗歌中发现家园之感,把碎片化与技术化的生存方式变为可以尽情地呼吸的自然存在,而物化的现实所造成的紧张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得这种理想变得非常的苍白。在他的心中所热烈地祈望达到的世界,应该是消除了物化的自我解放的自由状态。尽管有着诗意的种种幻想,但技术日益加速拓展所带来的社会变革也是不争的事实。在这种诗意和技术的分离中,卢卡奇始终想要扣住的是那个人的本质生存处境那一环,因为庸俗的唯物主义者和资产阶级的新实证主义者犯了同样的错误,就在于他们同样地把技术作为生产力的主要决定因素,而这所导致的后果就是形成了一种自身都无法克服的历史宿命论,因为技术统治社会的历史必然性被当作类似于自然规律的东西,并对人自身形成统治,而这种力量原先就是人所认识并被创造出来的;但现在,它却相反地变成了独立于人之外的力量,并对人自身形成了控制,而人在此过程中,却成了它的奴隶,受其奴役①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21、223、239、315.。原先人们对自然的改造需要将其对象化,但是在此过程中并没有产生物化现象,其原因就是此时人们只是为了满足自身的需要,并不以物的生产为目的。

物化意识是卢卡奇现实批判的另一个的对象,只不过是从意识层面上来揭示的物化现象。物化意识是在物化现象普及开来所必然产生的结果,它的最大特征就是虚假性,虚假产生的根源就是它的片面性,无法在一个整体上面形成认识,“它一方面显示为某种来自由社会历史地位产生的被证明的、可被理解和应被理解的主观的东西,也就是所谓‘正确的’东西,另一方面又作为社会过往本质的客观的东西,它们并未被充分地发展也未被充分地描述,因而是‘虚假的意识’”②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21、223、239、315.。物化意识跟概念的普遍性有着内在的关联,由于分工的扩展使得专门化的抽象概念普遍起来,在自然与理性二分的推动下,意识越发的形成自身的力量,并且取得了外化的形式,但是这是没有具体的抽象的东西,但它们现在可以变为独立的力量而取得甚至比物质更加强大的力量。这种物化意识就体现在国家官僚体制、法律、监察机构、意识形态等方面,由于物化现象所呈现出来的依靠技术和计算的方式的形态现在也在这里产生了。在这套物化意识形成之后,由于缺乏具体的总体的辩证思维方式,许多人往往是根据孤立的抽象的方式来思考问题,所以产生的是一系列的虚假问题,但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自身已经在潜意识里有这种物化意识。这种意识形式就是将抽象的观念作为实体化的存在,从而由此形成货币拜物教,在马克思看来,“金钱是人的劳动和人的存在的同人相异化的本质;这种异己的本质统治了人,而人则向它顶礼膜拜。”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94页。由科学的合理的技术所形成的现象,不过是一种任意的结构体系,而对现实的直接把握,并因此而将其教条化地理解为社会存在的基础,就是在无批判地对其客观结构的分析,并将这种规律当作科学的基础,而其实这些概念都是远离了真实性的。因为经济关系所呈现出来的表面形态是和其内在的本质的状态正好相反的,因而单纯地从这种表面现象所产生的那些“科学的”判断是与其真实内容不相适应的,是和事实相违背的。物化意识就这样在技术理性的统治之下成为理所当然的意识形态,并愈发地表现出它的机械性和虚假性,“无意识的最高程度,‘虚假意识’的极致总表明自身于不断增长的有意识的可控制的经济现象中。从意识到社会现象的总体的关系的观点中,表达的是在经济基础与意识形态之间无法消除的对立的矛盾”④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21、223、239、315.。通过商品和资本的这种物化形式而产生的合理化,使得人的心灵在达到自身的特性时显得是孤立的,资本主义社会里的人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物化的意识状态的孤立性就如同鲁滨逊那样,处于孤立和分离状态。⑤Georg Lukás, Geschichte und Klassenbewußtsein, Hermann Luchterhand Verlag GmbH & Co KG Darmstandt und Neuwied.1977, p21、223、239、315.

卢卡奇所要面对的就是如上所说的物化现实,但是他对此的批判却先是由黑格尔的辩证法开始,这主要是他看到在实证主义和修正主义的影响下,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抛弃已经使得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面目全非⑥Georg Lukács, Der Junge Hegel, und die Probleme der kapitalistischen Gesellschaft, Aufbau-Verlag Berlin. 1954, p13.;然后接触到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辩证法的辩护和扬弃,这使得卢卡奇能够将黑格尔辩证法放在一个现实的维度来考虑,从而能够形成现实的批判;而卢卡奇能够开始介入到对相关社会理论著作的研究,这主要是由于西美尔和韦伯等人对他的影响;在做了前期的准备工作之后,卢卡奇开始将批判的对象集中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中来,而此前他已经对马克思关于资本拜物教思想有所涉猎,但是,他这时更多地是利用仅有的文献对整个物化的形成和运作机制做出的恰当分析;最后,他自己也提出解决物化问题的途径,那就是要采取摒除孤立和封闭的“具体的总体”的方法。然而他这种马克思主义的正统问题的方法论,其实是借鉴了黑格尔的观点,因而,从黑格尔开始,经过马克思和韦伯,最后又回到了黑格尔,卢卡奇在现实批判中走过了一个绝妙的“卢卡奇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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