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亿
我最怕接到的,就是儿子班主任打来的电话。
儿子强强刚上小学不久就跟我去美国住了两年。美国教育崇尚自由思考和探索性学习,所以强强回国后和国内的教育方式格格不入。看着他苦闷的样子,我是一千万个理解,但是,光理解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这次麻烦好像大了点,老师给儿子戴上了“造谣生事、拉帮结派”的帽子,还给我看了“罪证”——一张签了很多名字的“入伙协议书”。儿子一直在跟同学们讲他是外星人,有一天要回外太空去,愿意和他一起去外太空旅游的同学签字报名,先来后到……
老师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看着我这个“外星人的爸爸”,语重心长地说:“你儿子说自己是外星人,你知道这影响有多大吗?许多同学的家长都给我打电话问这件事情,说他们的孩子无心学习,吵着闹着要去外太空。他这种行为一定要制止,请您务必要配合我们学校的工作。”
我让老师先给我一点时间跟儿子沟通,如果我们错了,我会陪着孩子给大家道歉。老师看我这次态度良好,便放了我一马。
走出校门,我习惯性地挠挠头,日渐稀少的头发提醒着我又要面对一场斗智斗勇的“战争”了。
我上网查了一些资料,有一位叫大卫·科许纳的科幻电影制片人如此描述一个和我儿子有类似情况的孩子:“丹尼斯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一种无法融入现实世界的表现,相信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有过类似的感觉,会把自己看成异类,比如说火星人。因为没办法适应所处的环境,我们就将自己想象成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外星人。虽然很矛盾,却也无比真实,有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可是有的时候,你却发现自己仍然是个小孩,天天如此。”
我想到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确实常有一种独行侠的感觉。但是,我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不和我分享他的感受,在国外的时候,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啊。
其实,我最怕的不是儿子给我闯祸,而是他对我不信任。当他把秘密和心事对我隐瞒时,我该反省一下是不是因为自己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做到位。
周六,我带着儿子去爬山宿营。静谧的夜空下,儿子仿佛若有所思,我坐在他旁边开始谈论外星人的话题。
“儿子,每次看到星星,我都觉得宇宙好伟大,也好神秘。”
“爸爸,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我点点头,儿子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说外星人如果在这个地球上生活的话,他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应该很郁闷,很痛苦,很孤独……”我绞尽脑汁,想出一些或许能表达儿子内心感觉的词汇。这招显然管用,他和我又坐近了一点。
“老爸,孺子可教也。”儿子小大人似的拍拍我的肩膀,“我们老班跟你说什么了?”
我吃惊不小:“你怎么知道老师找我谈话了?”
“我是外星人,能没有特异功能吗?”
儿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我觉得解读他的心理比我设计电脑程序要困难得多,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看你自己,我不干涉。儿子,这是你的自由。不过,如果你的想象力带给别人负面影响的话,我就要来阻止你了,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我的声调稍微严肃了一点,我想接纳儿子的想法和对他的行为设一个界限并不冲突。
儿子仍然用很酷的表情思考了一会儿。我们父子之间已经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每当我很严肃地表达要求时,他一般都会很认真地思考,然后要么同意要么质疑。
“为什么我分享自己的想象会给别人带来负面影响呢?”
“因为你太有想象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了,你的同学听了都以为你讲的是真的,他们上课的时候就继续延续想象,回家后也沉浸在想象中,无心学习,这会影响到他们的学习以及考试成绩。”
“考试成绩真的比想象力更重要吗?”
我提醒儿子半年前我们已经为这个问题辩论过了,当时他最终认同了一个事实:在他的现阶段,考试成绩是很重要。
“儿子,将心比心,如果你是他们的家长,自己的孩子沉溺在幻想中,上课听不进去,考试也一塌糊涂,你会伤心吗?如果你是你的同学,如果因为成绩不好而被别人看不起,我想你也会很难过的。”
儿子点点头,不说话了。
这天,我西装领带,打扮得非常体面,去参加儿子的班会,和我的“外星人”儿子一起向同学们道歉。我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让儿子知道老爸永远是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儿子多次表示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用我这个老爸拉下面子来。我很“哥们儿”地告诉他:“和你的友谊比起来,我的面子一文不值。”他拍拍我的肩膀,像个小大人。
班会上,我向大家鞠躬道歉之后,全场竟然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儿子的班主任也在鼓掌。
后来,我竟然当选为儿子班级“最感动人心的爸爸”。儿子给了我一段点评:
“老妈乱发脾气,老爸还是笑嘻嘻;我气光了老爸头上的最后一根头发,但他从来没有放弃我;无论我捅了什么篓子,他总会和我一起把篓子修补好。我的老爸很man,虽然他看上去长得实在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