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煤矿
稍不留意,就会错过记忆的拐角。
四周机车轰鸣。扩张的时代,疯长的城市,?正携带着烟尘铿锵踏过。
小河嘴六百亩矿区,依旧心跳辽阔,抱紧内心的火焰。
我听见鸟翅飞临,那惊惶的眼神和声音,被遍地绿荫逐一收容和消解。
我看见蚂蚁忙碌奔走——
在六百亩国度,它们拥有足够宽广的疆域。
一轮火红的日头,一滴咸涩的汗珠,一颗饱满的粮食,抑或一粒安静的煤块,衍生的梦想和意义都是相同的。
寒冬已至,苏铁、榕树、小草,却四季如一地绿着。
面对步步紧逼的喧嚣时代,它们和俯身劳作的背影一起,守住蕴藉的火焰和质朴的热爱。
在小河嘴煤矿,它们托举的不是煤块,而是阳光灿烂的春天。
井下八百米
冰凉的铁轨,一路延伸。仿若探寻病变的导管,深入大地幽暗的体内。
井下八百米,铁轨并行,不交叉,也从不远离。
或许,日月锻打的光照,不断地消耗、隐没,正是为了更好地浮现、重生。
时光交错,车斗穿行。一路上,铁与铁碰撞,风与风低语,风钻与岩层交谈……多少归于幽暗的声息,被面世的煤块逐一披露。
其实,这些深藏大地内部的秘密,已被轻易地探听,甚至看见——
透过信息化安全控制平台,煤层安谧,矿灯闪烁,掘进、运送的步履有条不紊,幽暗的时光波澜不惊。
谁说:井下八百米,起搏着大地共同的心跳。
是的,一条冰凉的铁轨,带着情感、血液和温度,连接的是心灵的通道。
背煤的父亲
黑黑的夜。黑黑的山道。黑黑的煤。黑黑的父亲。
哪怕月光雪白,照在他们身上,依然是深不可测的黑。
望着山风吹动的家园,父亲无法停下疲累的身体。
擦一擦发黑的汗水,咬一咬酸疼的牙帮。以步为尺,计量山道的漫长与坡度,计量生活的沉重与艰辛。
与贫穷赛跑的父亲,面对一粒掉落的小小煤块,即使再黑的夜,他也会心疼地捡拾起来。然后,用它细微的温暖扶正我们人生的方向。
擎一束煤的光芒,奔行在茫茫人海,总是想起当年父亲背煤的情景。
时隔多年。黑黑瘦瘦的父亲啊,为什么总是令我热泪盈眶。
凝眸:岩层灯盏
一朵抒情的火焰,潜伏于地层深处,淬炼出钢铁一样的时代。
黑黑的脸庞。黑黑的时光。
黑黑的,风钻一般呼啸的记忆。
在芭蕉沟。在黄村井。我看见烈火的温度,熔铸,锻打。多少激情死灰复燃,撑持起我渐已软化的内心。
井下百米。一个未知世界,闪耀着神秘的微光。
相对于井外繁花,在这里,黢黑是动人的言辞,匍匐是最美的雕塑。
如果矿灯是星辰,安全帽是天空,自救器是希望;那么,抱团取暖的煤块,就是满怀温情的毕生之爱。
当它们紧靠在一起,便加重大地的厚度。
当它们被开采,会生成迅疾的雷鸣、电闪。
掘进的人,打钻的人,推车的人,游玩的人……他们以苦为乐,分别取走一部分蕴藉的火焰。
生活的阴霾,因此被改变;
迷惘的人生,因此被照亮。
煤层无言。四通八达的矿井,风吹动定格的旧时光。
我们低头行走。就这样,保持虔诚与敬畏,向弓腰劳作的人敬礼!
但在离开时,我没有带走一块煤留作纪念。
——凝眸之际,我们只需腾空虚浮的内心,接过一束单薄而坚定的火焰。
做一块煤
如果可以,我想做一块安静的煤。
在八百米地层深处,安静地睡眠、梦想,萌生出细小而干净的爱。
一滴漏下石缝的水,抑或一星矿灯的抚慰,可以让我快乐地醒来。
就这样,让爱从煤层分解,让记忆带上疼痛,被呼啸的风钻逐一打开。
面对一只手掌拙朴的表白,我要做一回快乐新娘——坐上迎亲的车斗,奔向八百米以上,那拥有天空与星辰的远方。
在大地之上,我要交出心跳,融入它的气息、体温,爱上安谧的生活、单纯的美。
当我被命运带走,我会露出笑脸,说出珍重与祝福。
借一束火焰涅槃,我将牢记与大地相关的生辰、籍贯,把迢遥归期留给兄弟、姐妹和爱人。
最后,我会把爱刻入骨子, 为它释放最后一缕透彻心扉的忧伤……
符纯荣:常用名符纯云,男,1975年10月生于四川达县。参加过《散文诗》第三届、第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做过报纸、电视媒体编辑、记者,现为《川东文学》执行主编,居四川达州。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诗歌月刊》《散文诗》《阳光》《草原》等报刊,入选多种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