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
老爷子刚走,母亲就患上脑萎缩
20多年前,陈强从北影演员剧团团长职位上离休后,同儿子陈佩斯联袂主演《天生我材必有用》喜剧系列片,父子笑星受到全国人民的喜爱,这也是爷俩在一起生活最快乐的时光。言及拍片甘苦,陈强夫人李玉洁说:“这父子俩,一谈起剧本和种种设想,就争论个没完!”陈老则反驳:“是要争论嘛。家庭要有民主气氛,两代人互相理解,关心而不盲从,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
在一幅题为《爷爷打屁股》的彩照上,陈佩斯的儿子铮铮像爷爷和爸爸一样剃了光头,撅着小屁股,等着爷爷“动手”。对这幅照片,陈老解释说:“铮铮头发很好,是我说服他剃头,以示祖孙三代‘平等相处,更加和谐有味。”
2012年6月26日,陈强离世。相知相伴62年的老伴李玉洁,情绪波动剧烈,几天几夜不曾合眼。老人整天沉浸在怀念与悲痛中,反复念叨“再也回不来了”。半个月后,她的行为出现异常,比如失忆健忘,刚吃过降压药就忘了,嚷着让家人倒水找药;消瘦厌食,每餐只喝一小碗米粥,搭几瓣脐橙。
7月20日,陈佩斯和妹夫张山(《三国演义》中“赵云”的扮演者)开车载母亲赴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说:“李老这是脑萎缩的症状。老人上了年纪,过度悲伤和缺乏睡眠,容易引发脑萎缩。你们要有充分耐心,多陪伴在她身边。”
回到家,陈佩斯挤出时间陪护母亲。老人觉少健忘,夜里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起床一次。陈佩斯一听见动静就起来,睡眼惺忪地问:“妈,您这是干什么?”老人显得焦躁不安:“厨房里的液化气还没关。”说完就往厨房走。陈佩斯担心母亲着凉,拿条毛巾被披在母亲背上,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煤气阀门明明关了,母亲又打开。陈佩斯赶紧将阀门关上,哄母亲回房间睡觉。一个晚上,母亲要起来折腾几次,陈佩斯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熬到天亮,陈佩斯扶着母亲到小区里散步,来来往往都是晨练的老人,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以往喜欢与人交往的母亲,显得有些茫然,往往要花上半分钟的时间来辨认对方是谁,最后还是没想起对方的名字。陈佩斯陪着笑向邻居们解释,母亲近期情绪不好,影响了记忆力。
陈佩斯的情绪状态,也成了李玉洁身体情况的“晴雨表”。妈妈身体不错,他就高兴、放松,话也多了;母亲整天闷着一声不吭时,他的情绪就很低落。
他的孝顺在圈中是出了名的,为了方便照顾老人,前些年他就特意把自己的住所安排在父母的楼上,生活起居都由他和妻子精心照料。无论是陪母亲吃饭、散步、晒太阳,还是给老爷子洗澡、按摩、擦身子,平日里他都亲自负责。从2012年年初开始,老爷子身体状况不稳定,隔三差五入院治疗。陈佩斯会推掉一切商演和外地活动,天天都开着切诺基,载着老母亲同往医院,陪伴在父亲身旁。陈佩斯和哥哥陈布达以及妹妹、妹夫每天都为父亲端屎端尿,一直守到父亲安然离世。
母亲忽然患上脑萎缩,陈佩斯既心疼又颇感无奈:怎样才能让母亲尽快恢复记忆,快乐起来呢?
反哺老母,陪伴才是最真的孝
人老了,成了老小孩儿。陈佩斯花一个小时做的营养粥,母亲只吃了几口,就闹起了小性子。为了哄母亲多吃几口,陈佩斯变着花样给母亲表演节目,哄得老太太高兴了,吃饭也有了胃口。有时候,为了让母亲多吃一些,陈佩斯吩咐保姆先做饭,他带着母亲下楼遛弯,借以消食。其实走不了多远,母亲就会走累了,陈佩斯蹲下来让母亲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她回家吃饭。
有一次,陈佩斯背着母亲散步,为了启发老人的思维,他一直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丝毫未察觉母亲在自己背上睡着了。直到张山过来接他,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老人送回家,轻轻地放到床上,生怕惊醒了母亲。直起身后,陈佩斯的眼睛湿润了:小时候,自己不吃饭不睡觉,母亲也是这般呵护着自己,如今有了体验的机会,他对母亲更为感恩。
2012年10月,著名导演叶大鹰与陈佩斯取得联系,邀请他在一部喜剧片中担纲男一号。陈佩斯委婉拒绝:“谢谢叶导的好意,这段时间我家里事比较多,走不开。”对方大惑不解:“你这是大材小用,照顾老人请个护工不就行了?”
陈佩斯一声轻叹:“护工怎能替代儿子?当年老爷子病重,我因为忙,没给他喂几次饭翻几次身,现在一想起心里还不是滋味。我不想让这种遗憾发生在母亲身上,再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剩下的时光不会太多。让老太太不离开我的视线,我才心安。”陈佩斯的孝心也感染着朋友们,有的圈内好友来家里看过李老后,直接将车开回了老家,去看望他们的老父老母。
2012年11月6日凌晨1点,陈佩斯起床上卫生间。经过客厅时,他习惯性往母亲房间瞟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母亲房间的床头灯亮着,床上空无一人。他伸手摸摸被子,竟是凉的。
母亲一定是离家出走了!陈佩斯夫妇与妹妹、妹夫赶紧拿起手电,出门分头寻找。曙色微明,陈佩斯夫妇终于在离家两公里外的街心花园找到了母亲。老太太上身穿着毛衣,下身只穿一条单薄睡裤,冻得瑟瑟发抖。陈佩斯含泪问母亲:“妈,大半夜的,您怎么走到这来了?”老太太期期艾艾地说:“我要去买煎饼果子。”陈佩斯连哄带劝,将母亲背回了家。
担心母亲再次出走,陈佩斯将家里的座机和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她的衣领上,还在母亲身上挂了一个身份牌。他与左邻右舍打招呼:“大爷大妈,要是看到我妈一个人来院子里,麻烦你们通知我。”甚至在夜里,陈佩斯睡觉都要半睁着眼,只要听到一丁点响动,他就一骨碌爬起床,查看母亲是不是出门了。陈佩斯已经快60岁,本就血糖血脂偏高,因睡眠不足,加上照顾母亲比上班还累,他经常感到头晕,全身乏力。
12月初,张山送给陈佩斯一只比格小猎犬:“二哥,这样下去不行,你需要完好的睡眠。我将这条小猎犬拴在客厅里,夜里只要家里一有动静,小狗就会叫,我已经试过好几晚上了,你就放心吧。”有了小猎犬“值班”,陈佩斯大为轻松了。
李玉洁退休前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美工师,对色彩、构图非常敏感。陈佩斯买回精美拼图,将色块打乱,和母亲一起还原各种图案。母亲每拼对一幅图画,陈佩斯就为母亲画一幅画,以表示奖励。渐渐地,他发现母亲完成一幅拼图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心中暗喜:看来陪护老人经常搞点小活动,还是挺有效果的。endprint
帮妈妈写回忆录,孝心创造奇迹
温暖舒心的亲情氛围,也能唤醒母亲的记忆。陈佩斯的儿子陈大愚在英国留学,他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祖孙俩感情很深。在陈佩斯的提醒下,懂事的陈大愚每隔两天就给奶奶打越洋电话。尽管老太太说话混乱,词不达意,但陈大愚很有耐心,丝毫不厌烦。每次接通电话,他都耐心地一遍一遍告诉奶奶,他是大愚,叮嘱奶奶多吃水果多喝牛奶,还绘声绘色讲述他在英国的见闻。奶奶颔首微笑。
陈佩斯认为,回忆与父亲相处的日子,或许能最大限度唤醒母亲的记忆。2013年7月,他对母亲说:“爸走了一年多了,我想将您与爸共同生活的岁月记录下来,算是对爸爸的怀念。”于是,母子俩开始坐在电脑前写回忆录。
陈强和夫人李玉洁的“拍拖史”,要追溯到抗战时期。当时,以抗日剧目《放下你的鞭子》和歌剧《白毛女》蜚声各战区的“戏剧明星”陈强,虽然同李玉洁在鹤岗相识时就相互倾慕,但是因为忙于解放战争的工作,他俩久久停留在“同事关系”上。直到3年后,这对有情人才结合在一起。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李玉洁做出了“很大牺牲”。
那时陈强忙于新中国第一部故事影片《桥》的拍摄,而同在东北电影制片厂任美工的妻子则忙着美术制片厂的筹备。不久,美术片厂迁至上海,她留在长春,改行学录音。上世纪50年代,拍一部戏常常一拍就是一年半载,身为厂里“台柱”的陈强一年内有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家务都丢给了任劳任怨的妻子。
1950年,陈强出访匈牙利时大儿子呱呱坠地,李玉洁为孩子取名“布达”。陈布达2岁时,陈强又到北京等地拍片,等到他返回长春同第二个儿子“相会”时,取名“佩斯”的小光头也1岁了。
多年后,已做祖父的陈强“公开检讨”:“说来惭愧,我的儿子布达、佩斯和女儿丽达,在他们婴幼时期,我连一块尿布都没替他们换过。小时候,他们对我也没多少感情。记得有一次出长差回来,我坐在家门口等孩子们放学,好容易等到佩斯,可他背着书包跨进门槛,只用白眼翻了我一下,一声不吭地进屋了,气得我大吼‘二子,出来,他才慢腾腾地移到我面前,叫了声‘爸爸”。
陈佩斯把这些有趣的故事都写进了母亲的回忆录里,期间他还向妈妈询问很多细节,带老人穿越记忆时空:“您还记得当年与爸爸在延安结婚的场景吗?那时你们穿什么衣服,都有谁参加了婚礼?”“爸爸在《白毛女》中扮演黄世仁,因表演得入木三分,结果被观众追着打,听说你也被误伤了?”
渐渐地,奇迹出现了,李玉洁能清晰地回忆往事。很多重要的日期和人物,她都能准确说出,甚至陈佩斯没有问到的事情,她也能主动陈述出来。
比如,陈强有一次参加名人钓鱼对抗赛,回家时携带数条鱼,恰好李玉洁没在家。看着奄奄一息的鱼发愁好一阵后,陈强心一横,哆哆嗦嗦地给它们开膛剖肚。待夫人归来,他忙表功:“我破天荒第一次收拾鱼,不容易吧?”李玉洁从冰箱中取出鱼,重新挖内脏,刮鱼鳞:“还有脸说呢,苦胆还在,鱼腮没剖,你就这么吃吧!”陈强笑了:“我以前没时间做家务,现在想将功补过、从头学起,你又嫌我笨手笨脚,越帮越忙,那我照旧当老爷算了。”
讲到这些细节,老太太幸福地笑了起来。
陈佩斯每天晚上给母亲泡脚、按摩,刺激她的穴位,常常忙到晚上11点以后才能休息。白天,他把母亲背到外面晒太阳。公园里百花盛开,成片的果木树上鸟儿在叽叽喳喳地欢叫,一派生机盎然。置身于美妙的大自然中,老太太显得非常开心,陈佩斯把这叫做“心灵按摩”。
2013年10月,陈佩斯陪伴母亲完成了回忆录的初稿。他又用几个月时间修改润色,于2014年3月初正式定稿。更令他惊喜的是,母亲渐渐恢复了记忆,也爱说笑了,这表明脑萎缩已经得到有效控制。
陈佩斯离开春晚舞台15年,远离电影圈也有16年了,对此,人们感到非常惋惜。陈佩斯却平静地说:“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亲情。能让父母在有生之年多得到些子女的陪护和关爱,过得很幸福、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名和利,如头顶的浮云,会很快过去的!”
编辑 魏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