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于江湖”新解

2014-07-28 16:58傅狮虎
博览群书·教育 2014年3期
关键词:江湖

傅狮虎

摘 要:历来对“不如相忘于江湖”的理解是,“江湖”喻道,“于”训为在。这与庄子的无所待的逍遥思想是不一致的,应破“于”为“与”来理解,这样更符合庄子的整体思想。

关键词:处陆;江湖 ;于; 与 ;逍遥

“不如相忘于江湖”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全句是“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对这句话的理解,似乎没有多大的分歧。利用网络,搜索一下,归纳起来,对其的理解不外乎是:泉水干涸了,两条鱼为了生存,相互之间吹出湿气呵护着,吐出唾沫湿润着,以苟延残喘。但与其在死亡边缘才这样互相扶持,还不如在江湖水中各自游走、相互忘去。

《庄子》属哲学著作,各代的注疏从哲学上去理解,总体相差不远,但还是有些差异,总结罗列如下。

一、古今注疏译解

《大宗师》是论道与修道的,在南伯子葵问乎女偊的寓言之前,是篇直接、完整的论道文字。庄子认为,人通过修道,与道合一,就是古之真人、大宗师。“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段文字就是通过一系列比喻来说明修道。对于这点,历来没有分歧,差异在于对比喻具体所指的理解。

归纳一下,主要有以下几点不同:

1.相爱不如相忘。崔大华的《庄子岐解》对这句话的理解,就分别出了两种,其一即是“谓相爱不如相忘”,引用的是晋人郭象的注:“与其不足而相爱,岂若有余而相忘?”

2.《庄子岐解》罗列出的另一种理解是“喻有为不如无为”,引用的是北宋吕惠卿的注:“处乎人伪之陆,而呴濡以仁义之湿沫,不若相忘于道术之江湖,而不知死生聚散也。”和南宋林希逸的注,“处陆之相濡,不如江湖之相忘,喻人处世而有为,不若体道而无为也。”

3.喻贪生惧死不如相忘。如清人王先谦的《庄子集解》:“喻贪生惧死,不如相忘于自然。”王夫之的《庄子解》:“人之爱其生,爱其知是非者而已:是涸鱼之湿沫也。豁然合一之大宗,江湖也。忘生忘死,是非不足以立矣。”近代刘武的《庄子集解内篇补正》:“(该句)言善生无救于死,犹鱼处于陆,相呴相濡,欲善生以救死也。然湿沫有几,瞬即涸毙。斯须之善,何益于生也?”及方勇、陆用品的《庄子诠评》认为:鱼以唾沫相救,则必有仁爱、恶死之心,所以倒不如大家在江湖里彼此相忘,然后可以泯灭为仁为爱、悦生恶死之心,而逍遥于大道之乡。

综观以上几人的理解,对鱼相呴、相濡的理解虽有小异,或以为是喻情爱,或以为是喻有为,或以为是喻生死之恋,但对“江湖”的理解,都直接注为庄子的道、自然。而且,把两者作为对立的双方对待,认为前者不如后者。

二、新解

但我们把这句和后面的一句联系起来看,就发现了问题。下文是:“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尧,古圣帝王也;桀,古暴君也。人逢暴君,生不如死,非之;遇圣君,生活安康,自由自在,誉之。两者对立,从两者中选择,必然选择尧而否定桀。但尧的世界就是我们最终的、最高的选择吗?庄子的回答显然是否定的:“两忘”,即只有把两者否定、抛弃,才是真正地修道,才能达道——“化其道”。

前后两句联系起来,我们马上就明白,前句中的“泉涸”“处陆”显然是指不好的方面,即后句中“桀”所指;“江湖”是指好的方面,即后句中的“尧”所指。后面一句说要“两忘”才能达道,那“相忘于江湖”显然不能把“江湖”作为最后归宿、最高选择、最上境界。

那要怎么去理解呢?不能再按字面去理解,而应破字:“相忘于江湖”的“于”不应理解成介词的“在”,而应理解成连词“与”:“相忘与江湖”,不是要通过“处陆”来肯定“江湖”,通过“江湖”来否定“处陆”,而是要把“处陆”与“江湖”都忘了,把好与坏、肯定与否定都抛弃,这才是“化其道”,这样才能达道。也只有这样,前后意思才贯通起来,浑然一体。

那么,“于”字可否训为“与”呢?答案是可以的。这在古籍虽不多见,但并非没有。下面就作者之了解,摘选几例以做说明。

李学勤先生的《重写学术史》一书,他在《韐伯庆鼎续释》这篇文章中,释读该鼎的铭文时讲到:“‘用校于比……按鼎铭‘于字系连词,训为与。”

《尚书·康诰篇》: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监,告汝德之说于罚之行。刘起釪先生注释道:王引之始云:“‘于,越也,与也,连及之词。”

《尚书·多方篇》:不克敬于和。《孟子·万章上》: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前者第一个“于”与后者第二个“于”,杨树达先生在其所著《词诠》都列为连词之类。

三、文义贯通

另一方面,从《大宗师》的文义,从庄子的整个哲学思想来理解,训“于”为“与”的理解比其他的都要适宜、妥当。

庄子的思想就是追求逍遥、自然的道。如何才能达道呢?庄子在《逍遥游》里说,“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列子乘风,虽不用走路了,但还“有所待”,即需要“风”,若无风,还是不能“免乎行”。所以,这乘风虽比行好,但还是有条件的,不是无条件的真正的“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也是有所待,“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即需要风厚积这个条件。所以也不是无条件的“逍遥游”。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庄子追求的是一种无所待、无条件的“逍遥游”。这种无所待的逍遥,就不能肯定一方,否定一方,而只能“两忘”,才能最终“化其道”,成为庄子所论述的大宗师、古之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这才是一种对一切不执著,化解调和了对立的无所待的“逍遥”。

参考文献:

[1]〔清〕王先谦.庄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54

[2]〔清〕王夫之.庄子解,北京:中华书局,1964

[3]崔大华.庄子岐解,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

[4]刘武.庄子集解内篇补正,北京:古籍出版社,1958

[5]方勇、陆用品.庄子诠评,成都:巴蜀书社,1998

[6]李学勤.重写学术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7]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北京:中华书局,2005

[8]杨树达.词诠,北京:中华书局,1954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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