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忠
你说人怎么能不老呢?只一晃儿,女儿也做了妈妈。外孙女的问世,把本人顺理成章地推到了姥爷这一角色位置上。这“姥爷”虽不是那“老爷”,叫起来听起来却毫无二致。且更具人情味,便沾沾自喜。
不久,有话捎来——“请姥爷给外孙女起个名字”。亲家抬爱,使命温馨,搜索枯肠也得给外孙女起个响当当的好名字。想到自己平生愚直,几十年沟沟坎坎,活着挺不耐烦,就希望外孙女长大后心机灵透,遇到麻烦会拐弯儿,会拐弯儿才能诸事顺利,前程通达。于是,尚未谋面的外孙女便被名之曰:弯弯。
和弯弯见面是在她满月后的第三天。民俗有“挪尿窝儿”一说,欢喜中掺着好奇,就凑过去看,小东西头型尚未长好,一张小脸呈酱紫色,像劳动人民,五官周周正在,虽说不上漂亮,但不丑。
像报纸和电视上常说的那样,“会见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女儿面带着笑容却分明郑重地向弯弯介绍说:“这是姥爷!”好像这个满月的小东西多懂事儿似的。我想我那一刻无疑是满面慈祥。出人意料的是,弯弯居然很懂事地咧开小嘴悠悠一笑,绝对地透着亲情和信赖,还有点儿头一回和姥爷见面不好意思的样子。这一笑,胜过了人世间最生动、最美好的语音。真叫人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女儿也有些喜出望外,说弯弯生下来这是第一次笑,第一次的笑就送给了姥爷。我听了就没法儿不受感动。只这一笑,世上无论什么,对我都不重要了。
弯弯住了下来,小娘儿俩住里间,有一盏壁灯彻夜柔和。我睡得晚,常忍不住要进里间看看弯弯。弯弯睡得模样儿要比醒着时来的端庄和严肃,眼角上挑,嘴角紧闭,像个领导。
像领导毕竟不是领导。弯弯毕竟修养不够,只过两天,也闹不清她受了什么委屈,或者长哭当歌,要抒发什么感受,竟又哭顺了嘴,而且连蹬带踹,状如摇滚歌手。女儿百般哄劝,仍不能使弯弯回心转意,只急得自己也哭了起来。谁知这一哭竟发生了神奇般的功效,摇滚歌手收住了歌喉,两只眼睛专注地瞅着妈妈,不摇也不动,似乎在反省自己所犯过的错误。
娘儿俩你方唱罢我登场。小母亲哭得情真意切,大有细水长流的态势。该是我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让弯弯总这么怔怔地犯傻也不好,我说:“行了吧行了吧,越活越出息了!……瞧瞧人家孩子,自觉点儿吧……”
女声二重唱落下了帷幕。女儿哭出了感情,感情征服了弯弯。弯弯已经有了审时度势的能力,她是一个懂感情的小人儿。
对弯弯,需要刮目相看。
一周时间转瞬而过。弯弯不虚此行,她以大写意般的技法,酣畅淋漓地在床单和被褥上炮制了若干幅抽象派图画,然后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