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杀妻

2014-07-24 14:41:42
东方剑 2014年5期
关键词:杨先生杀人

◆ 昆 金

交换杀妻

◆ 昆 金

索列咖啡馆一直要到凌晨四点半才打烊。这对于经常在深夜跑出来游荡的杨藩来说,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去处。今晚也不例外。

杨藩习惯坐在靠近角落的位子里,面对墙壁。这或许是他担心自己一脸怒容会吓着那两个唇红齿白的侍者,也或许是他不愿看到其他座位上那些柔情蜜意的情侣。这些对他而言,已经有些遥不可及。

索列咖啡的味道永远都是那么的甘冽醇香,神秘而有层次。有些像小美。

想到这里,一个穿着宽袖斜襟上衣的女子就站在了杨藩跟前,微笑望着杨藩,细细的手指反复缠绕垂落在前襟的辫梢。

小美。杨藩暗喊。

小美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影马上就演化成了气势汹汹的马琴。杨藩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迅速咽下,就仿佛是想把马琴咽下肚去一般。

店门响了一下,有个人影走进。杨藩望见,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又是这个人。

杨藩每次在深夜跑进索列后,往往第一杯咖啡喝剩三分之一左右,这个男人便会准时出现。

那么他是索列的常客呢,还是纯粹尾随自己而至?杨藩突然有些惊悚。

而且他选择的座位也比较偏僻,就在他的斜对面,一个柱子后头。两人隔了个通道,彼此只需稍稍扭头,便能轻易看到对方。

或许习惯在深夜跑出来喝杯咖啡的男人并非他一个。只不过对方神态安详,不像是心烦气躁跑来散心的样子。这一点跟自己不同。

杨藩越想越好奇,开始注视对方。而对方也在注视他。两人对视,彼此都有些尴尬,只好拿起杯子,朝对方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又低头去做别的小动作来掩饰。

面对这样的情景,杨藩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而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对方竟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

“请问这里有人吗?”对方指着杨藩对面的座位,问。

“没有。你请坐。”

对方欣然入座,目光炯炯。杨藩有些警惕。

“敝姓张,单名一个怀字,情怀的怀。”对方自我介绍。

“杨藩。”

“杨藩。”对方喃喃自语,“不止一次见到你,早就想过来打声招呼了。杨先生看上去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杨藩苦笑:“活了那么些年,谁还没点故事?”

张怀连忙说道:“不错不错。这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杨藩露出关注的目光:“怎么啦张先生,这么有感而发?”

张怀笑笑:“见笑了,杨先生,我就是这么个人,爱大惊小怪。不像你杨先生,深藏不露。”

杨藩感觉自己的话匣子被对方捅开。他有些按捺不住:“张先生怎么这么说我?”

张怀:“难道不是这样吗?杨先生明明有心事,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真的很累。还是坦诚些好。”

杨藩来了兴趣:“要按你说,怎么个坦诚法呢?”

张怀:“你我也算有缘。不如各自把心事说出来,一吐为快。如何?”

杨藩:“我倒是正想找个这样的机会。”

张怀笑了:“我也是。那么是你先说呢,还是我先说?”

杨藩:“要么你先说说看。”

张怀注视着杨藩,鼓起勇气:“好。我信任你。”说着凑近杨藩,小声道,“不瞒杨先生说,我想杀人。”

杨藩惊:“张先生,别开玩笑。”

张怀:“绝无虚言。”

杨藩打量,也觉得张怀不是在开玩笑,不禁有些惊颤。

“我想杀了我老婆。杨先生。”张怀缓缓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后,杨藩的心脏跳得有些急促:“你杀老婆干什么?”

张怀:“说来话长。反正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杨先生。”

“那你去杀了她就是。”

“哎,要是可以的话,这还算是我的心事吗?”张怀叹息。

“不敢杀?”杨藩追问。

“不是不敢,是不具备条件。我跟我老婆有矛盾,身边的人都知道。她要是死了,所有人都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张怀苦恼。

“那……你不会请个杀手吗?”

“请杀手?你电影看多了吧。别说我出不起那个钱,即使有钱我也没处找去呀。”

杨藩笑笑:“这倒也是。杀手又不是馄饨挑子,每条弄堂里都有。”

“哎,所以心烦着呢。”张怀喝了一口,“那么你呢?杨先生,你有什么心事?”

杨藩的心脏开始剧烈颤抖。这个张怀的处境,跟自己是何等的相似呀。

他和妻子马琴的婚姻,也差不多走到这一步了。

“杨先生,发什么呆呢?说说吧。”张怀看着他,催促。

“我跟我老婆……也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杨藩黯然。

“哦?这倒是巧了。杨先生,那你想怎么解决呢?”

杨藩摇头:“我不知道。”

“我很好奇,杨先生。你们俩到底怎么啦?”

“我跟妻子马琴结婚才半年,本来感情挺好,但是三个月前,我遇见了以前的同学小美……”杨藩喝了一口咖啡说。

“你俩勾搭成奸了,对吧?”

“拉倒吧你。我是这样的人吗?”杨藩道。

“那你继续说。”

“小美的丈夫刚死,欠下很多医疗费。债主上门讨债,小美没有钱还,对方就勾结地痞,要逼她去四马路做妓女抵债。小美还有个一岁多的孩子,也被他们抱走了。她走投无路,只好答应了人家。”杨藩说到这件事,语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啊?小美真的去了呀?”

“没有。我听说后替她还了钱,把她赎出来了。”杨藩淡淡地说。

“哦。那这是件好事呀。”

“好什么好。我妻子知道后,大发雷霆,认定我跟她有染。”

“那就是她的不该了。”

“但我是卖了家里的东西之后才凑齐那些钱的。”杨藩叹息一声。

“那也难怪你老婆生气了。”张怀点点头,“你真的跟小美没有任何关系?”

“天地良心。她正在落难,我怎么可能乘人之危呢?我杨藩虽说不是什么圣人,但基本的道义还是懂得的。”

“不过女人遇到这种事,心眼一般都会很小。你为什么不跟她解释呢?”

“她要是听我解释,我还用得着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喝咖啡吗?”

“你要有耐心。这本来是件好事,闹成这样误会,多可惜。”张怀盯着他。

“要仅仅是误会,我还不至于恨她到眼下这个地步。”杨藩咬牙说。

张怀:“还有什么事?”

“她不听解释也就算了,还闹到我任职的学校去。我这个人最注重脸面,被她这么一闹,羞愧难当,一怒之下辞了职。现在我白天不敢出门,怕遇见熟人。只有到了晚上才出来溜达,跟老鼠没什么区别了。哎,原本我就快提拔副教授了。”杨藩说到这里,愤然起来。

张怀望着他,沉吟片刻:“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杨藩想了想:“我说过我不知道。”

张怀笑笑:“杨先生,你心里真的没有任何想法?”

杨藩注视着他:“我能有什么想法?”

张怀凑近杨藩:“你想不想把你那个愚蠢而刻薄的妻子杀了?

杨藩惊:“张先生,这话可别乱说。”

张怀不满:“杨先生这可有点不够意思。我们俩既是有约在先,那就得坦诚相见。我把自己最隐秘的心事告诉了你,你又何必这么遮遮掩掩。”

杨藩微微喘息:“张先生,我可真是佩服你。”

“杨先生,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想杀了你老婆?”张怀的目光中透着一股邪恶和残忍。

杨藩注视着张怀,就仿佛是在打量一头饥渴的野兽。片刻,他有些不寒而栗。

“我承认,我确实有过这样疯狂的念头。”终于,杨藩吐了口。

“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还想不想实施这个念头?”

“我不敢……”

“很巧,我本来也有些不敢。但现在我有办法了。”张怀咧开嘴,笑得很惨然。

杨藩迟疑:“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先问你,你为什么不敢杀她?她毁了你的前程和名誉,侮辱你的人格,这些都是你们文人最在意的东西。你应该也对她恨之入骨才对。”

“这个不假。”说起这事,杨藩忍不住恶狠狠起来,“但我始终有些害怕。并且……”

“你害怕被人识破,会被抓去抵命。对吧?”

杨藩无奈地点了点头。

“杨先生,你我的处境看来基本类似。但这恰恰是一个机遇。”

“什么机遇?”杨藩不解。

“一个解决问题的机遇。”张怀笑笑。

“我没听明白。”

张怀掐了烟头,把嘴附在杨藩耳边:“杨先生,我觉得我们可以来一个交换杀人。”

“交换杀人?”杨藩手里的咖啡杯差点脱手。

这个疯狂的契约最终还是在索列咖啡馆里的一个昏暗角落里达成。

契约的内容,就是两人各自把对方的老婆杀死。然后相互保密,直到永远。

“张先生,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杨藩忐忑。

张怀笑笑:“任何事都会有风险,何况杀人。但交换杀人可以把风险程度降到最低。相信我。”

杨藩踌躇:“真有这么厉害?”

张怀点点头,继续:“一般情况下,凶手想杀一个人,背后自然会有很强烈的杀人动机。而一旦具备杀人动机,就很容易被警察锁定为嫌疑犯。就像你我的老婆死后,我们俩很容易成为嫌疑犯一样。而交换杀人的好处,就是死者和凶手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联,或者说根本就不认识,自然也就不存在杀人动机。这样一来,就会大大增加警察的破案难度。”

杨藩吃惊,想了想:“你这么说是对的。但前提是作案时不能留下任何线索。否则警察直接就会找到你。”

张怀:“那当然。具备我们这种缜密思维的人,怎么能给警察留下线索呢?交换杀人的另一个好处是,你在杀死我老婆的时候,我可以选择跟很多人在一起。这样我就具备了不在罪案现场的证据。会有无数人证实我不可能犯罪。”

杨藩想了想:“这个方式,确实很特别。”

张怀:“既然杨先生也赞成,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杨藩的心跳得厉害。我真的要杀死自己新婚妻子吗?

“怎么,你犹豫了?”张怀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

杨藩:“这件事想想容易,真要做起来,总是会有些顾虑。”

张怀点点头:“理解。但你要是瞻前顾后,最终难免失去勇气,错失良机。杨先生,想想你现在的下场吧。要是杀了你老婆,你不仅可以摆脱厄运,继续追逐你的锦绣前程,而且还有可能继续跟小美交往下去呢。”

杨藩喘了口气:“张先生,你的话极具诱惑力。”

张怀笑笑:“杨先生,你不必感到内疚。其实你现在的状态,跟死人也就差了一口气。你老婆不跟你和好,又不跟你离婚,就等于是在消耗你的生命,是在拿着钝刀子,一点点剐割你的生命,摧残你的信心和自尊,这跟你下决心杀死她,两者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致命的。”

杨藩听完这句话,深深吸气,再次咬牙切齿起来:“别说了,张先生,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怀咧开嘴笑了:“很好。那待会我们把彼此的情况沟通一下。交换杀人这个事,其实也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难在哪里?”杨藩似乎已经投入进去。

“难在相互信任,杨先生。就比如我们要杀死对方的老婆,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谁先动手?”

杨藩想了一下,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两人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动手杀人。因为实施杀人涉及到很多因素。那么先动手杀人的那个人,必定会冒一点风险。万一他把对方的老婆杀死了,对方突然反悔,不愿意把契约继续下去,那先动手的那个人就惨了。”

张怀:“没错没错。”

杨藩:“那这个问题怎么办?”

张怀:“哎,这些问题,也就是一种可能性罢了。对于我们俩来说,不成问题。”

杨藩不解。张怀见状,笑笑:“我别的本事没有,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我觉得杨先生是可以信任的。这样,这件事是我起头的,那就一路带头。我先动手。完成以后,杨先生再动手。如何?”

杨藩颇感意外:“张先生真的信得过我?”

张怀:“信得过。完全信得过。”

杨藩有些感动:“谢谢张先生。你放心,杨某也是个读书人,知道契约是个什么东西。”

张怀:“呵呵,那就这么说定了。至于什么时候动手,这事要靠我们共同谋划。到时候你提供机会,我实施动手。”

杨藩点点头。目光闪烁。

咖啡馆里的顾客依旧不少。两人退出,在咖啡馆门口分手。

杨藩站在树影婆娑的衡山路上,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战。月光清冷,穿过茂密的梧桐树叶,投射到地面变成无数奇形怪状的图案,零零碎碎,一如杨藩此刻的心情。

忽然一阵萨克斯声音传来。杨藩借着路灯,很快就在街边某幢小楼门前发现一对外国老年夫妇。老头子倚靠在一根电线杆上,捧了个铮亮的萨克斯,正在吹奏一首舒缓的小夜曲。曲声悠扬。他的夫人穿一件碎花的短袖长袍,侧身坐在藤椅里,微笑望着夫君,听得如痴如醉。偶尔拿起桌上的扇子,轻轻朝着夫君扇动。

杨藩不敢多看,迅速逃离。

走出很远,悠长绵绵的小夜曲依然声声入耳,像一把锋利的尖刀。

这几天马琴似乎消停了一些。这是不是她能预感死期临近的缘故?

当初发生争执后,马琴曾经搬出去过一段时间。但她娘家在外地,搬出去也只是在外租了个房子。没过多久,她就又回来了。按她当时的话说,我离家出走,正好给这对狗男女提供便利。就这样两人又回到一个屋檐下生活。所不同的是两人各自一个房间,各烧各的饭,各喝各的水。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却形同陌路,保持着一种非常别扭、尴尬的局面。

杨藩知道这种冷战很多夫妻都经历过。他也幻想有朝一日可以重归于好,他甚至有过几次主动示好的举止。但这些都被马琴泼了冷水。

而自从马琴去他学校闹腾以后,杨藩便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和期盼。他痛恨妻子的狭隘,撒泼、恶毒不择手段。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面早就埋下了某种复仇的种子。这种心理杨藩相信马琴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些。因为随后马琴也曾经表现出某种希望和好的蛛丝马迹。而这些对于心灰意冷、陷入困境的杨藩看来,只会给他增添羞辱和仇恨。最后马琴的示好举止在杨藩恶狠狠的反击中,不了了之。

后来跟张怀达成契约以后,杨藩每天都在寻找着机会。有时候他望着妻子的背影,额头上会微微渗汗。

我真的要把她杀死吗?这个女人曾经给他带来无穷的快乐和希望,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珍惜。他无数次想象妻子倒在血泊里的情景。他想象不出自己该以什么样的神态来面对。每当想到这些,杨藩就感到无比的虚弱。他必须大口呼吸才能避免自己不至于窒息。

但这些胡思乱想最后都被失去工作失去尊严的痛苦掩盖。

终于有一天,他获知马琴即将去安徽旅游。杨藩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正在犹豫,恰巧张怀找上门来,询问马琴的近况。杨藩于是把这事跟他说了。张怀当即就决定,他会利用这个机会,完成任务。

杨藩当即就傻了。

张怀摇摇头:“杨藩,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有些患得患失。这样你将一事无成。”

杨藩愤怒:“我又没说什么。就你会耍聪明。”

张怀被骂,反而高兴:“行了。这件事交给我,你就等着听消息吧。”

马琴出门了。张怀也踏上了杀人的征程。杨藩想来想去,最后硬着头皮去了学校,找到校长。

“校长,我想重新回来任教。”

校长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杨老师,你本来在学校做得挺好,就算你太太闹到学校,其实那真算不上什么。你这次的辞职,未免草率。”

“那校长,我还能回来任教吗?”

校长沉吟:“我们已经外聘了一位老师。现在你要回来,暂时还没有你的位置。”

“校长,我承认自己过于草率。这件事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杨藩请求。

校长想了想,摇摇头:“杨藩,很可惜,我爱莫能助。”

“校长,那就让我在学校打杂吧,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杨藩急着说。

校长沉吟:“杨藩,你这是何苦?那种事不是你干的。到外面好好找找,总有合适你的工作。”

“校长,到外面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时候。我现在急需要一份工作。我已经在家呆了很长时间了。”

校长想了想:“那好吧。你就暂时到后勤去待一阵。我这就给后勤打电话。”

校长说着就拨通电话。杨藩暗暗松了口气。他谢过校长,直奔后勤。

杨藩就这样又回到了学校,并且当天就把铺盖搬到学校。他除了完成领导交给他的工作以外,还积极做些额外的事。比如去人多的地方扫地,跟学生一起打球,晚上还跟教工一起聊天请喝酒。总之始终让自己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当中,他才安心。

这样才能摆脱嫌疑,获得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晚上杨藩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突然有些惶然。他不敢关灯,更不敢闭眼。蚊帐顶上的污垢怎么看都像是马琴死灰色的脸。寂静的夜空中隐隐传来一阵阵尖厉的啸声,像极了马琴的惨叫声。一转眼的工夫,杨藩大汗淋漓。他实在呆不住,冲出宿舍,沿着操场狂奔,一直到自己瘫软在地上。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张怀出现在了校门口。杨藩跑出校门,见到张怀的一刹那,他自感两腿发颤,手心出汗。

“杨老师,找个地方坐坐?”张怀冲着他诡异一笑。

杨藩赶紧把他带到一个僻静处:“事怎么样了?”

张怀不说话,只朝他笑。杨藩揪住他的衣领:“快说!”

张怀挣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全在里面,你自己看。”

杨藩想解开信封,被张怀制止:“现在别看,找个安全的地方。”

杨藩的呼吸有些急促:“你,你把她怎么样了?”

张怀:“我跟着她到了野外,割断了她的喉咙。”

杨藩脸蛋潮红:“她死了?”

张怀:“那当然。不过尸体被我藏起来了。被人发现,估计还得有一阵。你先看看相片,晚上我们再碰头。”说完张怀匆匆离开。

杨藩揣着信封,就跟踹了块大石头似的。他回到学校,努力抑制自己,跟没事似的,一直忙碌到晚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拆开那个信封。

晚饭后杨藩找了个借口,回到家里。不久张怀上门。杨藩把他带进房间。

“照片看了吗?”张怀问。

杨藩摇摇头,实话实说:“我没敢看。”

张怀笑:“你这个人,哎。别怕,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拿出来看看。”

杨藩一番犹豫,拆开信封。

照片中马琴躺在草丛里,血肉模糊。颈部一道巨大的伤口,深及骨头,触目惊心。惨白的脂肪外翻着,盈满鲜血。

“我把她的颈动脉和气管都割断了。”张怀安静地说。

杨藩一阵阵地颤栗,浑身燥热,后背却有些发凉。

而更加令杨藩惊骇的是,马琴的衬衫居然解开了三个纽扣。她左乳上侧的那颗黑痣,清晰可见。没错,那就是杨藩曾经熟悉并沉溺的美丽身躯,如今却早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你怎么把她的纽扣解开了?莫非……”杨藩惊讶地望着张怀。

张怀冲着他笑笑。

杨藩突然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张怀的前襟:“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张怀不满,奋力挣脱:“我说你怎么啦?大惊小怪的。好吧我告诉你,我动手之前,一时冲动,没有控制住自己……哎呀,你太太的身体真是妙不可言那……”

杨藩一拳把张怀打倒在地。张怀一骨碌爬起:“哎你怎么打人哪?”

杨藩又是一拳,准确打在张怀的鼻子上,鲜血流淌。张怀的整张脸顿时开了花。

“我让你杀了她。我说过让你欺负她了吗,啊?我打死你这混账,打死你这个臭流氓,淫棍。”杨藩把他从地上揪起,冲着他狂喊,挥拳一阵痛打。

张怀挨了一通拳头,差点被打晕过去。直到杨藩打累了,他才找了个机会翻身:“哎呀哎呀……杨藩,你怎么回事?你既然让我杀了她,还在乎这个吗?”

“我当然在乎。我允许你杀她,决不允许你碰她欺负她。你懂了吗?”杨藩说着还要趋身上前。张怀赶紧躲开。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不跟你说了。回头我再来找你。”张怀擦着血,慌忙离开。

杨藩跪倒在地上,望着那些照片,张大嘴巴,无声抽泣。

这两天里杨藩一直沉浸在莫名的悲伤之中。他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出门。

那天深夜张怀过来敲他的门,给杨藩看了他老婆的照片,又告诉了他一个时间,让他去某地候着,寻找机会下手。

“行了。我帮你解决了麻烦,接下去看你的了。”张怀的脸还有些肿。他拿起照片,“这是我老婆,你看仔细点。”

杨藩接过照片,茫然查看。照片中有个女孩在微笑。杨藩有些恍惚:“马琴……”

“什么马琴狗琴的,这是我老婆。她叫冯丽。”张怀说:“你听好,明天是个机会,你给我精神点。”

杨藩丢下照片:“这事我干不了。”

张怀急:“干不了?那你早干什么去了?我可告诉你,这件事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杨藩:“我就是干不了。”

张怀沉下脸:“杨藩,你要真的干不了,也可以。按照规矩,当着我的面,在自己胸口扎出个三刀六洞,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杨藩沉默。

张怀劝:“何必呢,杨藩,振作起来。干完这事以后,你我重新做人,活得快快乐乐。别去想那些没有用的。”

杨藩想了想,再次拿起照片:“好。你回去等消息吧。”

张怀乐:“这才像话。今晚好好睡,明天等你消息。”说着离开。

杨藩拿起张怀老婆的照片,又拿起马琴的照片,浮想联翩。

杨藩守候在一座偏僻木桥边的灌木丛里。按照张怀提供的线索,再过半个小时,他老婆冯丽就会乘坐小木船从娘家回家,从桥下穿过。到时候他只要看准时机,拉动绳子,让桥上一堆滚木滑落下去,就可以把人砸死。

小木船很快出现在杨藩的视野里。木船上张怀的妻子坐在船头,翘首张望。

杨藩远远望去,冯丽的身影,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马琴。他忍不住泪眼模糊。但随即张怀的威胁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如雷贯耳:除非你自己在胸口三刀六洞,否则一定要履行契约。

马琴是张怀杀的没错,但却是自己指使的。要说凶手,真正的凶手是他杨藩。张怀出于信任,首先动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背信弃义。已经做了一次凶手,何妨再做第二次。

再说了,三刀六洞,那绝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

小木船在靠近。冯丽的模样渐渐清晰。杨藩捏紧绳子,努力控制自己。

马琴已经死了,还要冯丽陪着一块去死吗?而且张怀也没跟自己说明,他为什么要杀害冯丽。冯丽到底做错了什么?

木桥上有人经过。杨藩把自己隐藏起来。等他重新现身时,冯丽已经靠近木桥。

杨藩看着船头上的冯丽,以及缓缓进入木桥下方的小船,终于没有拉动绳子。等冯丽的小船经过后,杨藩一溜烟离开了。

第二天深夜,张怀如期而至。

“为什么没有动手?”张怀进门口,劈头便问。

杨藩没有回答,而是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然后拿起马琴的一张照片,用两本书垫着,让照片竖起,并且正对着自己。

“杨藩,你想干什么?”张怀有些疑惑。

杨藩把照片放好,随即拿出一把尖刀。张怀见状,有些紧张:“杨藩,你你想干什么?”

“张怀,你说过假如我反悔,只需要三刀六洞就能放过我,对吗?”杨藩安静地问。

“对呀。怎么,难道你想……”张怀惊讶。

“对。我放弃契约,愿意用这种方式给你一个交代。”杨藩缓缓地说。

张怀吃惊:“杨藩,错过了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别这么傻。三刀六洞这种事,不是你能够承受的。”

“你说我会死吗?”

“这毫无疑问。”

杨藩暗叹一声,抬头望着桌上的照片,沉默片刻。

张怀:“杨藩,想什么呢?把刀放下。”

“张怀,我现在就当着马琴的面,结束自己的生命。你给我做个见证。”杨藩轻声说。

张怀吓得不轻:“杨藩,你别胡来。你这么一死,我也摆脱不了干系。”

“但是我没有办法完成跟你的契约。尽管这是一个非常荒唐的契约,我也只有这样一条路可走。”

张怀听到这里,反而镇静下来。他望着杨藩,有些怀疑:“杨藩,你真的有勇气杀身成仁?”

“对,杀死马琴的真正凶手是我。我自杀是为了给你,尤其是给马琴一个交代。我要让她看到我的下场,求得她的宽恕。”杨藩安静地说。

“杨藩,你真的一点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吗?现在你即便杀了自己,也救不回马琴的性命了呀。”

“我既然不珍惜别人的生命,那就没有资格在乎自己的生命。再说了,你只看到我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你看不到我是多么思念马琴。我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尽快跟马琴团聚。”

张怀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杨藩,你别冲动。我可以放弃对你的追究。这件事我们到此为止,我不想看到你死。”

杨藩摇了摇头:“张怀,你什么也别说了。”

说完以后,杨藩举起尖刀,对准自己的胸口扎去。张怀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尖刀。

“你干什么?把刀还给我。”杨藩伸手夺刀。张怀不给,两人争夺起来。片刻,尖刀又落到了杨藩手里。杨藩毫不迟疑,大叫一声:“马琴,我来了。”随后举刀扎向自己的心窝。张怀奋力扑了过去。但刀尖还是扎进了杨藩的胸口,只是程度并不算严重。但若没有张怀的阻挡,杨藩早就没命了。

眼下张怀奋力捏住尖刀,一边用手摁住杨藩的伤口。杨藩挣扎:“你放开。”

张怀实在摁不住他,不得已扭头高喊:“马琴,马琴,你快来呀。”

挣扎中的杨藩听见,猛然停下:“张怀,你乱喊什么?”

张怀把刀收起,迅速起身,朝着杨藩笑笑。

与此同时,房门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影,直接就冲着杨藩过来。

杨藩看得真切,大惊失色:“马琴……你不是已经……”

马琴蹲下身来,狠狠敲了他一下,怒喝:“杨藩,你竟敢请人杀我!”

杨藩哎呀一声,连滚带爬朝角落里躲避:“鬼呀……”

马琴追上杨藩,伸手摁住他的伤口。杨藩捏住马琴的手,拼命推开。却发现马琴的手很温暖:“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马琴摁住伤口,瞪着杨藩:“你巴不得我是鬼,对不对?”

杨藩躺在地上,伸出手,在马琴的左脖子里摸了摸。一脸疑惑。

张怀拿来一些纱布。马琴帮着把伤口压住,扎紧。

“张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琴不是死了吗?”杨藩警觉地问。

“死不死的,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张怀笑着说。

“原来你没把她杀死?”杨藩醒悟。

马琴狠狠敲他的头:“以前真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残忍。”

杨藩欣喜:“马琴,你真的没死?对吧?”

马琴愤愤:“对,我没死。你失望了吧?你还跟人家交换杀人。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杨藩大喜,起身拉住马琴:“马琴,你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呀。”

马琴:“好什么好!你不是想让我死吗?”

杨藩:“嗨,那都是张怀这家伙出的主意。我也是一时昏头,才答应了他。事后我非常后悔,真的马琴。我真的很后悔呀。”

马琴注视着杨藩:“杨藩,你之前真有那么恨我吗?”

杨藩一阵唏嘘:“马琴,我承认的确有些恨你。小美那件事,我真的问心无愧呀。”

马琴凝视着他:“你问心无愧那你不能好好解释吗?”

“可是你不相信我呀。”杨藩急。

马琴怨恨:“我不相信你,你就不能继续解释吗?多说几遍有那么难吗?”

张怀在一边笑笑:“你们俩呀,都不够耐心。”

杨藩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张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来帮你们的。”张怀望了望马琴,道。

杨藩拉住马琴:“马琴,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合着伙骗我。”

马琴把杨藩扶起:“实话告诉你吧。张怀是我们电影公司的化装师。”

“化装师?哦……原来你被割开喉咙的模样,只不过是化装的结果?”杨藩醒悟。

“是的。我的化装技术还不错吧。”张怀笑着说。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干?”杨藩追问。

“还不是为了你。”马琴突然流泪,“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杨藩有些惊讶。

“但没想到你竟然会同意交换杀人。”马琴悲伤。

“不不不,马琴,我这真的是一时冲动。事后我后悔得要死。我也不想参与什么交换杀人,滥杀无辜。对了,我刚才正准备在你跟前了断自己。”

杨藩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照片。

马琴流泪:“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赎罪。想尽快见到你,跪在你跟前,求得你原谅。”杨藩眼眶湿润,“马琴,我只是气愤你不听我解释,还要闹到学校,弄得我没法做人。事情发生后,我突然感觉这些其实都算不上什么。真的。我内心还是深爱着你的。”

马琴凝视着他,有些动容。

“难怪你对我下手那么狠。其实马琴露出那颗黑痣,只是想让你确信尸体真的是她。没想到你误解了。不过你冲我这么一顿打,反而证实你确实还深爱着马琴。”张怀揉了揉脸颊说。

“你们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杨藩有些不满。

马琴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我也觉得有些残酷了。不过结局似乎还不错。”

“人性是禁不起考验的。”杨藩悲哀,“恶魔潜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

“我同意这句话。但有些真情也只有在极端条件下才能显露,就比如你对我的感情。”马琴缓缓说道。

杨藩望着马琴:“马琴,那你觉得这次试探的结论是什么?”

张怀笑笑:“这还不清楚吗?结论就是你至今还深爱着马琴。哈哈。还好还好。”

“马琴,是这样吗?”

马琴摁住他的伤口:“你自己觉得呢?”

两人对视,随后流着眼泪,莞尔一笑。

杨藩想了想,突然紧张:“张怀,那冯丽一定也是你们请的演员了?”

“哈哈哈。被你猜中了。她是我们公司新招聘的女演员。怎么样,她的表现还不错吧?”张怀笑。

“不错个屁。要是我当时一狠心,她就被滚木砸死了。”

“我们怎么会任凭她身处危险呢?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躲在桥边灌木丛里时,曾经有几个人经过木桥。你为了不被他们发现,当时就藏了起来。趁着这个机会,那几个人早就把绳子砍断了。当时你要是真想拉绳子,也不可能把滚木放下去。”

杨藩恍然:“马琴,真没想到你在公司里当导演,回到家也当了一回凶杀案的导演。”

马琴破涕为笑:“还好没有导演成一出悲剧。”

“你们俩呀,谁都离不开谁。”张怀微笑着总结。

两人听罢,唏嘘感慨,慢慢抱在了一起。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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