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与技术的关系辨析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100029）

（中国矿业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 221116）

引言

现代服务业的发展改变了人类传统的生产、生活模式，在引起消费观念和商业模式改变的同时也启迪了人类存在意识的普遍觉醒。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设计已成为展示文化软实力和企业产品核心竞争力的法宝，越来越多的国家和企业将其定位为未来发展的主导战略。但是，技术的发展给人类创造了巨大的物质文明，技术至上的工具理性思维占据着高高在上的位置；此外，设计的生产实践方式特性决定了其与技术不可分离，这也导致使人们对设计的本质认识停留在是为技术服务产生“附加值”而存在的层面，极大地束缚了设计产业的发展。

一、时代背景

18世纪工业化以来，得益于技术的高速持续发展，人类改造自然、创造人工自然的能力日益强大。工程主义哲学中的工具理性观念牢牢占据着人的思想，人和自然的关系不断被人创造的技术所异化。“人征服了自然，却成了自己所创造的机器的奴隶。”1由此引发的反理性及人文主义思潮对人和技术本质进行追问，思考并强调了人才是一切生产实践活动的主体，技术是为人服务的。

现代设计长期处在工业化和商业化的裹挟下，背离了人天性自由的存在意识。近年来在技术哲学领域提出了技术设计观点试图打破技术界将设计等同于工程设计的传统认识，将工业设计、工程设计、建筑设计、平面设计等学科方向全部纳入技术设计范畴，但这种设计观点并没有跳出技术主导的思维范畴。尽管人文主义哲学思潮影响到设计领域后，设计界开始提倡以人为本的设计思想，但许多学者仍是从技术视角或设计的有用性来分析设计。可见，如果不从本质上审视二者的关系，技术的价值将被无限放大且不能客观的认识设计。

二、技术和设计的概念思考

设计和技术是人类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实践活动，这种实践几乎涉及人类生产、生活、文化、社会交往等各个方面；因此，用一个清晰的语言框架去描述和界定二者是非常困难的，下面我们通过不同侧面去接近、定义它们。

法国科学家狄德罗在《百科全书》中给技术下了一个简明的定义：“技术是为某一目的共同协作组成的各种工具和规则体系。”2广义地讲，技术是人类为实现社会需要而创造和发展起来的手段、方法与技能的总和，是人类认识和利用自然力及其规律的手段。技术的本质是人工的，是具有自然属性的人工产物；它作为社会发展的主动力，是生产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产生源于人的需求，在此基础上发展形成了人类社会的生产方式、生产关系及各种意识形态。技术既是人为了自身生存需要而创造的手段和方法，又是人适应这种既存环境的手段与方法，更是人不断“异化”于自然的手段和方法，也是人类得以构建、完善的手段和方法。3

对于设计，在常识的层面上一般将其理解为画草图或打腹稿构思作品的过程，或者工业产品在生产或制造之前所进行的类似画家画草图的绘制图形的活动。从本质上讲，设计产生于人类发现和创造有意义的生活秩序、生活方式的需要，是人基于生活需要而对事物在观念上和实际地加以组织与改造的基本技能；就观念的层面来说，设计是指人的意识和思想中指向行动的行为或做法，包括筹划、规划和决策等等活动；而就行动的过程来说，设计又是指行动过程中的理想性的方面和环节，如形式上的美与传统伦理价值的一致性，以及对人类未来前景的关注等等。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设计介于思与行之间、理论与实践之间；设计决不能被分裂为两端，它既不在单纯的思之中，也不在单纯的行之中，而必定在它们之间或之中；当然，单纯的思和行实际上也是不存在的。4

三、设计与技术的共同点

设计和技术既是人类改造世界、从事实践的工具与产物，又是人本质的对象化存在。设计和技术是人本质存在的不同维度，是人本质的展现；离开人而不能存在是二者关系的基础，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伴随着人类的产生而萌芽

人类从猿类动物进化成人之前，还只能选择自然物以及由自身的偶然行为产生的物体；例如在坦桑尼亚发现的形状适合人手把握的火石用具，据推断是原始人从自然中选择出来的；但选择和使用自然物作为工具并不能成为人形成的根本。但我们可以设想，当原始人抛掷石块狩猎时有些摔裂的石块适合狩猎使用，一定量的、有意识的选择、加工行为产生后，量变的积累必然引起质变；人工工具的有意识创作标志着人本身特有的存在方式产生了。适于特定活动形状的石器工具作为既定目标，人脑有意识地组织肢体实现摔、磨行为，直至满足需求的工具产生这一人造石器工具过程已经满足了设计和技术的属性与特点。因此，人制造工具的过程既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产生过程，也是设计和技术的最初萌芽。

2.人的需求是发展动力

人类最早的生产实践活动就是在受威胁的情况下为保护生命安全而开始的。简单的实践经验的积累形成了技能或技巧，也就是早期的技术。有意识地改造自然环境和生产简单的人工物如猎具、衣物、掩体、武器等的实践行为就成为早期的设计。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生存和安全的需求推动早期人类的设计和技艺的发展；无论是澳大利亚土著居民所使用的飞镖，还是格陵兰人所用的兽皮筏，这些形体作为有意识的物化形态都体现了功能性与形式感的统一。5

人的最基本需求得到了满足后其他需求也就会不断出现，原有的需求也需要以一种比先前更先进的形式来得到满足。“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将对人的欲望划分为五个等级，即生理、安全、归属和爱、自尊、自我实现，其中生理需求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自我实现是人类最高的需求等级，低一级需求满足后才会产生更高一层次的等级需求。”6人类生存手段和方法的增强是技术发展的结果。如人口总量急剧膨胀，手工生产的效率赶不上需求增长的速度，生存的动力再一次更大的迸发，人类利用现有的技术设计出机器取代人进行劳动生产宣告工业时代到来；如今，现代技术使生产力大大提高，丰富的物质条件满足了人的基本生理需求，情感需求将成为推动设计与技术发展的主导因素。

3.二者的动态发展属性

无论是自然界、人类社会还是人的思维都是在不断地运动、变化和发展的，事物的发展具有普遍性和客观性是唯物辩证法发展观的一个重要论点。设计与技术存在于人类各自的实践活动中；譬如，中国古代建筑以木结构为主要样式，而古希腊建筑却使用帕洛斯大理石，其原因是受到各自环境的影响和制约。社会环境的影响较之于自然环境更为明显，经济、政治、法律、宗教、文化、战争等对设计和技术的影响更大；例如，1973年的阿以战争引发西方石油供应的减少，所造成的燃油价格上涨影响了汽车设计，因此造型上减少空气阻力的要求成为设计重点。又如，在文艺复兴时期设计是指绘画、雕塑等活动之前进行创造和概念化的阶段；到了2006年，国际工业设计联合会定义将设计定义为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其目的是为物品、过程、服务以及它们在整个生命周期中构成的系统建立起多方面的品质；在此不难看出设计指涉的范围和其概念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不仅设计的概念在发展，技术也是如此，从技能概念到现代技术的内涵已经完全拓展。

4.在人的伦理框架内存在

设计和技术是人的不同生存维度，作为人的活动必然要在伦理学的框架内开展。二十世纪德国纳粹的毒气集中营、日本研制的生化武器等的反人类行为遭到世界舆论的谴责，也警示人类在发展技术和开展设计时必须要遵守基本的规矩——伦理。伦理道德是人类任何行为必须要遵从的约束，是为人“类”的延续的保证。此外，急功近利的设计与技术思想也是现在社会中的一个重要问题。设计中的有计划废止制还在深刻影响着现在的设计师，由此造成的资源浪费不能不说是设计师的一些设计标准出了问题，这需要有批判精神的设计师去深刻反思。

四、设计和技术的区别

1.关注的对象不同

设计侧重人与物的关系，技术侧重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唯物辩证法强调世界是普遍联系的整体，任何事物、现象都不能孤立存在，在这里我们借用平衡观点将现实世界的复杂联系归纳为以下平衡状态：高层次平衡——人与自然的平衡，中层级平衡——人与人的平衡、人与物的平衡、物与物的平衡，低层级平衡——人自身的平衡、物自身的平衡等。7理清关系可以看出，中级平衡中研究人与人关系的学科是传统的人文学科，研究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属于技术的范畴；现代设计关注人与物之间的平衡，如设计中的人机关系等等；可见，设计和技术在整个社会系统中属于中级平衡的两个不同方向。

2.与艺术的关系不同

设计和技术的萌芽先于艺术，独立于艺术而结合性的存在。在手工艺阶段，实践活动中技术、设计和艺术三者有机结合，整个生产实践中生产者又是设计者，手工产品是其艺术情感的物化。工业化以后出现劳动分工，职业的设计师、工程师和艺术家开始独立活动，设计与艺术、技术与艺术的关系出现了很大的差异。近现代技术的基础是以数学和物理学为基础，其本质决定了技术思维必须是逻辑的，其思维形态往往是理性的；与艺术交叉的技术美学这一规律性的审美也是建立在功能主义与理性主义之上的。相比之下，设计与艺术之间联系更紧密；一方面设计关注的是解决人与人造物之间的关系，人审美需求的满足是设计需要考虑的重要方面；另一方面，对于设计而言仅仅依靠逻辑思维不能形成明确的形象，而设计中的造型特点又要求设计思维具有一定的艺术特征，因此以意象、想象、联想为主要形式的艺术形象思维在设计过程中是必不可少的，情感、直觉、灵感、顿悟等感性思维方法对创造赋有感染力的设计作品也具有重要作用。

3.二者属性的差异

技术和设计伴生于人类的起源过程之中，并随人类历史的进化而进化。人作为一种自然存在物，同时也是一种社会存在物。因此，技术作为一种人类的创造物，设计作为人类的生存活动，都是人的能动作用的一种表现，也具有自然和社会两种属性。不同的是，技术的自然属性根本在于任何一种技术都因循并受制于人类对自然科学的规律的认识，具有较强的理性色彩；而设计的自然属性注重设计是人本身的自然存在的生存活动，与其他生物物种的生存活动并无差别，感性与理性并行；技术的工具理性主义文化一旦失去形而上学本体性的支撑，很容易滑落入唯理性、唯工具主义的死胡同。8

技术和设计作为社会生产力的重要因素，与社会的生产关系相联系，并统一于一定的社会生产方式之中同时社会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制约着技术的发展方向和设计的关注目标，这是二者社会属性的共同点。区别在于，技术的社会属性通过技术人工物来体现，而设计则相对多元化，可以是物质，也可以是活动，或者仅仅一种形式，如一种审美活动或创新的理念。

五、设计与技术的关系

1.技术具有设计的属性

设计是人类为了实现某种特定的目的而进行的创造性活动；“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一种人类活动，只要是意在改变现状，使之变得完美，这种行动就是设计性的。”9设计是现代人的生存基础， 也是现代人生存的方式；技术作为实践生活中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手段是人脑力活动创造的过程，从根本来说还是人的实践活动，因此技术本身具有设计的属性。20世纪中期以来，技术的发展改变了设计的手段、方法以及设计的观念和风格，也为人类社会和文化的整体发展展现了新的前景；技术的发展既体现了人类追求进步和繁荣的理念，也需要体现人类可持续发展的美好愿望，从人与物、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角度克服技术对人的奴役，促进人、物、自然的全面协调发展。

2.技术与设计互为基础不可分开

早在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艺术家达·芬奇就设计出了飞行器等交通工具，其敏锐地洞悉到现在生活中自行车、飞机、汽车以及潜艇的应用，但当时的技术水平不能满足其设计的要求，随着现在科学技术的发展，他的设计终于在今天得以一一实现；可见，设计行为是需要材料、制造等以技术为基础的。另外，设计本身又是技术的基础；如汽车的制造就需要先通过概念设计勾勒出未来一代或几代汽车的使用方法及性能，然后进行技术的攻关，最终生产出新一代的汽车；又如在建筑领域，概念设计中新材料、工艺、结构的大胆设想，对该领域技术的发展起到引导的作用。

3.设计与技术是生产的矛盾统一体

在事物发展的任何阶段上，只有一种矛盾居于支配的地位，起着规定或影响其他矛盾的作用；其中主要矛盾和非主要矛盾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这也是唯物辩证法的一个重要论点。设计和技术是人类生产实践活动过程中对立统一的主要和非主要矛盾；在技术发展遭遇瓶颈的情况下，技术决定产品的价值，设计作为技术的附加值而存在是非主要矛盾；在技术解决情况下，设计就是产品生产的主要矛盾并决定着产品的价值。在工业化初期，工业技术不够成熟，生产力不能满足人的需求，技术是生产过程的主要矛盾，包括设计在内的其他矛盾因素是非主要矛盾；生产的性质主要是由技术决定的。如今，服务产业的兴起让新的矛盾统一体逐渐现出端倪；人的生理需求的满足，使新的生活方式、更好的审美体验的成了人新的需求，设计逐渐成为决定生产价值的主要矛盾。以苹果手机为例，苹果公司只提供手机的设计，其显示屏技术是康宁公司，内存可能是三星公司，CPU是高通公司，组装是在富士康；同样的技术运用到其他一些品牌的手机，其产品都难以撼动苹果手机的市场与品牌价值，苹果产品中的审美和应用体验核心价值正是由设计师完成的；在此，设计成为生产中的主要矛盾，技术成为非主要矛盾的新统一体得到显现。因此，我们应该重新审视技术和设计的关系，技术之上以及设计是技术附加值等等论述已经不符合现代的生产环境；设计已经是独立价值的存在，其价值也将逐渐超过技术本身。

六、结语

任何事物都是发展的，对设计和技术的本质与关系问题同样也要用发展的眼光，我们要结合时代特征从认识上客观评价设计的价值；只有这样才能带来设计的觉醒，释放出其本身的创造性为服务型的现代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爱因斯坦指出“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是无限的；换而言之，技术是有限的，设计是无限的。

注释：

1.（美）弗洛姆.《为自己的人》.三联书店，1988：25.

2.宋健.《现代科学技术基础知识》.科学出版社 中共中央出版社，1994：5.

3.姜振寰.《技术哲学概论》.人民出版社，2009：56-59.

4.朱红文.《从哲学看工业设计的问题及其出路》.《哲学动态》，2000（5）：20-23.

5.何人可.《工业设计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6-8.

6.潘荣，张可方.《需求层次在产品设计中的理性与非理性设计探析》.《包装工程》，2008（11）：115-117.

7.洪华，张云霞.《从哲学视角分析后工业时代的设计》.《无锡轻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6）：172-176.

8.周密，龚建平.《文化的科学向度分析》.《求索》，2012（1）：66.

9.（美）西蒙.《人工科学》.商务印书馆，1987：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