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博士的试验

〔美国〕纳撒尼尔·霍索恩

一天下午，海德格博士邀请他的四位老朋友来到书房。这四个人，三男一女，都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但是，他们都曾有过春风得意的时光。米迪先生曾是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基利上校则出身名门，年轻时仪表堂堂，是众多女性心仪的对象；加斯科先生也显赫一时，担任过一市之长；而怀彻丽女士曾有过可以征服一切男人的出奇美貌，不说别的，这三个男人都曾为她疯狂，随时准备割断情敌的喉管。然而，时光流逝，岁月弄人，他们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失去了往日的荣耀，幸好他们年纪大了，心态平和了，想到从前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情场上的争风吃醋、商场上的尔虞我诈，都能够淡然一笑，权当游戏一场。

“我亲爱的朋友们，”海德格博士招呼他们坐下后说，“我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我完成一次试验。”

四位客人默默地听着，他们信任海德格博士，而且这也可以打发他们寂寞的时光。

海德格博士翻开一本书，取出一支夹在书中的玫瑰—严格地说，是一个曾经是玫瑰的东西。

“这支玫瑰，”海德格博士说，“是我的老伴在五十五年前送给我的。现在，如果我要告诉你们，我可以将这支已经经历了半个多世纪之久的玫瑰重新变得新嫩如初芳香流溢，你们会信吗？”

“根本不可能！”怀彻丽女士摇头说道。

“请看好。”海德格博士说着将这支枯萎的玫瑰放进了一个盛着水的玻璃容器里。起初，玫瑰只是表面有些舒展，但是很快变化就明显了，花瓣娇嫩烂漫起来，枝叶也吐盈翠绿，整枝花儿看上去如刚刚盛开般鲜艳耀眼。

“博士，”四位客人问道，“你不会是在给我们变魔术吧？”

“你们听说过‘青春泉吗？”海德格博士说，“三百年前，西班牙的一个探险家曾经试图找到此泉，但未能如愿，这是因为他没有找对地方。此泉在弗罗里达南部。我的一个朋友给我捎来了这一玻璃缸泉水。”

“如果是这样，”基利上校问，“这种泉水对人体会有什么影响呢？”

“这就得你们自己试一试了。”海德格博士说，“我听人说此泉水对人同样有效，但我从未亲身试验，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喝一点感觉一下。”

四个客人说，反正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就算泉水对身体有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要求博士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

“但是，三位先生最好跟我签一个协议，保证我不承担你们因变年轻后相互殴打而导致伤亡的后果。毕竟，你们五十多年前是争得你死我活的情敌呀！”海德格博士看了一眼怀彻丽女士声明道。

四个老人都笑了起来。“我们看没有这个必要，”他们说，“经历了这么多年，我们豁达了，超然了，再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他们饮尽杯中的泉水。果然，喝了泉水后，四位老人就像枯萎的玫瑰一样发生了变化，他们显得英姿勃发，浑身闪射出青春的光泽和充沛的精力。尤其是怀彻丽女士，她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尽管一身素装，也难挡夺人心魄的美丽。

“再给我们喝一点！”他们兴奋地嚷道，“快、再给我们喝一点！”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海德格博士说，“你们变老的过程有半个多世纪，现在难道连半个小时都不能等吗？”

海德格博士说完又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泉水。四个人迫不及待地一口气将泉水喝光。这一次，他们完全成了四个年轻人了，除了手上的拐杖和身上的衣着，一丝老人的迹象都看不到。

“亲爱的怀彻丽，你真是太迷人了！”基利上校含情脉脉地看着怀彻丽女士说。

怀彻丽女士来到一面穿衣镜前，镜子里的映象让她喜出望外，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如从前一样艳如桃李，风姿绰约，光艳照人。

“我们又年轻了！我们又年轻了！”他们欢乐地又蹦又跳。

他们大声地相互开起了玩笑，彼此嘲笑对方的衣着，学半个小时前他们走进海德格博士的书房时的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感到自己戴着老花眼镜、拄着拐杖实在是非常滑稽的事情。

“亲爱的博士，你这个可爱的老家伙，”怀彻丽女士跳上一张椅子诗朗诵一样地说道，“你能赏光和我跳舞吗？”这四个年轻人随后大声笑了起来，他们想到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头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跳舞会是什么样子。

“对不起，”海德格博士说，“我两眼昏花，举步维艰，怕是无法跟你一起跳舞了。不过，这里有三个小伙子，随便哪一个都是不错的舞伴。”

“我来和你跳，怀彻丽！”基利上校首先喊了起来。

“不行，我才是她最好的舞伴！”加斯科先生大声声明。

“五十年前她曾答应要嫁给我！”米迪也不甘示弱。

三个小伙子都围在怀彻丽女士的身边。一个拉着她的手，一个搂着她的肩，还有一个抚摸着她的秀发。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三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神中的狠劲，预示着他们随时准备扑上前，将自己的情敌撕成碎片。事实上，他们已经推搡起来，混乱中椅倒桌翻，连那个盛着青春泉水的玻璃容器也落在了地上。宝贵的泉水随着容器的破碎全部流了出来。

四个客人怔住了。海德格博士拧亮了灯。他们看到海德格博士小心翼翼地从玻璃碎片中捡起那枝玫瑰花。“哦，我的玫瑰花，”他把玫瑰花放在唇邊喃喃地说，“你又得恢复枯萎的模样了！”

真的，玫瑰花在他们面前由鲜艳变得凋谢，继而回到了它放入玻璃容器前的状态。

这时，四位客人浑身颤抖起来。难道这是一场梦？生命的过程在短瞬间大起大伏？现在，和海德格博士在一起的又是四个同样老的老人了。

“是的，我的朋友们，”海德格博士说，“这种泉水恢复青春的效果只能持续短暂的时光，你们又成了老人了！不过，谢谢你们，你们让我通过这次实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人在无奈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出超然与豁达，一旦有了条件，再清醒的人也会掉入人间的幻景中不能自拔啊！”

（邓笛译，选自《思维与智慧》）

在这篇小小说中，喝下青春泉水的四位老人获得短暂的青春后，虽然重新回到了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时代，但却失去了年老时拥有的豁达和超然，即使他们在喝下泉水前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海德格博士，却也无济于事。诚然，青春是激情燃烧、光鲜亮丽的，但是中年有中年的睿智明达，老年有老年的淡泊超然，妄图重获青春，或是用年长的智慧去纠正年轻的错误，都是镜花水月一场，因为“一旦有了条件，再清醒的人也会掉入人间的幻景中不能自拔。”作者通过“青春泉”的奇妙构思，用一种近乎浪漫的手法为读者揭示了深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