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语言政策研究综述

2014-07-17 22:23沈海英
昆明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4年3期
关键词:语言文化

作者简介:沈海英(1965- ),女,副教授,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教学及语言社会文化研究。

摘要:语言政策是人类社会群体在言语交际过程中根据对某种或某些语言所采取的立场、观点而制定的相关法律、条例、规定、措施等。对于语言的控制和相关政策的制定是国家政策中十分重要的内容,对于语言政策的研究也是语言学者的重大使命。通过对中国语言政策发展的历史脉络进行梳理,在此基础上回顾中国语言政策研究30年的学术历史,可以发现,中国语言政策研究经历了从语言规划到语言政策的转变,其背后是语言政策研究经历了语言学到社会语言学、再到语言的公共政策学的多学科交叉与发展,而在全球化背景下如何在国家统一官方语言的基础上使少数民族的语言得以保存并在其社会中充当文化传承载体的角色,并在外语与官方语言之间实现多种语言的平衡发展是将来中国语言政策研究应重点关注的问题。

关键词:语言政策;语言规划;语言文化;少数民族语言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1-1254(2014)03-0093-09

A Comprehensive Review on Language Policy Studies in China

SHEN Hai-y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Kunm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 Kunming 650500, Yunnan, China)

Abstract: Language policy is a general concept which covers language-related laws, rules and regulations, and certain number?of courses of action, all of which are instituted on the basis of positions and standpoints adopted toward certain or some languages used for verbal communication among social human communities. To maintain a regularized development and use of languages and to stipulate the relevant polices count very much in the category of state policies; meanwhile, to commit themselves to language policies research is a highly significant mission to language scholars. This paper has sorted through the history of China Language policy, reviewing the 30 years of academic study on China language policy, and has concluded that there exists a transition of China language policy study from language study planning to language policy making, behind which can be traced the multiple interdisciplinary evolvements from linguistics to sociolinguistics, then to language public policy study. Also this paper suggests it as reference that China as a multi-ethnic country, when faced with globalization, should make further research as to how to preserve ethnic minorities languages and establish their own roles of carrying on their own cultures on the basis of unified official language, and that a well-balanced multi-lingual development should be maintained between foreign languages and official language, on which emphasis should be placed when more research is conducted on China language policy.

Keywords:language policy; language plann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ethnic minoritieslanguages

一、中国语言政策发展脉络

2013年12月7日,《中国教育报》发表题为《考试招生改革总体方案制定完成》,报道了高考改革七大举措和改革亮点。这次改革的总体思路是对外语考试实行社会化一年多考,不再在统一高考时举行;同时,“降低英语分值在高考中所占的比例,提高汉语分值所占比例”[1]。方案将于2017年推广实施。教育部发表的这份高考改革新方案,表明当前国家对语言政策在进行调整。

语言政策是指人类社会群体在言语交际过程中根据对某种或某些语言所采取的立场、观点而制定的相关法律、条例、规定、措施等。语言政策是语言接触和冲突的产物,是解决语言矛盾的需要,通常出现在某种语言的生存和发展遭受其他语言的干扰和威胁的时候多种语言并存的社会群体中[2]。近些年来,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在面临着同一个过程中的两大主题——全球化和本土化的双重压力。在参与国际事务的过程中期待和焦虑并存,机遇与挑战同在。因此,一方面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各个国家都在为实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文化、一种语言”的民族国家理想模式而努力[3],许多国家和地区在发展中同时反思本土文化的重要性,在学习国际通用语的同时也考虑母语的特殊地位。因而,语言在社会中的重要性进一步摆到了国家政策的层面。语言政策在各个国家显得极其重要,其对于文化的整合、政治的稳定、经济的促进意义重大。

中国早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就实行了“书同文”的文字政策,以法规的形式将六国文字统一为小篆。之后,很多朝代都推行过自己的文字政策。隋朝统一后编《切韵》,以金陵雅音和洛阳雅音为基础正音,南北朝官音融合形成长安官音,即秦音[4]。唐承隋制,隋、唐国语为“汉音”,或“秦音”。宋代国语称“正音”、正语、“雅音”,其语言政策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元代将蒙古语定为国语(主要为蒙古族使用),后来又以元大都(今北京)汉语语音为标准音,称为“天下通语”。明代的《洪武正韵》是一种规范语言文字的政策,这一政策促进了民间语言文字的发展,也促进了当时民间语言文学的研究和发展[5]。语言文字的使用和研究,尤其是官方对语言文字使用的规范,对中国境内各个民族之间的交流、融合有重要贡献,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重要力量。汉民族具有强大的凝聚力与汉字有直接的关系。汉民族的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由汉字联系,其民族精神生活的全部历程,都完整地、系统地保存在汉字文献的宝库之中[6]。

昆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4卷

第3期沈海英:中国语言政策研究综述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央人民政府和政务院延续了在各个时期党的民族语言政策,将民族语言平等作为国家的重要语言政策之一。中央政府制定了较为合理的语言政策,确立起“主体—多样性”的语言政策[6]。一方面,普通话是汉民族的共同语,是政府决策推广的全国通用语言。1955 年10 月,中国教育部与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联合召开了“全国文字改革会议”, 正式通过决议将汉民族的共同语定为“普通话”。1956 年2 月6 日,《国务院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给普通话下了一个定义:“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1982 年11 月,全国人大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4 条规定:“国家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从而确立了普通话的法律地位。另一方面,强调中国境内各个民族的语言是中国语言大家庭中的一员,也是中国文化多样性的组成部分。1949 年9 月在北平召开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制定的《共同纲领》(第五十三条)指出:“各少数民族均有发展其语言、文字、保持或改革其风俗习惯及宗教信仰的自由。人民政府应帮助各少数民族的人民大众发展其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的建设事业。从此,民族语言文字平等的政策一直是中国政府一贯坚持的民族政策的重要内容之一。2000年10月31日,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审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这部法律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语言法,这部法律在后来的国家语言文字规范和统一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中国对外国语的态度和政策,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情形,经历多次转向。伴随着鸦片战争后殖民势力渗透到中国,英语在中国得到扩张。1862年同文馆开办时仅设英文馆,由英国传教士包尔腾(J.C.Burdon)任第一任英文教习。随后,法文馆、俄文馆、德文馆、东文馆(日文)等相继成立[7]。集中在东部沿海地区的教会学校是进行外语教学最主要的场所,英语是最普遍的一种外语语种[8]。19世纪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使日本国力剧增,日本便成为中国主张强国富民的先进人士的学习对象。中国有志青年到日本留学,翻译日书,引进了日本各领域的知识,日语专业术语随之大量涌入汉语[9]。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中美外交关系中断,中国向苏联老大哥学习,英语被俄语替代,成为第一大外语。从1953年开始,从中学到大学,俄语成为最受欢迎的外语,这是中国语言政策中的第一个转向。中国以俄语为主导的外语政策在中苏关系恶化之后被打破,发生了中国语言政策的第二个转向,即从俄语转为英语[10]。然而,“文革”时期,很少有人关注外语政策,中国的英语教育,基本处于停滞状态。直到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英语被广泛认为是“国际交流和贸易的语言”[11],英语热重新出现。英语成为中国第二种强大语言,与国家强化英语教育有关,也是国家顺应经济发展需要和全球化策略在语言政策方面的体现。

近年来,随着中国国力的不断上升,传统文化的保护被国家提上议事日程。一方面,400余所遍及世界100余个国家的孔子学院的建立在向全球推广汉语;另一方面,国内英语热在某种程度上也冲击着汉语在民众中的地位。因此,目前国家大幅调整英语在高考成绩中的分值,以其凸显汉语语言在教育中的重要地位。这是我国对外语言政策的第三次转向,即从英语转向本土语言。从中国对外语政策的转向可以看出,不同时期的语言政策反映出国家、社会和文化发展的需要。

二、从语言规划到语言政策:中国语言政策研究的学术发展

语言政策与规划原本属于社会语言学或应用语言学的宏观研究领域,是社会政治与语言学知识相结合的产物。国际上关于语言政策的研究始于20世纪50年代末期,在最初提出时被称为“语言计划”(language planning),由美国语言学家豪根(E·Haugen)引入语言学术界[8]。Einar Haugen的语言规划理论真正对中国产生影响应该是改革开放以后[11]。Haugen曾担任美国语言学会主席,1972年在《语言生态学》一文中他提出“语言生态学”(The ecology of language)的概念,认为语言生态学就是研究任何特定语言与其存在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的学科。他还把语言的存在环境隐喻类比为生物的生态环境。他的《语言学与语言规划》一文,由林书武翻译,1984年发表在《外国语言学》刊物上[12]。Haugen将语言规划定义为:“一种准备规范的正字法、语法和词典的活动,旨在指导非同质言语社区中的书面和口头语言应用”[12]。语言规划的核心是“用选择的方式,对现有的语言形式进行判断的活动”[11],即为了改变某一语言社区的语言行为而从事的所有有意识的尝试活动。随着使用和研究的增多,语言规划逐渐成为一个使用较为广泛的术语,最终在语言学界确定下来。语言规划一般是国家或地区政府推出的具有很强目的性的语言干预行为。因此,语言规划带有很强的政策性导向。

在西方语言学界,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在很多时候当作同一个概念使用,缩写为LPP。在中国,由于政治和学术上的原因,过去20年,语言学界一般将语言政策称为语言规划,这不仅符合国外对于语言规划的理解,也避免了一定程度上对其的误解。但最近10年,学者更多采用语言政策一词,这一学术语汇的使用,反映的是语言政策研究经历了语言学到社会语言学、再到语言的公共政策学的多学科交叉与发展。

以往语言规划的概念在国外的研究已比较成熟,在我国,语言学界对其引荐和翻译也较多,国内语言学界讨论较多的是语言规划。对中国语言学学科发展作出过巨大贡献的北京大学胡壮麟教授在1992年赴美考察后,发表了《语言规划》《美国的语言问题与语言政策》《美国的双语教育》等论文[11]。其《语言规划》一文,比较早地吸取了国际语言规划理论,回顾了中外语言规划发展历史,对中国制定语言规划提出宝贵意见。文中胡壮麟对多位语言学家关于“语言规划”的定义加以评价,如对于维因斯坦关于语言规划定义为: “语言规划是政府授权的,长期进行的,有意识的努力旨在改变某种语言在社会中的功能,从而解决交际中出现的问题。”[13]胡壮麟认为,维恩斯坦强调了语言规划中的四个问题:第一,语言规划是政府授权的活动,尽管个人或地方的努力可有助与语言规划,没有政府的授权成不了大事;“权力在语言事务中的作用,不亚于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第二,语言规划是一项旷日持久的活动,这是由语言规划的规模和复杂性决定的。第三,语言规划实际上是要改变一种语言的功能,从这点可以看到,语言规划不仅仅是解决语言的编码问题,还应考虑其社会功能。第四,语言规划要解决交际问题,因此把语言问题改成交际问题[14]。通过这些学者的定义,胡壮麟指出语言规划强调了在理论上的可以依据性和在范围上的国家性。

从胡壮麟对语言规划定义的梳理上可以看出,语言规划在发展的过程中一步步与国家的语言政策相结合,最终国家的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紧密相连。胡壮麟在综合了国内外学者定义之后对语言规划做出了自己的理解:“第一,语言规划是有意识的有组织的活动;第二,它涉及私人的和官方的努力,但政府的优势在于它控制了教育系统及其它机构有利于规划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第三,语言规划旨在发现和解决交际问题,这些问题既有语言学的,也有非语言学的;第四,语言规划要解决的是全国性的问题,故需较长时间评估并在一定社会中解决这些问题;第五,语言规划要有一定的理论框架指导[13]。

尽管具有语言学学科意义的语言政策研究在中国只经历了30年的发展,但还是取得了一批学术成果,如中国社科院周庆生主编《国外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进程》[13]和《国家、民族与语言——语言政策国别研究》[15],中国社会科学院陈章太著《语言规划研究》[16],浙江大学刘海涛所撰《语言规划的动机分析》[17]、刘海涛《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从定义变迁看学科发展》[18],以及暨南大学郭熙所发表的《语言规划的动因与效果——基于近百年中国语言规划实践的认识》[17],这些都是语言规划研究有代表性的著作。

语言规划刚提出的时候只有语言学家进行研究。后来,经学者们不断修订,使语言规划的内涵不断扩大,既包括社会语言,也包括社会整合当中跟语言密切相关的经济和政治,不少其他学科的学者也关注语言规划。随着其它学科的介入,语言规划的外延不断扩大,西方学者对语言规划产生了新的理解。例如:Jernudd & Das Gupta认为“语言规划已不再是一种理想主义和完全属于语言学的活动,而是一种为了解决社会语言问题的政治和管理活动”;Weinstein也认为语言规划是通过对语言的干预来解决社会经济、政治问题的一种方法,它也涉及私人或社会团体的努力,大多情况下指当地政府、教育、经济或语言权威部门;Mühlh·usler甚至认为,按照生态学的观点,语言规划是一种旨在保持人类交际系统最大多样性的活动[12]。因而,学术界对语言规划的讨论已经从语言学,发展为与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管理学相交叉的学科。

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公共政策学科发展,语言也作为一项公共政策进入学术视野,语言政策(language policy)一词受到学界更多关注。语言政策是指人类社会群体在言语交际过程中根据对某种或某些语言所采取的立场、观点而制的相关法律、条例、规定、措施等。陈章太认为语言政策是政府对语言文字的地位、发展和使用所作的行政规定。语言政策是国家总体政策中的一个分支,因而语言政策总是和国家整体的发展战略相适应,反过来,语言政策又会影响国家总政策的贯彻实施[11]。除了陈章太的定义,冯广义在《论语言生态与语言国策》中将语言政策定义为:一个国家或地区所制定的语言政策、语言推广、语言规范的总称[17]。从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在社会和国家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和工作的内容来看差别很小,但是有些人认为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之间有一定的区别,如郭熙认为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的对象不同。语言规划主要指的是一个国家对官方语言的选择和规范化,语言政策设计的范围则要广泛得多,除了语言的规划之外,还包括对待非官方语言的态度[19]。从中可以看出,语言政策是国家关于语言生活方面的法律、法规及其他行政性措施,它将语言规划的内容以法律法规政府行政命令的方式规定下来,是语言规划的制度化、法律化,是语言规划得以推广的重要保证[20]。因此,语言政策的制定是基于语言规划的成果。

近10年来,语言政策一词被中国学者越来越多地使用。比如,周庆生、魏丹著《国家、民族与语言—— 语言政策国别研究》[21]、张治国著《中美语言教育政策比较研究-以全球化时代为背景》[16]、周玉忠著《美国语言政策研究》[22]、周庆生《中国“主体多样”语言政策的发展》[23]、赵蓉晖《国家战略视角下的外语与外语政策》[15]等都表现出语言研究的政策甚至语言战略发展倾向。2011年,以色列犹太裔语言学家、美国马里兰大学国家外语研究中心(NFLC)高级研究员博纳德·斯波斯基(Bernard Spolsky)所著的《语言政策——社会语言学中的重要论题》被译为中文出版[24]。书中作者指出:当今世界,语言政策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论题。这本语言政策导论性质的书,探讨了语言政策研究中最前沿的热点问题:对规范语言和不良语言的看法、双语制与多语制、语言死亡与濒危语言的保护、作为人权和民权的语言选择、语言政策等。可见语言政策的研究有比语言规划更广阔的研究议题和研究视野。

中国语言政策研究所经历的从语言规划到语言政策的转变,其背后是语言政策研究经历了从纯语言学到社会语言学、再到语言的公共政策学的多学科交叉与发展历程。这一转变还有更广阔的社会、思潮的深刻背景。刘海涛把语言研究的这一系列转变总结为:“从工具观到资源观的转变;从结构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转变;从单变量系统到多变量系统的转变;从实用主义到语言人权的转变;从语言问题到语言生态的转变;从单纯的语言学领域到社会学、政治学以及其他学科的转变”[25]。

三、中国语言政策的研究内容

(一)对国外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理论方法的引荐

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进行民族识别的时候,民族学家和语言学家就已经意识到了语言在民族和国家发展中的重要性,但当时并没有明确提出语言规划这一概念,语言政策也仅仅是国家和政府的事务,没有广泛进入到学者的研究领域。早期就语言规划进行论述的是胡壮麟发表在1993年第2期《语言文字应用》杂志上的《语言规划》一文。该文详细介绍了国外语言规划的产生、发展、语言规划的中具体环节、语言规划应包含的内容、语言规划研究中所讨论的问题[18],文中胡壮麟专门就中国的语言规划问题进行了特别的论述。他认为中国的语言规划有自身的特点,如中国的语言规划在进行之前广泛听取人们的意见,最后通过国务院或者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推行的时候上下通达;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语言规划内容复杂,因此不能操之过急,要从长计议;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在语言规划过程中要注意兄弟民族语言的平等地位;中国语言规划的成果在海外华人社团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因而推动了其所属国的语言规划行动[9]。

2001年,语文出版社出版了周庆生主编的《国外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进程》一书。这本书是国外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的译文集,其中收入了美国、澳大利亚、英国、俄国等国家的语言学家对语言政策、语言立法、语言规划、语言传播四个主题的讨论。在语言政策的讨论中,语言政策的相关理论对中国的语言政策研究具有很大的启发,如美国学者查尔斯·弗格森(Charles A. Ferguson)对国家发展中语言因素的分析。他从理论上论述了将国家作为普通语言社会学描写的基础是可取的,即从根本上肯定了语言政策研究的合理性,国家可以作为一个基本的语言研究单位。因为在他看来,在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的过程中,国界像其他社会屏障一样,起着重要作用[9]。另一位美国学者乔纳森·普尔(Jonathan Pool)对国家的发展和语言的多样性进行了论述。他有一个鲜明的观点,即一个国家的发展程度和这个国家语言的使用有着很大的关系,在一个语言极其复杂的国家,不能可有发达的社会和经济,而一个发达的国家总有高度统一的语言[15]。这些理论的论述对于中国学者理解语言政策与国家政治以及发展之间的关系具有很大的启发意义。事实上,中国的语言政策研究也就是循着这条路在走。此书还对各个国家语言政策推行的经验以及语言政策失败的教训做了论述,如对加拿大官方语言政策的制定和执行的论述,语言政策的失败导致一个新的国家巴基斯坦国家的诞生等。此书的另一主要贡献是对语言规划的理论进行了引荐,包括语言的标准化研究、语言现代化和规划与国家现代化规划之间的比较研究、语言规划与语言权力之间的关系等。

此外,对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的研究和引荐还有商务印书馆于2005年出版的陈章太的《语言规划研究》。这本书是他从事语言规划研究的论文集,其中介绍了语言规划之后专门论述了语言政策、对中国的普通话规范工作、语言文字标准化等问题进行了讨论。陈章太还主编了《语言规划的理论与实践》(语文出版社2006年出版)。此类的图书还有李宇明的《中国语言规划论》(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姚亚平《中国语言规划研究》(商务印书馆2006年出版)《中国语言规划绪论》(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这几本书是近年来讨论语言规划理论性问题的代表作品,对中国语言规划问题从理论、现实、发展等方面进行了讨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还讨论了中国国内单一外语的倾向,指出这种倾向对于国家的发展不利;他还讨论了母语与外语的关系,官方语言与少数族群语言的关系等。关于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的文章有周庆生《国外语言规划理论流派和思想》(《世界民族》2005年第4期),张占山的《语言规划、语言政策和社会背景的关系》(《烟台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6月),郭熙的《华语规划论略》(《语言文字应用》,2009年第3期)和《语言规划的动因与效果——基于近百年中国语言规划实践的认识》(《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1月),刘海涛《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从定义变迁看学科发展》(《语言规划的理论和实践》论文集,语文出版社2006年版),以及《语言规划的动机分析》(《北华大学学报》2007年第4期)、赵守辉《语言规划国际研究新进展——以非主流教学为例》(《当代语言学》2008年第2期)、李宇明《语言功能规划刍议》(《语言文字应用》2008年第1期)等。

有的学者也运用语言规划和语言发展的相关理论研究世界的濒危语言,如徐世璇著《濒危语言研究》[15],以及戴庆厦主编《中国濒危语言个案研究》[26]、范俊军《少数民族语言危机与语言人权问题》[27]等。

(二)对各个典型国家语言政策的介绍和研究

在对国外的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理论进行引荐介绍的同时,国内很多学者将研究的目光放在了各个国家的语言政策介绍上。对世界上不同国家的语言政策,尤其是一些具有代表性国家的语言政策介绍和研究是国内语言政策研究中最重要的内容,也是取得成果最多的部分。其中,介绍最多的国家是美国和加拿大。

2003年,由周庆生主持、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所课题组主编的《国家、民族与语言——语言政策国别研究》一书,对不同国家的语言政策进行了分类介绍,即双语国家的语言政策、多语国家的语言政策、国家统一多样性的语言政策。此书对不同国家采取不同的语言政策的介绍和研究表明,语言政策与特定的国情有关。语言政策制定涉及到国家利益,因而必须考虑不同国家内各个族群语言与国家利益之间的关系,如加拿大魁北克的法国人与加拿大的双语语言政策[28]。该书共涉及22个国家的语言政策,基本上反映了世界五大洲不同的国家(民族)所实施的语言政策类型和模式的总体概貌。因此,该书在国别语言政策研究与分析的个案取舍上是极具全面性和代表性的[29]。该书比较早地对国外语言政策进行国别梳理,其中涉及几个典型国家的语言政策,如从语言平等、语言融合到推广国语的苏联解体前后的语言政策,美国语言政策中的官方语言、移民语言与土著语言问题,坦桑尼亚语言政策对国语的选择与推广,秘鲁语言政策如何从本土语言到殖民语言,再到官方语言的选择发展,哈萨克斯坦语言政策如何提高国语地位,尊重双语现实,以及以色列语言政策从濒危语言到官方语言,实现语言史上的奇迹[30]。

中国学者对美国政策研究集中在其对印第安语言的政策上,具有代表性的有蔡永康的《语言一致与文化趋同——解读美国的惟英语运动》(《江苏社会科学》2005年第3期)、李英姿的《美国语言政策研究》(南开大学2009年博士学位论文)、谭琪的《当代美国双语教育政策评析》(东北师范大学2006年硕士学位论文)、张桂菊的《多元文化主义视野下的美国语言教育政策研究》(《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翟巧相的《美国联邦政府对印第安人教育政策的演变》(河北大学2005年硕士学位论文)、周玉忠和李文军的《“大熔炉,尚可;巴别塔,不可”——美国建国初期的语言政策》(《宁夏社会科学》2006年第6期)。对美国语言政策的研究主要是在批判美国的惟英语运动以及对印第安人语言的不平等对待。学者认为,美国在处理国家的语言政策时十分巧妙,即没有规定官方语言,但英语是实质上的官方语言,美国在历史上采取了一些保护印第安和移民的语言政策。但是,由于英语的强势地位,这些政策并没有在根本上改变少数族群语言在国家语言中的处境。对加拿大的语言政策介绍主要集中在对其双语政策(英语和法语)的关注上,主要论述是魁北克争取法语作为国语的过程和加拿大处理语言问题的经验,如阮西湖的《加拿大语言政策考察报告》(《世界民族》2001年第3期)、童佩智的《加拿大魁北克省的捍卫法语政策》(《国际观察》1997年第1期)、王璐璐的《浅析加拿大多元文化政策的发展》(《中华女子学院山东分院学报》2007年第3期)、高霞的《加拿大非官方语言文化的保护及发展》(《上饶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等。

除了美国和加拿大之外,对西方国家的语言政策介绍集中在语言政策与国家或者国家组织的发展上,最为典型的是对俄国语言政策的研究和介绍,如中国很多学者认为前苏联的解体与其俄语为尊的语言政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此类的研究有对M·B·季亚奇科夫的《当代俄罗斯的语言政策》的翻译引荐(钟华译《民族译丛》1994年第2期)、王尚达和王文的《苏联对中亚的语言政策:评论和反思》(《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5年第6期)、周庆生的《罗斯化与俄罗斯化:俄罗斯/苏联语言政策演变》(《世界民族》2011年第4期)。除了对俄罗斯的语言政策研究之外,国内对欧陆国家的语言政策也有大量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法国保护法语抵制英语的语言政策、欧盟的语言政策和其发展的研究等方面。

对亚洲国家的语言政策研究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语言政策研究内容。亚洲的语言政策复杂,这是因为有些国家和地区经历过被殖民历史,被殖民国家的语言政策受到殖民宗主国语言的影响,表现最为明显的是新加坡、马来西亚、台湾、香港和澳门。这些国家和地区在独立之后分别对语言进行了规范,但是整体体现出语言多样化的特点。此类的研究有台湾学者叶玉贤的《语言政策与教育——马来西亚与新加坡之比较》(前卫出版社2002年版)、行政院国家委员会编的《各国语言政策——多元文化与族群平等》(前卫出版社2002年版)。中国学者在介绍马来西亚的语言政策时,主要持批评的态度。认为马来西亚政府对华语采取了不平等的对待方式,而在对待新加坡的语言政策时采取肯定的态度,认为新加坡的语言政策是多语共存成功的典范。易花萍的《现当代中外语言文字政策比较》(《宁波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王春玲的《双语环境下的民族危机及对双语教育的一点思考》(《贵州民族研究》2010年第6期)。与之相似,在对香港、澳门和台湾的语言政策进行论述时,学者的主体倾向是这三个地区都受到了殖民统治,其语言政策受到殖民宗主国语言的强烈影响。但是,在殖民统治之后,这三个地区在进行语言政策的制定的时候,合理地处理了殖民时期语言政策与新的语言政策之间的过渡,因而语言和社会文化之间的关系处于良性的发展状态。

(三)对中国语言政策和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教育关系的研究

处理普通话和少数民族语言之间关系的问题是制定中国语言政策最主要的依据。因而,对中国的语言政策的研究自然就导向了对少数民族语言问题、少数民族教育中的双语问题、国家制定少数民族语言政策的历史脉络、少数民族语言政策存在的问题等的讨论上。此类的研究是中国的语言政策研究中又一个重要内容。20世纪90年代,政府及学者开始关注中国的语言政策对少数民族社会和文化的影响。在这一动向的指引下,出版、发表了一些梳理新中国建立以来中国的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的书,如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教育司编的《新时期民族教育手册》(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政策法规室编著的《国家语言文字政策法规汇编》(语文出版社1996年版)、戴庆夏主编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应用研究》(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以及《少数民族双语教育概论》(辽宁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社会语言学》(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郭熙《中国社会语言学》(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云南省少数民族语文指导工作委员会主编的《民族语文理论政策讲座》(云南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道布发表的论文《语言活力、语言态度与语文政策——少数民族语文问题研究》(《学术探索》2005 年第6 期)等。这些文献是对新时期中国的语言政策的回顾和总结,也是对中国语言政策进行的总体介绍。

在近些年的研究中,学者们进一步将目光放在较为微观的层面,如对某个少数民族的双语、双语教育和民族语言的留存状况进行研究。此类的研究成果丰富,并且对少数民族文化和语言传统和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如中国社会科学院黄行教授所著《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活力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骆小所论文《加强少数民族语言稳定性研究》(《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8期)、周庆生论文《语言与民族识别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6年第2期)和《中国双语教育的发展与问题》(《贵州民族研究》1991年第2 期)、谢俊英论文《中国不同民族群体对普通话的态度差异分析》(《语言文字应用》2006 年第3 期)、杨浩强论文《对我国少数民族双语教学中几个问题的思考》(《教育与教学研究》2011年第2期)对中国少数民族的双语教育目标、双语教育中两种语言(少数民族本民族语言和汉语)之间的关系、双语教育的教师的素质以及双语教材的选择和使用问题等进行了论述。此类的研究还有冯惠昌的《关于双语教学研究的思想》(《内蒙古师大学报》1997年第2期)、文静的《论民族地区语言文化的保存和利用》(《前沿》2010年第24期)、徐炳勋的《完善民族区域自治,正确贯彻语言政策——内蒙古自治区54年来的语言实践》(《内蒙古大学学报》2001年第3期)、杨健吾的《中国政府的民族语文政策与中国少数民族的人权保护》(《毕节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等。

以上仅仅是对此类研究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的列举,类似的研究反映出以下几个问题:一是中国对少数民族的语言政策在教育中体现最为明显,即双语教学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推行,因而少数民族语言问题很大程度就是双语教学的问题;二是由于社会发展和少数民族同胞个人发展的需要,少数民族的语言在其生活和教育中相对汉语处于劣势的地位,语言的使用和留存问题在某些少数民族中比较突出;三是研究者认为双语教育和国家的语言政策对少数民族的语言总体呈现出积极、保护的态度,但在具体的实践中存在着一些问题,且往往得不到有效的解决。

四、结论

在信息时代和全球化的当今社会,语言不仅是一种文化资源,语言也变成了一种政治和经济资源。语言在社会中的重要性进一步摆到了国家政策的层面,语言和社会文化、语言与民族关系、语言与政治经济之间的关系在当今世界进一步凸显。在面对国内不同族群和文化差异,并迎接世界交流的同时,语言政策在各个国家显得极其重要,其对于文化的整合、政治的稳定、经济的促进意义重大,语言政策的研究在任何国家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中国的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研究从西方引进,其理论和方法受到西方的影响颇深。在语言政策研究的各个阶段,在研究方法方面,多采用比较研究法、历时性研究、文献研究与实地调查研究相结合等多种研究方法。在研究内容方面,关注语言规划、语言政策、双语教育、濒危语言、少数民族语言活力、语言战略等主题。尽管30余年来,中国语言政策研究已经取得一些研究成果,但就目前国内的语言政策研究现状来看,其研究还存在着以宏观研究为主,缺乏微观的研究,以泛化研究为主,缺少深入的调查研究,在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政策与规划领域,专家学者涉足不够,尤其是中国边缘地区少数民族语言政策与规划方面极其欠缺等的问题。

语言政策是一个新兴的研究领域,因此还有很大的研究空间,笔者认为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尽管国内学者对很多国家的语言政策进行了介绍,但是在总结其经验教训方面依然不足,主要体现在对他国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的理论介绍和发展不够,此后的研究可在这方面进行深入。中国自己的语言政策理论体系尚未建立,需要有更多的中国语言政策经验的总结和表述,比如孔子学院在全球得到飞速发展,但学术界对这样的国家语言战略的研究和总结却显得十分滞后。

2国内关于汉语和少数民族的相关语言政策研究更多地在关注双语教育在少数民族地区推行的过程和出现的问题,很少关注这一语言政策国家顶层设计方面的问题,现有的语言政策研究和政策建议对公共政策的影响还十分有限。语言政策研究还只是语言研究学者、民族学者的单打独斗,缺乏多学科学者之间的合作,而且应该建立多种机制让学者更多参与到国家语言政策制定之前的调查研究和论证中来,提供政策支撑,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对语言政策推行的研究和评估中。

3中国是一个民族众多的国家,各个民族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各异,在语言上亦有很大的差别。如何在国家和少数民族共同的发展中保护少数民族的文化、如何在国家统一官方语言的基础上使少数民族的语言得以保存并在其社会中充当文化传承载体的角色,这都需要进一步进行深入探讨和研究。同时,中国又是正在崛起的大国,需要融入世界甚至领导世界,如何在外语与官方语言之间实现多种语言的平衡发展是中国的语言政策在今后的研究中应该重点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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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03-20

基金项目:云南省社会发展科技计划项目“矿业城市经济转型与可持续发展”(2009ZC130M);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国家矿产资源整合后云南矿难边际成因分析及长效遏止对策研究”(2012Y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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