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炜,男,1970年出生于陕西扶风县农村,曾任某杂志编辑记者。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小说创作,迄今在全国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近百万字,现在在陕西有色榆林煤业公司供职。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学院第二届签约作家。
大伟在一天傍晚,风风火火地从一楼跑到了五楼,然后使劲儿撞开了大梁的房门,说家属区男澡堂闯进去了一个女人。
其时,大伟的脸上和额头上、鼻尖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他的脸色微微泛红,呼吸急促,神情紧张。可以看得出来,大伟为了将这条独一无二的消息及时无误地送到大梁这里来显然耗了些气力。“快,快去看!”他搓着手焦急地说,他的声音很大,一口气连说了三遍。大梁的目光停顿在他真诚而焦急的面孔上,望着他的嘴一启一合,一瞬间大梁的眼睛内闪现出奇异的光芒,他的脸孔也和大伟一样变得生动起来。大梁相信大伟的话,大梁知道,大伟传送消息的速度和那些末流的记者比,他们不知道要逊色多少倍。大量的事实证明大伟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他对于周围的敏感和触觉,完全像一只进山的猎狗,哪里稍有风吹草动,他便会探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总以最快的速度说给大梁。大梁甚至私下里为大伟这种传播怪事奇论之快的举动暗暗赞叹,同时偶尔还会产生一点小小的嫉妒。有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四下里魂飞神往在乱想,大梁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大伟,这小子怎么能遇到那么多事情呢?他自言自语地说。他想,幸亏大伟不是一名报社记者,如果他有这种机会的话,没准儿能评上个最佳新闻工作者。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有点可笑,因为大伟根本不是记者,甚至连报社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每天都走着同一段路,在同一个工厂同一个车间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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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和大伟是对儿很要好的朋友,这种要好是进厂后才建立起来的深情厚谊。当初,大梁和大伟都对工厂充满了好奇,他们经常看到下班的工人骑上自行车,带上漂亮的女职工一路欢笑,他们甚至有些嫉妒那些被女职工搂着腰身的男职工,简直都是一帮西门庆。但是当他们挤破脑袋进了厂没有几个月就失望了。没事带上女职工干吗去啊,兜里有几个钱?漂亮的女职工都开始往车里坐了,谁坐在自行车上脑子不是有毛病哦。他们未能在工厂里施展开手脚变得心灰意冷,垂头丧气,他们最初的表达就是对那些既累又脏又苦的活儿厌烦以至于到了愤怒的地步,他们两个所产生的抵制情绪总是不谋而合,如果大梁肚子疼,那么大伟的家里就有事。可长时间的请假是要扣除薪水的,后来两个人的肚子不疼了,家里没事了,又都去了。这时候的工厂缓缓地步入低谷,厂里的几任领导因为贪污换了好几拨,谁上任都对工厂的状况无能为力,哪里还有心思去抓纪律呢?大梁自然和大伟天天碰面,他们从各自的身上发现了相似之处。后来,大伟就成了大梁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们两个几乎形影不离,整天可以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那种情形有点让人怀疑大梁和大伟搞同性恋,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说出来,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大梁,看大伟。大伟和大梁就一再声明,他们在性取向上是一致的,都喜欢前凸后翘的大胸女人,对于各自的特征没有什么嗜好,也不用换着角色弄个“断臂山”,关系很密切,不代表就要同性恋,对他们来说,互相搞不如去找小姐耍。他们的行为和举动,时间久了谁都难免会产生怀疑。打个比方吧,有一天,大梁因为小便憋得满脸通红,在车间鼠窜时,你还会看到大伟紧捂着肚子,佝偻着身子,像一只游弋在大梁身后的虾米,跌跌撞撞,最后一同消失在厕所门口。
其实,这样类似的事情在全车间人的眼睛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因为不止一次地看到同一件事,是谁也懒得理了,更何况各人有各人的事。女人们自然忙着给自己的丈夫孩子打毛衣,一年似乎永远看见她们用竹签一针一线地戳毛衣,从来就没有停歇过;男工人们围在一起打扑克,从香烟赌起,后来就赌钱,他们的眼里时间就是金钱,谁还有闲心管大伟和大梁上厕所呢?大梁因为能染上这种上厕所瘾,完全是因为别人对他俩的放纵和不睬。 他们本来不想去厕所,可他俩发现要是不去厕所,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那种失落犹如丢失了什么东西一样,他俩坐在哪里都感觉不舒服,觉得屁股底下有无数个银针在刺他们,站到哪里都感到别扭,心底里慌里慌张。他们俩以为患上什么病了,就一起到医务所检查。
据说医务所的大夫是现任厂长的相好,早先是个车间工人,和厂长好上后才调到医务所。她坐在里边打电话,根本就不理大伟和大梁的到访。大伟和大梁又是喊又是叫,她没有办法挂了电话才过来,未等大梁说话,丢过一包“阿司匹林”说先拿回去吃,吃完后再来拿,就把他俩推出门外。他们两个甚至听到大夫在房子里抱怨地叫着讨厌的声音,然后是浪荡的嬉笑声,一定是骚包一样的女大夫给厂长调情哩。
大伟和大梁吃了几片药,一点作用都没有,干脆就不吃了。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一切的不舒服只有在厕所里都会随之消失,尽管厕所的气味不好闻,但比比嘈杂的车间好了不知多少倍。于是他们一心烦就上厕所,他们上厕所不全是为了排泄粪便,他们觉得上厕所就好像上班一样重要。毫不夸张地说,一整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看到他俩呆在厕所里抽烟。你也知道工厂车间里,到处都挂有“谢绝抽烟”的牌子,当然一块牌子在大伟和大梁的眼里,仅仅是一块木板,起不到任何作用,可他俩之所以能够执行牌子上的规定,完全是因为车间里到处都有流淌着污黑的机油,那些东西遇火就燃,谁的面子都不给。听说以前有人憋不住抽了一口烟,呼啦一声,让整个厂房变成了火海,撒腿都没有机会,等人灭火找到人时,只找到一堆黑乎乎的焦炭。到哪里去都没有在厕所里保险,所以厕所很自然就成了他俩吸烟工作间。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听说现在的小学初中虽然没有到处悬挂禁止吸烟的标志,可同学们自觉养成了在厕所抽烟的好习惯。临上课时,烟瘾发作的学生一溜风地钻进厕所。看看!看看!我们的大梁大伟和现在的学生们的自觉恐怕是大部分的同志们(包括我)也学不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也应该对于我们的环保问题看到了希望:如果全社会所有吸烟的同胞们能够像大梁大伟和学生们一样能够在厕所吸烟,就像规定在厕所只能大小便一样,对于人类和自然界的污染更会相应减少,而且这种方便和好处不仅仅体现在这里。找过大梁和大伟的人,从来没有在单位因找不见他俩而遗憾。车间里没有,就只管去厕所,在那里一眼就可以看到他俩嘴里叼着香烟,蹲成马步状,根本不用拉下裤子。他俩的举动最终还是被车间主任发现了,带给他俩麻烦的是主任吃坏了肚子,要上厕所,却没有地方。后来主任就发火了。他说,我们允许上厕所,但我们绝对不允许只占茅坑不拉屎。车间主任五十多岁了,混了大半辈子,才坐到主任的位子上,可好好的工厂也不知道怎么啦,干活儿的人少,混日子的人多,根本没有一个人把他这个主任放在眼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当这个主任能干什么,主任是个什么官儿,开个会吧,你在上边说,别人在底下说;你说纪律要加强,别人说商场里衣服在打折;你说把工作当回事,别人说明星睡女人一个接一个。有些人脾气比厂长的还大,一说就犹如点燃了的爆破筒,火星四溅。好在大梁和大伟还算好,不顶嘴,终于给主任逮住了机会,大梁和大伟占着茅坑的事令他大发雷霆,他决定杀鸡儆猴。两个人没有背景,完全是个软柿子,你说不捏软柿子难道去捏石头,不是脑子有病么?他第一次以上级的口气批评了他们俩,他说了好多严厉尖刻的话。虽然批评了他俩,可主任还是感觉不硬,火候不到,把一个主任应有的威风没有完全表现出来,主任就在自己家里练了又练,他知道下一次,大梁和大伟一定还会撞到自己枪口上的。狗都改不了吃屎,大梁和大伟能改掉上厕所的毛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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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梁和大伟让车间主任很伤心,因为他俩在那次之后再也不去厕所了,这是因为大梁和大伟对蹲厕所厌烦了,就像生活里只吃面条不吃米饭一样淡然无味,他们的目光从厕所移到了街上。大梁说:我们出去看一看吧!他说,这里边没■意思,太压抑了。大伟说走吧,走吧!大伟拽着大梁的胳膊说。说完后他们就从厂东边砖墙上翻了过去。他们不想从大门出去,因为大门口的看门王老头比厂长还厉害,谁的面子都不认,上班时间要出去,比登天还难,他会扯着嗓子骂谁祖宗,骂谁爹娘。有职工说孩子生病了,风风火火的想回家,他跳着骂,说你回去能看病吗?就是孩子病了,你回去孩子就好了。我看也是打着孩子生病了想乘乱逃跑,别说孩子生病了,就是你爹你妈生病了你也别想旷工走人,我只认假条,不认人。据说一次厂长走了,几天都在睡梦里骂厂长。有人说老头神经,也有人说老头是故意的,聪明的大梁和大伟当然不会做那种傻事,他们认为从墙上出去比从门口出去要更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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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街上的大梁和大伟很快便会忘记那些与己毫不相关的事,他俩的目光很快被大街上的热闹所吸引,他们注意的不仅仅有来来往往的漂亮姑娘,其实最让他们开心的莫过于哪个小伙子骑车撞烂了姑娘的花裙子,哪个女人和欺负她的男人在大街上撕扯时捏了男人的下身。他们感觉上大街看热闹比看电影还好,真是不知道大街上会这么精彩,知道的话就不会在厕所里虚度那么多的时间了。大梁和大伟兴奋得自言自语,街上真他妈太热闹了!
他俩频繁地逛大街,渐渐地就犹如看戏一样看出了名堂,过去他们满街道乱走,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碰,后来他们就改变了这种愚蠢的、劳民伤财的做法,他们先是俯瞰,看见哪里的人多,他们就往哪里去。大梁和大伟的观点是正确的:哪里有人围观哪里就有热闹看,这似乎是一条不成真理的真理。生活如此无聊,稍微有个热闹,谁都唯恐自己落后,看热闹就是不发钱,也要参与,况且现在的电视台都提倡互动呢!没有钱可以,没有快乐不行,看热闹图的就是开心,开心了身体就能好,你说发钱能干个屁用,有钱不如有一个好身体。当然他们执着的追踪,对于能够流传出他们的故事也是不足为奇的。
事情的发生同样就在临近大梁和大伟工厂附近的闹市区。同样在大街上溜达着的大梁和大伟几乎同时看到在路南围了一大堆人。是围了一堆人,没错。大伟肯定地对大梁说。他俩专注的目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大堆人,就像一只蜂王被众多的蜜蜂包围着一样。他俩由驻足开始迈步,但一瞬间他们的脚步就变得开始像跑了,远处的人堆在他俩的眼前跳跃着,好像电影画面中出现了特写镜头一样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他俩的举动引起了大街上众多的路人注意,众多的路人也把目光投向他俩和他俩将要到达的现场。总之是大梁和大伟的行动在一瞬间就像流行感冒的病症一样感染了周围的人,很多人都忙着走自己的路,后来因为看见大梁和大伟在跑,他们以为是两个年轻人为了乘坐上公共汽车,才这样歇斯底里地奔跑,可是观察过后压根儿和车站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完全是相反的方向,甚至有个别人也在加足跑动了,后来几乎是半条街的人都在跑时谁也按捺不住了,那显然成了一场拥挤锦标赛。大梁和大伟因为行动早,凭借着身强力壮,互帮互助很快就显露出他们的优势,他们两个迅速就站到了人堆的中心,人堆像一个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里边的人受不了来自外面强大的挤压,有人就喊:不要挤了不要挤了,什么都没有。人们并没有停下来,没有什么你们还占住里边不出来,骗鬼吧。人们都怀着一个目的,看看里边到底有什么。那团人围成的疙瘩越来越大,竟然蔓延到了车行道上,以至于交通受阻半个小时之久,后来不得不动用交警才使得这场比赛结束,好多没有挤进去的人在离开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悻悻离去。大梁和大伟在拥挤中,很快便站在那团东西面前。但谁也没有从他俩的嘴里得知,他们看到了什么,是的,至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俩私下里却曾经为某一件事情争执过,其中就有关于一个被抛掉的漂亮盒子里装的卫生纸团是一口痰而不是精液,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两个人甚至有些动手的意思,他们紧紧捏着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空气里都满是火药味,现场的人没有人认为一场戮战会得以幸免,但是他们最后还是会握手言好。这样的争执在大伟和大梁的身上经常发生,而且丝毫也不影响他俩的关系。争吵后没有几天,他俩便会活跃在车间,他俩的话语是十二分的幽默,归根结底,这些都是长期社会实践所得来的,所以他们会倍加珍惜两个人的友谊。无论在哪里,他俩都会一唱一和地讲上一个亲眼所见稀奇古怪的事情,比起那些毫无根据,道听途说的荒唐传说,你肯定愿意听这些有底有面、有根有据的事。大梁和大伟还可以用他们祖先的名誉担保,谁知道他们为了故事的真实所付出的艰辛呢?根本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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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男澡堂进去了女人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这可是多年也遇不上的好消息。大梁在听完大伟的话后, 喃喃自语。他坐在那里很快地陷入了一种深思。他想:这个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本厂福利区呢?这样一来,岂不是全厂的人都知道了么,为什么不发生外边的哪个澡堂呢?可他瞬间又想:即使发生在外边自己不一定能够知道, 但这是倏忽之间的事,它只是在大梁的脑海中一闪即逝,很快大梁就从这种深思之中清醒过来。虽然事情不尽人意,可他打算一定要去看一看,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一条不错的消息,他怎么能够让它轻易错过呢。
是得去看一看。他这样想,他也是这样对大伟说的。大伟进门时,他刚把买来的烧饼咬了一口,盘子里的咸菜吃了一口,稀饭因为太烫嘴,还没有来得及喝。可是他就不想吃了,大梁感觉自己饱了。大梁的晚饭经常是这样的,他的一天完全忙碌在热热闹闹紧紧张张的气氛中,能有时间好好吃一顿饭么?再说有时候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就发生在大梁的吃饭时间,你说他能吃好么?大梁不会计较这些蒜皮的事情,况且吃的太多容易发胖,他根本就不想年纪轻轻的就患上高血压或者肥胖症什么的,眼下他必须赶到男澡堂才是啊真正迫切而紧张的愿望。
大梁说:走吧,赶快走吧!大梁对大伟说。他的目光绕过大伟的脸和大伟合拢在胸前的手指,像一架望远镜一样对准大伟身后的房门拉手。大伟也在一直注意着大梁的一举一动,他对着站直身子急于迈步的大梁,眼里闪现出一丝惊异和莫名。就这样去吗?他问大梁,就只到澡堂看一下女人。大梁收回目光,不解地望着大伟,怎么啦?大梁说,去澡堂还要准备一下吗?
他们都光着身子,边洗边看,看女人进去干什么。我们站到里边,像干什么的?大伟很在行地说。他说,怎么就不想着顺便洗个澡呢?大梁想想,觉得大伟说的很有道理,这样一举两得的主意是不错的。能赶得上吗?大梁问。大伟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俩就一起出了门。在通往澡堂的路上,他们两个都不说话,脚步迈得很大,他俩的思想集中到了一条线上,他们边走边想:怎么啦,女人干嘛要到男澡堂去,又为什么不是男人闯到女澡堂去;女人为什么要进去呢,看澡堂的人到哪里去了?大梁的脑袋无疑是卓越的,是超常的,他的脑子除了询问之外还增加了一种设想:对!肯定是女人之间开玩笑,有谁出几十元的赌注或一桶名牌洗发精女人才下定决心进去的,要不她怎么能好意思进男澡堂呢,她即使很渴望男人也不至于到这种闯进去的地步。所以大梁猜那一定是女人之间在打赌,肯定是打赌,过去自己为了赢得一包香烟,也进过女厕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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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和大伟进澡堂的门时,还特别留意了一下看守澡堂的老头。可老头并没有看他和他身后的大伟,老头只是心不在焉地伸出一只手,停留在空中,机械地拿上大梁递过去的两张澡票,之后又机械地缩了回去,大梁眼看着自己递上的两张澡票,被老头掺杂在另一只手上的一沓澡票中,横一撕,竖一撕,等纸屑烂得不能再撕时,就丢到脚下的一只破桶里。这个动作对大梁和每一个洗澡的人最熟悉不过。大梁一进厂就把这个动作记住了,他甚至想私下里劝劝老头改变一下收票毁票的方法,一个姿势久了让人真的很烦躁,甚至有些冲上去想帮他处理的冲动。老头处理了票欠欠身子,目光呆滞,动作迟缓,叼在嘴上的烟灰掉在裤裆的上边都没有一丝感觉,他稳稳当当地坐住,女人进去都没有反应,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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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毕竟是老头的事情,大梁并没有过多地想象进门时的疑惑,就身不由己地站在氤氲着浓雾的澡堂。他的眼睛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眼前白蒙蒙一片。哗哗的水声和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不断地进入到他的耳朵。他不仅什么也没有看到,连什么也没有听到。大伟也正迷惑不解地左右费力地看,嘴里嘟嘟囔囔:怎么没有呢,怎么没有呢?别急!大梁安慰大伟说:看看后再说,先了解一下情况。他和大伟在浓雾里摸索着在澡堂转了一圈,他们的目光从一个个赤身裸体的身上移了过去,连三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别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俩奇异的目光,也许别人以为他俩寻找熟人或者洗澡的龙头。后来他俩就站澡堂的角落里,大梁摊开双手,失望地说:屁都没有。大伟听完大梁的话,低着头,猫着腰左右看了看,怎么能没有呢?大伟疑惑地问着自己,又好像反问大梁。可就是什么都没有,大梁肯定地说。他俩现在已经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了,整个澡堂加上他俩,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这种失望的悲观立刻显现在他俩的脸上。五分钟的时间内,绝不可能让一场女人进男澡堂的事实消失得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是谁也无法相信的一件事情,更何况大伟在事实的面前能够肯定地证实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事情的准确性。他对大梁说:不会有错,他这个人从不说谎。心里依然燃烧着希望的大梁做事更不喜欢让自己失望。后来他就从南往北开始询问有没有看到女人进澡堂的事实。大梁的问话不是那种既简单又肤浅的直白,他没有问任何女人进澡堂的事情,他只是在洗澡人面前,轻描淡写地说,刚才谁来了?那几乎不是一句问话,就好像一个熟悉的人在拉家常,大梁就是那样不厌其烦地问,可谁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没有一个人对于大梁友好的问话张一下嘴,甚至连头也懒得点一下。他们最初只是一停,这样当然可以肯定他们绝对是听到了大梁的问话,但就是无人回答,他们都忙着洗澡,他们都把倾泻而下的水弄到自己的头上,手在脸上脖子上反反复复搓。他们完全没有感到大梁和大伟的存在,就更不用说两个人的问话了。
大梁没有因为别人拒绝了他的问话而生气。他不会生气的,他怎么能生气呢,如果是他大梁自己,他也不会把一件这么有趣的事情就告诉给另一个人。他对大伟说:我们洗澡吧!大伟不知道大梁的用意,就是要在洗澡的时候,证实女人进澡堂的事实,但他还是听了大梁的话,他径直走到最北边的接近出口的水龙头。大梁没有跟着他走,并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他这样做,总之大梁是走到最南端靠墙的水龙头下边。
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是澡堂里的人很多,几乎是三四个人在一个龙头下冲洗,所以当大梁走过去的时候,那个水龙头下同样有一个和大梁年龄相当的年轻人,他对着过来的大梁习惯地让了一下。
大梁并没有心思洗澡,他站在水下只是做做样子,他极其渴望能有一个熟悉的人在,那样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可是没有,没有一个熟悉的人。熟悉的人大部分都在自己家里洗澡了,谁还跑到这里来凑热闹,只有这些单身的青年才扎堆呢。大梁望着满身肥皂泡沫的年轻人,就很客气地说,你来洗吧!这时候的大梁只要能探听到他要的消息,洗不洗澡是多么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他乖巧地满脸堆着笑站在了一边,望着那人身上的肥皂泡沫徐徐滑下,他心里便有了一种快感,他本来不想着急问,可他由不了自己。刚才谁来了?那个青年看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青年的摇头激起了大梁无限兴趣,虽然他没有问出什么,他知道多问几遍,接下来就该知道答案了。他想如果再问一下,对方一定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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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并不是预言家,有时候预言或者设想能够按照人的意志成为事实,有时候设想完全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大梁的猜想就成了泡沫,他几乎问了十几遍,而且声音一次比一次高,同样没有得到答案,旁边好多的人都听见他带着哭音的叫喊,那个青年就是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大梁白了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回过头去了。
大梁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这是大梁有生以来没有遭受过的冷遇,没有人对他大梁这样无情和冷漠,可这些痛苦和煎熬却让他今天碰上了,他不想生气,可他根本由不了自己,他不但生了气,他还把最先的问别人的气也变本加厉地归结到这个青年的名下,他觉得别人对于他的冷漠完全是这个青年教唆的。他的喉咙里一时间就像卡上了鱼刺,憋得满脸通红,他站在那个青年的身后,嘴唇抖动,模糊不清地说,你说,你说不说,你说,你为什么不说?那个青年再次回过头来,他的脸上挂着鄙夷的笑。他不应该开口,开口也不应该说那句话,那句话的出口愈发勾起了大梁的怒火。我就是不说。大梁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他看到青年的嘴唇动了一下。大梁的愤怒可想而知,现在他只认为大伟的话是不会有错的,而是这些人在隐瞒事实。他的目光开始在脚底下搜寻起来,他怒不可遏,他当然发火了。他在努力地在雾气腾腾的澡堂寻找着一块哪怕是缺少棱角的砖块,他要把它拍到青年光滑干净的背上,很快他便失望了,不要说一块砖头或者一根木条什么的,就是连一张废烟盒也被看澡堂的老头当做废品收拾了。后来大梁的目光从地上移到了墙上,以及调节水温的阀门上。人们都在忙着洗澡,谁也没有注意大梁干什么,包括那个顶撞大梁的也背对着大梁。大梁的手开始伸了出去,他握着那冰凉的水开关,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没有人看见他的手在颤抖,人们都知道调节水温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在一瞬间,澡堂里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叫喊,之后就唯有哗哗的水声了。
第二天,车间里自然而然地讨论起昨天晚上澡堂发生的事情,说到最后,人们只是相互询问了烫伤了谁家儿子,大梁被受审的事情。但谁也没有提起有关女人进男澡堂的事情,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传播消息的大伟,一个人躲在车间的角落里,他在想,到底是谁给他说的女人进男澡堂的消息呢,怎么就没有一点记忆了呢?
他妈的!大伟满肚子是火,究竟该骂谁,大伟根本就不知道。
责任编辑婧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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