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捉放“财神爷”

2014-07-09 04:10刘小梅
文史春秋 2014年3期
关键词:财神爷陈毅井冈山

刘小梅

艰苦坚持

1935年早春时节,江西井冈山上的丛林枝头又泛起一层新绿,那嫣红的杜鹃和洁白的木兰,在习习春风中竞相怒放。这天,曙色初露,一株高大的青松下,立着一位中年军人,身材魁伟、气宇轩昂。他刚刚打完南路武当拳,又做了几次深呼吸,只觉筋骨舒畅,神清气爽,驰目远眺,放眼五哨。这时“登登登”,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快步跑上前来报告道:“陈司令,部队给养日趋困难,昨天夜里奉命下山去搞武器弹药、油盐粮食的同志都打着空手回来了!”

这陈司令是谁?就是江西省军区司令员陈毅同志。原来,1934年10月红军主力北上抗日以后,陈毅因负伤留了下来,蒋介石派了李云杰、罗森带着好几万军队,拥有最新式的法国和捷克武器,把井冈山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妄图把红军困死在山上,扬言“3个月内把湘赣边界之‘共匪全部肃清”。因此,陈毅率领的红军游击队在井冈山上的生活艰难困苦,没有油盐粮食,没有布匹鞋袜,更没有武器弹药的补给。面对着这么严峻的困苦局面,这个年轻的参谋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

陈毅听了罗冬生的报告,说:“小罗,看你急成啥样子啰!可不要像古代的伍子胥过昭关那样,一夜把头发、胡子全急白了。”其实,陈司令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比谁都急哩!你想,部队没有给养,怎能坚持长期的游击战争,不就等于束手待毙吗?

罗冬生轻轻叹了一声说:“陈司令,军无粮草,犯了兵家大忌,不急不行呀!”

陈毅微微一笑道:“你读过《水浒传》吗?有个玉麒麟卢俊义,左脚踏金、右脚踏银,是个‘财神,梁山好汉请他上山坐了第二把交椅。”说到这里,陈毅两道剑眉一扬,眼神一闪,“我们也可以下山,去请个‘财神爷来嘛!”

“请谁呀?”罗冬生被弄糊涂了。

陈毅笑眯眯地说:“这个人呀,家财万贯,不亚于当年的卢员外,只是我们是红军、是共产党,不是梁山泊的草莽英雄,你是遂川人,难道不晓得有个大名鼎鼎的黎健昌吗?”

黎健昌是江西遂川县的大财主,当过团防局长,因感官场险恶,宦海惊涛,国民党风雨飘摇,于是无心做官,退职在家,致力于实业。家有良田千顷,囤谷万担,森林成片,牛马成群,还开了3座铁厂,又是昌发钨矿公司的总经理,上海、南昌都有他开设的大店铺,还发行纸币,流通全县。陈毅这一提,罗冬生茅塞顿开,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说:“我们派人把他抓上山来,叫他家里拿银钱和东西来赎人。”

“对!”陈毅一字一音,“用当地的话来说,‘吊羊!”

“到哪里去吊他?”罗冬生眉头打起结来,“只怕黎健昌还躲在南昌、上海哩!”

“不。黎健昌上了《中央日报》的当了,那上面赫然登着‘湘赣边界之共匪已全部肃清,他信以为真,放心大胆回来了,又在炼铁采矿。那钨砂贵重无比,远销欧美,他又不傻,怎么会有钱不赚啰!”

罗冬生一听,眉开眼笑,“啪”地一个立正:“陈司令,‘吊羊的任务交给我吧!”

“看你,又急啥子嘛。”陈毅如此这般地做了一番布置后,与罗冬生一前一后,怡然自得地离开了松树林。

智请“财神”

天刚蒙蒙亮,森林里寂静无声。罗冬生带着十几个战士,离开军区司令部的草棚,迈着快步,朝着遂川县边界出发了。你看,罗冬生化装成一个挑脚伢子,头戴竹笠、腰围澡帕、脚穿草鞋,肩上横着索钩扁担,一副调皮的神态,“咿咿呀呀”地哼着山歌,晃晃悠悠走在前面。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汉子,一律粗布短衣打扮,肩上挎着小包袱,俨然是外州外县来的生意客。

不说罗冬生一路如何大智大勇,巧闯敌人哨卡,单讲他来到黎家大院外面,吩咐众人在柴山里埋伏,见机行事,自己混进了挑铁矿的人流里,进了虎山铁厂侦察。黎健昌发财致富的虎山铁厂,一溜矮塌塌的杉皮棚子,蜷缩在山坡上,一闪一闪地亮着火光。棚子顶上的炉筒里,吐出一股一股的浓烟,活像一个患了哮喘病的老人,正在“咕噜咕噜”地抽气哩。

罗冬生来到账房门口,只见一群衣衫破烂、满脸菜色的挑脚夫正在忙着运铁矿。柜台里坐着几个衣着整齐的先生,有的在敲算盘,有的在写条子。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根据地下党员报告的情况,这几个先生都不像是黎健昌。于是,他又大大方方向后面走去。

转了一个弯,后面出现了一栋青砖灰瓦的小洋楼,外面是一墙高高的花格子围墙,里面树木葱笼、花草茂盛。罗冬生暗想:黎健昌定是住在这幢房子里。他抬头向那小门走去,突然走出一个穿着长袍短褂的瘦个子,挡住了去路,吊起眼珠子,吼道:“挑脚夫走到这儿来干什么?”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小门。

罗冬生踮起脚尖,怅怅地望着高墙深院,估计黎健昌就在里面。可是,做侦察工作讲究的是扎扎实实,怎能想当然呢?情况摸不准,就会打草惊蛇,贻误大事。这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他想起埋伏在柴山里的战士还等着情报,心里暗暗着急起来。他顺着围墙走去,进入一排破破烂烂的杉皮棚子里,里面围了一堆挑脚夫在看赌钱,吆三喝四。一个工头模样的麻脸汉子当庄家,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个蓝布口袋,袋子口上露出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一双脏乎乎的手,捧起一大、一小两个粗瓷碗,碗里放着两个骰子,像卖狗皮膏药一样,摇得“哗哗”响,然后放在自己的脚边。

“单!单!单!”

“双!双!双!”

吵声、骂声闹成一团,麻脸工头两只眼睛一瞪,压低嗓音结结巴巴喝道:“吵!吵!吵个死!让黎先生听……听到了,罚你们的款子,关进黑屋子,你……你们就安心了!”

罗冬生一听,不由得又惊又喜。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连忙掏出几个铜板,也在摊子上下了注。麻脸工头“哗啦”摇动着骰子,开了几宝,他的蓝布袋子胀得鼓囊囊的了,大有准备开溜之势。脚夫们急了,情绪浮动起来。罗冬生见时机已经成熟,大声喧闹起来:“单!单!单!”这一喊,大家跟着乱喊、乱叫:“单!单!单!”“双!双!双!”吵吵闹闹,活像三月蝈蝈闹鱼塘。

麻脸工头恼火起来,把两个碗一套,收起了骰子,起身就走。罗冬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蓝布袋子,大叫:“狗日的,赢了钱就脚底抹油呵。哼,想两脚开溜,没这么便宜!”

“不准走,再开几宝嘛!”

“我们要扳本!别让他开溜!”

“要扳本!要扳本!”

这一吵闹,果然惊动了隔壁的小洋楼,门一开,从里面走出3个人来。走在前面的50多岁,穿戴阔绰,白净面皮、长眉细眼、脸色阴沉,此人便是大财主黎健昌,身后跟着两个义勇队的黑衣保镖。他一见麻脸工头那副狼狈相,就怒从心头起,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贱狗,从今天起,给我到账房去掌秤,以后再赌,老子把你开除!”

麻脸工头“扑”地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道:“黎、黎先生……开、开恩,小人下次不……不敢再赌了!”

“滚!都给我滚!”黎健昌生气地骂了一阵,在保镖的陪同下,转身进了小洋楼。

黄昏时候,十几个便衣短打装扮的“生意客”在罗冬生的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虎山铁厂。他们身子一纵,一个个轻捷如猫,翻过3米高的围墙,摸进了花木掩映的小洋楼,几条人影在保镖的住房门口一闪,两个义勇队士兵来不及叫喊一声,就进了阎王殿。他们拔掉了尸体上的短刀,换上了一身黑制服,冲到第3间房门口,准备捉走黎健昌,哪晓得房门关得铁紧,门特别厚实,推也推不开。

“不会跑了吧?”一个战士担心地问。

罗冬生说:“跑不了,窗子外面有人看守。”他举起拳头擂着门板,大声喊道:“快出来,不开门,我们就把这座房子烧了!”

“莫烧!莫烧!我出来!”黎健昌知道上天没有路,入地没有门,躲也躲不脱,逃也逃不掉,只得打开门,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

“黎先生,请吧。”罗冬生说,“跟平时一样,我们扮作你的随从和保镖,你只管大大方方走路。”

黎健昌吓得冷汗直冒,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问道:“各位老总……叫……叫我黎健昌到哪里去呀!”

“黎先生不要怕,我们是红军游击队,请放心,我们有铁的纪律,决不会伤害你,只是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遵命!遵命!”黎健昌连连作揖打躬,服服贴贴跟着罗冬生,不声不响地走出了虎山铁厂。

慷慨相助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又下起毛毛细雨,石板路上滑溜溜的。黎健昌腰缠万贯,富甲四方,平日里不是骑马便是坐轿,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还能摸黑走几十里的山路。罗冬生想了个办法,立时砍了几根竹子,扎成一乘竹凉轿,让黎健昌坐在上面。抬着他逢关过卡,哨兵看到轿子里坐的是一位阔老爷,身边又有两个挎“短货”的黑衣保镖和十几个随从,前呼后拥,声势显赫,连阿谀奉承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放个屁呢?一路上畅通无阻,回到军区草棚时,东方才现出鱼肚白。

这时候,陈毅早已起来了,同往常一样,立在青松之下,打了一阵南路武当拳。他晓得罗冬生下山马到成功,捉来了黎健昌,但没有急于提审,只叫罗冬生安排大家和黎健昌一起到伙房吃早饭。黎健昌坐了一夜轿子,糊里糊涂不晓得是哪一个山头的红军绑他的“肉票”,哪有心思吃饭?罗冬生故意逗他说:“黎先生不用怕,我们看得起你,才请你上山聚义,当个‘一字并肩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强似你炼铁开矿,几多快活,几多威风啊!”

黎健昌一听,吓得浑身像一滩稀泥,多亏罗冬生,差不多是把他的胳膊架起来,送到陈毅的办公室。黎健昌刚刚坐定,睁开眼皮,朦胧中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军人,面容黝黑,两眼发亮,笑眯眯地朝他走来,操着四川口音说:“黎老先生,坐了一夜凉竹轿,累得很吧?到山里来肯定没得在家那样舒服,我陈毅对不起你,委屈你了!”

听了“陈毅”两字,黎健昌心里跳得不那么厉害了。他早在上海、南昌就听朋友谈过这位共产党里赫赫有名、智勇双全的大将,不由得仰起脑袋,定定神,仔细打量一下,果然天庭饱满、气宇轩昂、英武逼人、不同凡响,一股崇敬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

陈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继续说:“我们把你接上山来,不是向你要钱,是向你借一笔钱。我们不是土匪,不是强盗,决不会打家劫舍,也不是图山里快活,我们是爱国的,一心想把中国的事情办好。可是蒋介石不准我们办,把我们逼上了梁山,有啥法子嘛!这些道理,你一时半天还听不懂,咱们交个朋友,多住几天,你就会明白一些啰。”

没多久,黎健昌果然与陈毅交上了好朋友,他在井冈山上一住半个多月,同陈毅一道谈话、下棋、跑马、打拳;陈毅经常给他讲讲革命道理,谈谈中国的现状与将来。黎健昌所见所闻,令他心里豁然开朗,思想也开明起来,亲笔写信叫在南昌当总经理的儿子拿出大洋5万块,火速购买军装弹药、急救药品以及食盐等物,秘密送上井冈山。黎家拥有四十几万的大家当,这点破费自然没有多大关系,根本伤不了元气。

化敌为友

银钱、物品逐渐送齐了,陈毅决定送黎健昌回去。这天晚上,他吩咐伙房炒了两只肥野鸡,蒸了一钵獐子肉,炸了一盘大鹌鹑,请黎健昌坐上首,设宴送他下山。陈毅捧起一碗玉米酒站起来豪爽地笑着说:“黎老先生,多谢你给我们游击队帮了大忙,我快人快语,直话直说。真的要老老实实向你借钱,哈哈!莫说5万块,怕是1块你也不肯借啰。没啥法子,我们才学了‘绑票这种很不礼貌的手段,‘请你上山。好在你现在理解我们了。你慷慨解囊,帮我们做了好事,我们共产党不是怪物,还是要领你的情、记你的功,将来革命胜利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我陈毅说话算话,决不食言。来吧,干了这一碗!”

“陈司令,本人酒量不济。多谢!多谢!”黎健昌换个小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此时此刻,他血涌双颊,感慨万端:自从被“请”上了井冈山,所见所闻,得益匪浅。他对共产党总算有了真正的认识,对共产主义也有了初步的了解,红军确实是爱国家、爱民族的英雄好汉。在这里,官兵一律平等,互助互爱,同心同德,军令如山,军纪如铁;对百姓不骚扰,不拉伙,不派款,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生活这样艰苦,还在津津有味地学习毛泽东的游击战术手册,学习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真是以天下为己任,担负起国家和民族兴亡的重任……想到这里,黎健昌热血沸腾,心潮翻滚,“叭”的一声,两滴泪珠打在桌子上,他连忙给自己斟了个满杯,激动地说:“陈司令及诸位红军先生,鄙人在阳世间已活了53岁,只有在你们井冈山,才是第一次看到了中华民族的骄傲,第一次看到了这样爱民如子的军队,第一次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上了一回山,胜读10年书哇!不是我奉承诸位先生,我敢说:‘请看明日之中国,必是红军之天下!陈司令,本人敬祝红军革命成功!祝中华民族发达昌盛,干杯!”

陈毅和干部们都举起大碗,“咕咚咕咚”个个干得见了底。稍停,陈毅又拉着黎健昌的手,诚恳地说:“黎先生,谢谢你,过奖了。不过你在山上看到了一个事实:我们共产党人是一心想救中国,真心实意要把中国的事情办好。我奉劝先生一句话,回家以后,要多做对祖国、对百姓有利的事,不要过分压迫、剥削种田和做工的人,不要为富不仁。”

“一定,一定。”黎健昌连连点头道,“陈司令金玉良言,苦口婆心,铭刻在心,永世不忘!”

这一夜,宾主彻夜畅谈,尽欢而散,不必细述。第二天黎明,黎健昌离开井冈山,陈毅和军区的干部们送了他一程。这时,早有两个战士又抬来了那乘竹凉轿,请黎健昌坐上去。

“不敢!不敢!”黎健昌不停地拱手推辞。

陈毅笑着说:“黎先生不必客气,有接有送嘛,请吧。罗参谋——”

“到!”

“征西还是征东将,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护送黎老先生下山!”

“是。”

善有善报

此后,黎健昌与陈毅时有书信往来,并互赠诗作,他常常秘密接济红军一些药品和食盐,关心时局的变化和共产党的节节胜利。黎健昌在写给陈毅的诗作中,有这样一首诗,可以说是道出了他的心声:

“井冈山上始识君,

多蒙教诲恩义重。

自恨从公已觉晚,

有幸方知主义真。”

1949年全国解放,陈毅在上海市担任要职,曾主动给遂川县人民政府写信,证明黎健昌和我们党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关系。遂川县人民政府考察了黎健昌的全部历史,在土地改革运动中,按照党中央的政策,给他享受开明绅士的待遇,不但没有挨斗,在生活上还得到适当照顾,后来黎健昌还当上了井冈山市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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