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用漆遮住的身份

郑小琼

在分子与分子之间，在人与人之间

在流水线的工位与工位之间，在油或者漆之间

在古代树之泪与现代化树脂之间，隔着一层

薄薄的漆面，从一张脸到另外一张脸，仿佛是

从一个漆面到另一个漆面，那些我们看见的或者

看不见的漆面之下的籍贯、乡音、爱情、年龄

一截隐进烘烤车间的青春，它们将涂上哪一种

颜色的油漆，是有些悲伤的黑或者忧郁的蓝

你纯白的少女时间被打磨，烘烤，上漆成型为

一个成熟的女工，在敏感的铁与迟钝的木头上

油漆般的膜质物成为生活的伪装或者盾牌

无法抵御我们的孤独、迷茫，这些绝缘、导电

防腐、耐热的性能， 让我们敏感而坚韧

在生活的凹槽处，有串珠泪痕般的流挂

在工业的漆面上，我们仍有无法用漆遮住的身份

农民工，或者民工，我们农民的身份

像无法处理的漆器基层，打工的封底漆决定了

我们漂泊不定的命运，在工业车间的流水线

用磨砂纸磨着属于农业的气息，打上润油粉

给来自乡村的面孔着色、修补，想脱出乡下人的底色

我们笨拙的方言批上腻子般的普通话或者粤语

通过一次次的打磨，在脱一次次的交流中

我们被刷上农民工或者新城市人的油漆

我们跟随木头、铁块进入城市的工业车间

一道道打磨，一次次刷漆，一次次修色

那些粗糙的木头已成为精致的木器，铁块变成

变成铁具，它们已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而我们

却依然有着乡村的底色，无法适应城市生活

成为有针孔、发白、咬底、离油、失光……

次品，老了以后，被城市退货，回到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