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谷溪

2014-07-14 18:07祁玉江
延安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路遥延安文学

祁玉江

曹谷溪是一部很厚重的大书,愈读愈耐读,越品越有味,似乎永远读不完,一直品不够!

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就知道曹谷溪这个人,知道他是一个典型的从黄土地上走出来的作家,被文学界称为“老镢头”派诗人,而且有幸读过他的一些诗作。他字里行间处处充满着火一般热情,充满着对陕北这块黄土地及其父老乡亲的大爱,对于我这个嗜好文学的热血青年来说,对他的仰慕和敬佩之情难以言表!但是,当时由于年龄的原因,水平的差异和工作条件的限制,特别是自卑和胆怯,使我与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师、兄长(曹老师比我整整年长18岁)擦肩而过,没有更多地走近他,更没有过多地与他交往。因而对他的认知感,特别是对他的身世,他的经历,他的为文为人,他的人品与文品,都知之甚少,甚至仅仅停留在一些模糊的表象上。

然而真正认识他、走近他、熟知他,以至志同道合,成了文学挚友,成为忘年之交,是在我渐渐叩开文学大门,进入新世纪以来的事。再确切点说,是在2006年7月以来我担任中共志丹县委书记、中共宝塔区委书记的八九年期间的接触、交流、合作和交往。

关于这段情缘,我曾在《感恩谷溪》一文中详细叙述过,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近一段时间以来,曹谷溪的影子不停地在我的脑海萦绕,挥之不去!谷溪为什么让我这样痴迷,这样尊敬?我认真反复地思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谷溪不仅仅是一位优秀的作家、学者和老师,更重要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地地道道、名副其实、代表陕北这方高天厚土,且具有英雄气概、出生入死的真正男子汉。

在谷溪身上集中体现了“五气”。

骨气。谷溪于1941年农历2月1日出生在陕北清涧县郝家墕乡郭家嘴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里。父母是地地道道、老实憨厚的庄稼人,可以说斗大的字不识半升,一辈子坚守农道,与世无争,煎熬着艰难困苦的生活。在陕北一带,清涧县算是最荒凉最苦焦的地方之一,而谷溪的家乡又地处黄河沿岸土石山区,更是不毛之地。兄妹7人中,谷溪既是老大,又是唯一的一个男孩。长子和兄长的双重身份,使幼小的谷溪过早地担负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父母对他格外器重,在生活极度困难的情况下,还是将他早早送进学堂,盼望他多识几个字,日后有个大的出展,彻底改写家庭的苦难命运。地位的卑微,出身的贫寒,并没有使小小的谷溪屈服、沦丧。他硬是憋着一口气,鼓着一把劲,在同学、老师、世人面前没有自卑更没有低头,而是一方面刻苦学习,听从老师的教导;另一方面利用放学空闲时间,帮助父母砍柴、割草、拦牛、放羊,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尽可能地帮助家里减轻负担。在困难的年代里,吃糠咽菜,遭人白眼是家常便饭。谷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样的背景下渐渐长大,坚持读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而且,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1962年,谷溪高中毕业。由于家庭生活的困难,使他失去了上大学深造的机会,这成了他终生的一大憾事。那阵儿,国家还处于“三年困难时期”,组织上大量精减干部,动员城里的市民和家属到乡下参加农业劳动。那年4月,他领到了毕业证,在其他同学正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延川县医院住院部炊事员的差事。其实当这个炊事员,也不容易。谷溪最早的爱好是绘画,1959年他已考入西安美院附中,但由于家庭贫困而放弃,不得已才上了高中。曾经一度,他想以画像、油漆为生。也就是因为这个爱好,让他结识了县医院的领导,并感动了对方。听说县医院需要一个炊事员,谷溪喜出望外,在县医院领导的帮助下,经县长办公会议研究批准,谷溪终于当上了这个炊事员。半年后,县民政局将他调到本县贺家湾公社当了炊事员兼管理员。由于当时他文化程度高,公社干部奇缺,他又被公社党委书记器重,兼职了文书。那时他还不是党员,却保管着党委和行政两枚“大印”,全机关的吃喝拉撒、写材料、刻蜡板、送信等差事全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一时间他成了公社的“红人”。用著名作家陈忠实的话说,曹谷溪是一名抓着炒菜铲子起家的作家。事实正是如此。年轻气盛的曹谷溪晚上躺在土炕上,经常是思绪万千,夜不能寐,从心底迸发出一句陕北男人常有的豪言壮语:“难道老子一辈子就做这么个营生?”他觉得他的文采不错,有写作的天赋,何不在文学的道路上走一遭,闯一闯?说不定还真的能够杀出一条血路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于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又拿起另一把“铲子”,不,是一支沉重如椽之笔,开始了写作生涯,走上了一条漫漫文学的创作之路。功夫不负有心人。1962年的冬天,身为“伙夫”的他创作的秧歌小戏《脚印》和百十首秧歌词,被《延安报》选载;他写的歌剧在乡上和县里演出受到好评;他的秧歌词,由县委宣传部油印发放各乡镇演唱。谷溪的作品终于变成了铅字,这一小小的成绩极大地鼓舞和鞭策了曹谷溪。他的写作热情更高了,作品更多了。1963年的春天,谷溪调到延川县委办公室当了“通讯员”。《延安报》又以来信的方式刊登了他的一篇表扬稿《一只手表》。之后,他利用下乡送信期间,采写了关庄公社《贺家庄组织群众常年读报的经验》,长篇通讯《一支活跃在黄河畔上的红色放映队》等,分别发表在《延安报人》和《延安报》上。由于擅长写作、成绩突出,他被《延安报》聘为特邀通讯员。1965年后,他担任了延川县贾家坪公社的团委书记,他的创作热情逐渐高涨,各类作品常常见诸省、市报刊杂志,也引起了地区和省里文艺界的注意。当年他又光荣地出席了“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大会”,受到了周恩来、朱德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1972年5月,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他主编的诗集《延安山花》,国内外发行28.8万册,同年9月又创办了《山花文学报》。1979年春,曹谷溪调到县革委会通讯组,不久被提拔为通讯组长。从此,他和写作、文学事业结下了终生之缘。虽然谷溪当了“干部”当了“官”,但是由于家里人多,生活依然非常困难。1977年,谷溪的父亲在山洪暴发中身亡。他一个人顶着一家10口人的压力维持生计。当时,市民的供应粗粮比例很大,全家每月只能买一袋面粉,他全部送回清涧老家,让年迈的祖母、母亲和小女儿享用。他和在延安的姊妹、儿子全部吃粗粮。有人劝他,找个关系走“后门”买点面粉。他说:“这比战后的1948年好多了。那一年的春天,我们几乎吃不到一粒粮食!”当时,延安正刮一股“獭兔风”。市财政局一位文友说,送你两只獭兔去赚钱。他一笑谢绝……1978年3月,一位朋友举荐他到省委办公厅当秘书,这是一个升迁的机会。可他说:“我自由惯了,一开会就瞌睡。我还是专心去经营那一茬叫‘文学的庄稼!”这就是我们的谷溪老师。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辈子就没有顺当过,但也从来没有被什么困难所吓倒,我把艰难和坎坷当做一种动力,永远不畏难、不服输,我做成了我想要做的事!”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著名艺术大师徐悲鸿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这句话用在作家曹谷溪身上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他今天的功成名就与他的铮铮傲骨是分不开的。endprint

豪气。谷溪身材高大,敦实魁梧,虎背熊腰,气宇轩昂。他的脸膛宽阔,满面红光,浓眉大眼,目光深邃,留着大背头,戴着宽边大眼镜。站似一堵墙,坐若一盘钟,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铿锵有力,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声音浑厚。他的相貌,他的性格,他的一言一行无不显露出陕北人那种刚硬豪迈的气概。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延安来了不少北京知青,这对从没有吃过苦,对农村劳动和生活很是陌生的这些热血青年来讲,遇到的困难和问题,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考验。这期间,谷溪由团委书记变成了知青专干。他马不停蹄地跑到知青点上去看望他们。所有的知青厨房,没一个灶口是好的。灶火口一烂,吸劲小,必然满窑冒烟,不仅浪费柴炭,而且常常会使饭菜夹生。谷溪是炊事员出身,套灶火是一把好手。他每到知青点上,第一件事就是看厨房,帮助知青套灶火。然后便动员他们洗衣服、打扫卫生、整理内务。北京知青都戏称谷溪是“曹阿姨”!谷溪对这些知青很是照顾,在工作、生活和为人处事的问题上,出了不少力,帮了不少忙,解了不少难,许多知青非常感激,成了他的终生朋友。陶正曾是北京清华大学附中的学生,在校就是活跃分子,由于风华正茂、血气方刚,下到延川插队时还自带了一台油印机,在延川县关庄公社鸭巷村创办了一份油印的《中国红卫兵报》,刊发了一些不便扩散的“内参”消息被上面追查。县革委会指派谷溪去调查此事,如果上纲上线,陶正很可能就要出事,受到严肃处理。但是,谷溪见到陶正后,感到他并没有什么政治目的,而且很有才气。视才如命的谷溪说明了利害关系,教育引导陶正一定注意自己的言行,以防引来横祸,从暗地里保护了陶正。谷溪对陶正说:“咱停了油印的小报,到县上去办铅印的《山花》文学报!”在当时中国文坛“万马齐喑”的局面下,曹谷溪集聚了路遥、荆竹、陶正、白军民等一大批文学青年,他们的作品引起了文学界的不小轰动,延川县的群众文学创作开始引人注目,《陕西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等都用较大篇幅高度报道评价了延川县的文化艺术现象。1975年夏天,谷溪由延川县调到延安工作,先在延安地委通讯组工作,后又调到延安文艺创作研究室工作,担任副主任。1984年冬,谷溪又担任了延安首届文联党组成员、常务副主席,并兼任了《延安文学》副主编。1992年春至2002年10月,正式担任了《延安文学》主编,一干就是整整十年。此时,他虽然年过半百,但依然意气风发、宝刀不老,和同事们一道把《延安文学》由内部发行的刊物办成了发行全国的纯文学杂志;由80页扩充到240页。跻身于全国十大纯文学杂志行列,荣获陕西省一级社科期刊和全国精品期刊的殊荣。

大气。谷溪虚怀若谷,胸襟开阔,不计前嫌,落落大方。他对朋友、对同事、对家人无不充满着真情,体现出诚意。与他交往,使人放心舒心,敢于敞开心扉,无所拘束,没有后顾之忧。众所周知,路遥和谷溪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在人生态度和文学创作的共同志向中,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可以说,路遥闯入文学大门,以及后来的成长进步,以至《平凡的世界》这部巨著的诞生,包括路遥创作遇到的困惑,体况下降和生病住院,谷溪都帮过不少的忙。前不久,我在著名作家梁向阳先生一篇文章中披露的路遥生前写给谷溪的6封书信中不难看出一些端倪。在深夜我静静地倚在床头上,认真拜读了向阳先生的这篇文章和路遥给谷溪的6封信,每封信都流露出路遥对谷溪的信任、感激和希望。看来路遥虽然天赋过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文学巨匠,但人际关系处理的并不怎样,办一些具体事情就显得力不从心,捉襟见肘,甚至有些木讷。尤其是他弟弟王天乐的工作安排问题,让他十分着急和纠结。于是他就接二连三地给谷溪写信,央告谷溪利用延安的人际关系,想办法串通当时市里的“头号”人物,将王天乐的工作安排了。从信中看,大半年了,王天乐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以致好胜心极强的路遥到最后的信中竟然言过其辞,埋怨起谷溪来,言下之意是谷溪竟连这么一件事都办不成。而谷溪究竟是否上心,是否真正跑过,从路遥给谷溪的这6封信中没有看出,也没有发现谷溪给路遥回信解释详情,更没有听谷溪给我讲过。我甚至真的不知道谷溪最终给王天乐办成此事没有?王天乐后来是怎么参加工作的?怎么成为一名陕报的著名记者?但凭我对谷溪的理解和对他助人为乐的真诚态度,以及对朋友的满腔热忱,我断定他一定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且一定跑过,甚至跑过无数次,也游说了无数次,动用了不少人脉资源。可是路遥兄呀,岂知我们的谷溪同志由县里调到地区工作时间也并不很长,作为贫困潦倒的一介书生,毕竟人脉资源有限,能耐有限,加之那时的人很是正统,政策原则性很强,不符合条件的绝对不会轻易开“后门”的。相信谷溪也实属无奈,跑了不少的路,磨了不少的嘴,吃了不少的闭门羹,遭了不少白眼。但是为了朋友托付的事情,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保持沉默。正因为如此,我们只能品读到路遥写给谷溪的6封信,却看不到谷溪给路遥的半封信。后来,我听谷溪老师讲,他为了落实路遥的“指示”,把王天乐的事情办好,竟然忍痛割爱,把一领质地非常好的羊羔皮筒子(即挂了蓝咔叽布料面子的羊羔皮大氅)送了人。一句话说得我热泪涟涟。再看谷溪,他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双智慧的眼睛喷着火光。更使人感动的是,路遥去世,谷溪没有“人走茶凉”,他曾无数次跑到乡下看望过路遥的生母,张罗着成立“路遥研究会”和创建“路遥文学馆”,亲自主编了《路遥研究》杂志,继续传播着路遥的思想、路遥的精神。在路遥的墓前,他曾无数次痛哭流涕,深深地表达对路遥的怀念之情。他说,路遥是一头名副其实的老黄牛,倒毙在辛勤耕耘的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他的精神不朽!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当我叙述到上面这些故事的时候,您曾是否知道,谷溪与路遥在那个失去理智的年代里,曾经是“对头”和“仇人”。路遥是造反派“红四野”的司令,后又是新组建的县革委会副主任;而谷溪则是彭真、周扬等伸到延川的“黑爪牙”、“小爬虫”,曾被以路遥为“司令”的造反派抓去殴打、审讯,坐过牢,几乎送了性命。当时,两人的世界观、价值观大相径庭。文革动乱结束后,路遥一落千丈,既丢“官”又失恋,精彩的人生跌到了谷底。有一次,路遥在谷溪面前痛哭流涕。谷溪对他说:“一个男人不可能不受伤。受伤之后,不是痛哭,而是躲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用舌头舔干自己伤口上的血,然后立在人前,依然是一条汉子!”在路遥沉沦的紧要关头,谷溪对自己这个“对手”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用宽厚的臂膀和温暖的胸膛接纳了他,安抚了他,给了年轻的路遥无比的温情和慰藉,使他最终没有丧志,没有沉沦,重新点燃起了昂扬向上的思想火花,校正了人生的坐标,并且为之奋斗……可见谷溪“有容乃大”的博大胸襟。同时,他光明磊落,心底无私,与人为善,宽以待人。有一次,一位编辑和曹谷溪套近乎,他说:“老曹,有人告了你的状。”曹谷溪说:“不会有人告我。”“我见到了状子,八个问题。”谷溪坦然地说:“没事,组织上不会查的。”“为什么?”谷溪说:“一查就把我查成了先进人物了。”谷溪的大气还体现在他不计名利和个人得失,把荣誉让给别人,自己甘当幕后英雄。对于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志丹文化积淀厚重,各种版本的县志、文史资料,在一些年代,称谓和提法上,口径不一,而且四处散落,很不完整。所以,组织人力搜集、校正、整理、编辑、出版一套大型《志丹书库》系列丛书,意义重大,势在必行。可是,当我的提议得到县委常委会议通过后,由谁来牵头承担这一艰巨而光荣的历史重任呢?于是我想起了我的老乡、朋友、同事、才子及偶像,时任绥德县委书记的曹世玉。他在绥德主政期间,政绩辉煌,民心所向,曾搞了一套传世大书——《绥德文库》。这对我启发很大。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在电话上征询了曹世玉的意见,得到了世玉的赞同。世玉直言不讳地向我举荐让曾执掌编纂过《绥德文库》的曹谷溪老师担当此任。并一再向我保证,相信老汉一定能够胜任此项工作,要我在待遇报酬上不要亏待老汉。放下电话后,紧接着我便联系上了谷溪老师。那时,他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身体又不怎么好,几次住院治疗,我惟恐他力不从心、推托不干。可是,当我把我的想法和世玉的意见向这个“陕北老汉”说明之后,没有想到谷溪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了。说起条件和报酬,他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只要有桌子,有饭吃,有床睡,再有几个助手就够了,其余一切都好办。说干就干,按照编委会和我的要求,县上很快组建起了具体编纂班子和人员。谷溪老师老当益壮,从编纂大纲的制定、各卷编写的内容和分工、每卷每篇字斟句酌的校核与审定、封面的设计、出版社的联系、装帧和印刷等,每个环节,每道工序他都严格把关,毫不马虎。用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来评价,一点也不夸张!在他和所有编纂人员的共同努力下,经过一年多的紧张工作,终成大卷。可是最后在主编的冠名上,却迟迟定不下来。我认为,由曹老师来挂名,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他是实际负责人,的确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耗费了很大心血,立了大功,理应冠名于他。而作为县委书记,没有参与具体工作,只是个决策者、组织者和支持者的我,并没有出力流汗,决不能抢这个头功!可曹老师说什么也不肯,硬是将主编冠名于我,自己只挂了个执行主编。曹老师的这一大气举动,又一次感染和教育了我,使我这个徒有虚名的主编自愧不如,羞愧难当!2011年7月,我“二返长安”,重回宝塔区工作,担任了区委书记,倡导和决定编纂《宝塔文典》。已成忘年之交、合作伙伴、文学挚友的曹谷溪老师,临危受命,又担当起了组织编纂《宝塔文典》的大任。一年多后,20卷21册1200多万字的系列大书业已成稿,正在付梓出版,而冠名的主编又是我这个只挂名、不出征的“空头司令”,曹谷溪老师又一次当了配角。这叫我如何是好呢?endprint

勇气。有胆有识、志存高远、百折不挠、勇往直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曹谷溪老师的又一特点。通过这些年来与谷溪老师的接触,我深切地感受到,他想要做的事情,而且认准的事情,必将身体力行,认真去做。不,是用心去做,谁都管不了、拦不住,并且努力一定要做得最好。此时此刻,我又想起了清代知县、著名画家、文学家,“扬州八怪”的郑板桥的一首《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主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是赞美生长在岩石上的竹笋的一首诗,在这里用到谷溪身上是最恰当不过了。是的,谷溪是一棵竹笋,而且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棵劲竹,虽然土质稀缺,少雨干涸,风吹霜打,历经磨难,但它不屑一顾,无所畏惧,吸吮着些许雨水,借着山崖巨石间的缝隙,将生命之根、文学之根悄然而坚定地深深扎入广袤而肥沃的土地里,尽情而贪婪地吮吸着大地母亲的乳汁营养,进而滋润着自己蓬蓬勃勃地生长。正因为如此,他决定从文投笔的那一天起,就立志献身神圣的文学事业,历经坎坷,矢志不移,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几十年来,谷溪先生创作颇丰,成果显著,先后结集出版了诗歌集《延安山花》《第一万零一次希望》《我的陕北》,文论集《与文学朋友谈创作》;主编出版了《新延安文艺丛书·诗歌卷》《西北作家文丛》,大型系列文化丛书《绥德文库》《志丹书库》《延川文典》《宝塔文典》,纪实文学集《追思集》《高天厚土》《大山之子》《奉献树》和《人民记者冯森龄》等。1999年荣获陕西省人民政府“1949年——1999年首届炎黄优秀文学编辑奖”和陕西省作家协会“双五文学奖”等。2002年10月退休。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任陕西省作协主席团顾问、延安市作家协会顾问、路遥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华西大学路遥文学院院长等职。眼下,他虽然已是74岁高龄的老人了,但是他依然笔耕不辍,正在抓紧整理自己的文稿,准备编辑出版自己的诗集、纪实文学集和民歌民俗研究方面的六七本专著。与此同时,他还不忘培养文学新人,壮大延安乃至陕西文学队伍,繁荣文学事业,讲学授课,指导年轻人写作,帮助和协调解决当地文学组织工作中的疑难问题。在一次交谈中,谷溪不无感慨地对我说:“如果阎王爷手下留情,再给我10年时间,我就把我手头的事情做完了,进而也达到了最终目标。届时我将死而无憾,含笑九泉!”写到这里,我想将他的诗作《高原的儿子》其中的一段话摘录送给大家:“我老了/也许明天就告别了这个世界/我不希望/但,绝不悲伤!/请把我埋葬在养育过我的/万山丛中吧!/活着,要做您忠诚的儿子/死了,也要肥一片/您贫瘠的土壤!”看,这是多么从容、多么淡定的人生态度呀,又是多么勇敢、多么坚强、多么雄壮的人生乐章!细细品读,慢慢咀嚼,不禁发人深省,肃然起敬!

义气。谷溪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也许是与他的出身、经历有关,或是因为他的为人处事之道。他扶贫济困,同情弱者,对同志对朋友真诚相待,而且表里如一,光明磊落。他一生做过的善事、好事不计其数,那些感人肺腑的事例举不胜举。当年在延川插队的北京知青,《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我与地坛》《病隙碎笔》的作者,著名作家史铁生,是谷溪的朋友,也是文学挚友。1984年夏天,史铁生随北京作家代表团访问延安。谷溪陪着他看望了延川县关庄公社关家庄大队的父老乡亲,那里正是他的获奖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的创作基地;当他陪同代表团参观壶口瀑布时,汽车到不了观看瀑布的最佳位置,史铁生正在为难,谷溪一把把他从轮椅上拉了起来,背着史铁生飞快地到了黄河岸边。在史铁生去世前夕,谷溪专程跑到北京,来到铁生的病榻前,去看望他,慰藉他,久久地握着他的手,万语千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史铁生去世后,他又专程前往吊唁。之后,还为其写了一首《留给世界的礼物》,以此来表达他对史铁生的悼念和怀念之情。2009年冬,我85岁高龄的老母在子长乡下病逝。曹谷溪老师冒着严寒,专程前来吊唁。最使我感动的是,他也是一位老人,且年逾七旬,在我的母亲灵前,我说鞠个躬就行了,可谷溪老师深切地说“先走的为大!”。他拖着臃肿的身子硬是跪倒在地,烧纸、叩首、作揖……一切按陕北的乡俗行了大礼,感动得我和家人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曹谷溪老师经常对人讲起他的人生格言:“出凡入俗通三界,来风去雨兼自然”。他从事文学艺术活动长达五十多年,培养和扶持了许多文学后起之秀,比如阎安、成路,比如高安侠、倪泓,比如李玉胜、孙闻芳……这些同志在他身上汲取了丰富的营养智慧,茁壮成长。孙文芳对谷溪老师的评价是“曹老师扶持文学新人不仅像老师,更像父亲一样,像老农一样,只要他发现你是一棵苗苗,就恨不得一手把你扶成一棵参天大树!抛开曹老师个人文学创作的成就不谈,单就扶持陕北文学新人这一点,曹老师就应该被载入史册!”为了帮助前来求教的文学青年,谷溪不仅帮他们改稿,管他们吃饭,还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给基层的同志住。曹谷溪曾把自己比作老枣树。他说:“陕北有一句农谚‘栽枣树不如砍枣树,砍倒一棵老枣树,就在倒下的地方,会茂盛生长出一大片嫩枣林!”是的,他是一个真正具有枣树精神的人。多少年来,他扎根在陕北贫瘠的土地上,撒播着文学的种子,甜美的果实丰盈着人们的精神。就连曹谷溪老师本人也讲:“自己只要有点本事,恨不得把自己的肚子剖开给他。”2006年10月1日晚上,谷溪突然口腔和鼻腔出血,独自用凉水洗了洗,然后塞上药棉入睡。第二天早晨,他没有吃早饭,就叫了外甥刘媛媛去医院检查。化验结果诊断是肺部出血,需要立即住院,便住进了延大附属医院呼吸科。从礼拜一住院到礼拜五,医生只给他消炎和止血的药,却忽略了他的血小板严重减少的问题。正常人的血小板是10万到30万之间,3万为“警戒线”,礼拜一入院时他的血小板为1.6万,到礼拜五血小板完全消失了。医生忽然惊觉误诊,中午12点,连输液瓶都没有拔下,便直接推到了血液科的急诊室抢救。那天下午,一位狂热诗人前来医院找他,要求曹老师看他的诗稿,谷溪的三儿子拦在门口:“你看我大病成啥样子了,你还找他看诗!”没有想到这位执着的诗人说:“昨天我和他联系过。”谷溪听到后对儿子说:“让他进来吧,他家住的远,又从呼吸科跑到急诊科,不容易啊!”谷溪接过诗稿看了,就给他改了几个字,让他找宝塔区文联主席李玉胜,在《宝塔山》杂志发表。儿子冲他说:“你不要命了?人家医生抢救呢,你还给他看诗!”可曹谷溪不以为然。2005年12月中旬,“陕西省重点中学校长现场会”在延安中学召开。20天前,延安市文化局局长和市政府主管市长商定,由曹谷溪老师给这个会议做演讲,并确定了演讲的内容。当月17日,老伴病故。21日下午1点钟,延中派人来接谷溪,来人得知谷溪的老伴几天前去世,三天后下葬;亲友送的花圈,从文联大门到灵堂,密密地摆了三层。烧纸的,哭泣的乱成一团……一见这阵势,来人不好意思地说:“曹老师,你就别去了。”可他说:“我不去,几百人坐在大礼堂等我,还会说‘这个作报告的人死了老伴,这个会不开了。一个人,一旦成了公众人物,他就失去了自由;在某些时候,一个共产党员的生命也不完全属于他自己。既然答应了的事情就要说到做到。”于是,对接人的说:“走!”他硬是将悲痛压在心底,来到学校做起了精彩的演讲,台下一次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可几百个听众,有谁能知道台上这个作报告的人,病逝的老伴的尸体还停在家中,此时此刻他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这是何等高大、坚强和义气的人啊!

谷溪,一个多么亲切而又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谷溪,山谷里的小溪,纯洁、清澈、甘冽,自由自在地在千沟万壑间涓涓流淌,叮咚作响。它貌似渺小,低调不张扬,往往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可细细观察、欣赏、研究、品味,它却是那么勇敢,那么坚强,不管前进的道路上遇到多大的困难,多大的阻力,它总是千回百转,千方百计冲破万难险阻,坚定不移地向着既定的目标——大海奔去。

曹谷溪将谷溪既作为自己的本名,又作为笔名,而且一用就是一辈子,这充分说明他对“谷溪”二字的深切理解和感悟。难怪,他一生那么骨气、豪气、大气、勇气和义气!

是啊,谷溪就是我们中华民族这个汪洋大海中的一条涓涓细流,昼夜不息地奔流在祖国的山河大地上,辛勤浇灌滋润着文学这个神圣的事业,浇灌滋润着祖国的各项建设大业,浇灌滋润着昨天、今天和明天,浇灌滋润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责任编辑: 魏建国 杨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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