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小说的“失踪母题”

2014-07-08 08:42赵金昌郑国兵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2期
关键词:失踪村上春树

赵金昌+郑国兵

摘 要:“失踪”元素贯穿于村上春树的诸多小说之中,成为他笔下饶有兴味的意象之一;而寻找意识则是村上春树在一系列小说中着重渲染的精神话题。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现实生活,为了灵魂的自由,都是执着的村上春树所要不断“寻找”的一种核心思想和理想状态。在社会同质化进程中,个体对精神独立的不懈追求与现实物质文化的不断淫浸之间,呈现出了不可忽视不平衡状态,如何重建精神家园的普世价值,成为村上春树小说中不断探寻的主题。

关键词:失踪 寻找意识;村上春树;人性回归

一、失踪与寻找——绵亘始终的人性救赎

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象的失踪》无论是从小说的完成度还是从其艺术性来看都可以说是堪称经典之作,小说讲述了一座小镇饲养的一头大象突然消失不见了。故事起因于一座因经营困难而面临倒闭的小镇动物园,动物们被全国各地的其他动物园接收,唯独一头大象因年事已高而无人认领,最后作为小镇的象征被领养。平安无事地过了一年之后,忽然某一天大象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我”在大象被领养之初就对其抱有极大的兴趣,之后,更是时常到象舍所在地的后山散步并在此观察大象的生活习惯。得知大象失踪的消息后,“我”积极搜集一切关于这一事件的新闻报道,但是作为唯一一名目击者,“我”决定对此事的真相保持沉默。

“失踪”一直是村上春树惯用的小说元素,《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中苦苦寻找的美好青春回忆的代表的弹子球机;长篇小说《奇鸟行状录》中叙事者的妻子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而在小说集《东京奇谭录》中,有一篇题为《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的作品,讲述一个行走在两层楼之间楼梯上的男子突然神秘地失踪,后来此人出现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候车室里,记忆已经丧失;在短篇小说《象的失踪》中,小镇上一头的体型庞大的大象如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寻羊冒险记》这样以“寻找”为主题的小说之中。

作为日本著名的人气作家,村上春树小说的一大魅力可以说是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丢失,费尽周折的寻找,有惊无险的冒险,不了了之的结局”。[1]实际上对“寻找”主题的反复提及并非仅仅是村上春树的个人喜好,而是其人生观的一种反映。村上春树在写给中国读者的信中曾经写道:“我的小说想要诉说的,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简单概括一下。那就是:‘任何人一生当中都在寻找一个宝贵的东西,但能找到的人并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实际上找到的东西也已受到致命的损毁。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继续寻找不止。因为若不这样做,生之意义本身便不复存在。”[2]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寻找”意识在村上春树的作品和个人理解中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二、失踪的必然性——异质化语境下的“大象”

说到大象我们都有这样的印象:“性情温和,神态安详,安分守己而又富于协同行动的团队精神。可以说是平和、宽容、含蓄隐忍的象征。”[3]在我们看来大象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失踪的,因为大象当初被接纳时脚上套着坚不可摧的铁环,铁环连着铁链并固定在水泥墩上,锁在一个角落里,两把钥匙“一把为确保安全藏于警察署的保险柜,另一把收在消防署的保险柜之中”,并且“ 饲养员手中没有钥匙”。也就是说大象和饲养员完全没有人身自由,受控于他人,即使要消失也要得到许可才行。所以这部小说里的大象是一种隐喻,是一种象征。在这个物欲横流、人人追名逐利、急功近利的世界里,大象其实是主人公抑或是作者村上春树的化身或者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人人追求“简洁化”、“功能化”、“协调化”的现代生活时,以大象为代表的不愿趋同,富有个性的个体就被大家视为“异类”。大概主人公骨子里就想做那么一只大大的、孤行的、安静沉默、又很任性骄傲的大象,有自成一体的思想和价值观,追求灵魂的独立和自由。这一切都与现如今这个急功近利的世界格格不入,往日的悠然,往日的安详,往日与生命为邻的日子远去了,就连“我”窥视象的最后一席之地也伴随着象的失踪不复存在,也许那是现在逐渐被“异化”的“我”与过去的“我”相争夺的最后一块净土,随着时代的浪潮被无情的吞没。然而,“异类”终究不被这个急功近利的世界所容纳,所理解,以致最终被孤立、被迫消失。所以,“我”勉强自己打起精神穿梭于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功能性地生活着,选择将走向“简洁化”、“功能化”、“协调化”的现代生活,而象君活在我内心的某个地方。

大象为什么失踪了?要探究其原因应该从社会背景和“我”自身两个方面入手。“我”生活在一个只追求眼前利益的现实社会中。要在这样的现实社会中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趋炎附势,迎合社会的需求,与急功近利的现实社会保持协调。生活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的大象给人们的印象却是,“它已老态龙钟,动一下身体都显得甚是吃力。初次目睹之人,往往感到不安,真怕它马上瘫倒在地上断气。”[4]因为这头大象年老体衰似乎命不久矣,所以没有一个动物园愿意收留它。镇政府最初同意收留大象也是因为考虑到与房地产商、动物园三者之间的利益冲突而不得不采取的应急措施;而在野党反对领养大象的理由也是因为它不能给小镇带来即时的利益。一切都围绕利益,一切都是出于利益考虑,然而事实上,领养大象并没有给镇里带来经济效益,相反还消耗了有限的资金、设施和食料。显然大象的存在是不符合追逐利益的社会要求的,它的存在是多余的,它不被这急功近利的世界所接受,它的存在破坏了周围的平衡,因此,它的失踪是不可避免的趋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三、精神的不妥协——同质化进程中的“我”

再来看一看在这个社会背景下“我”的生活。“我”就职于一家大型电机公司的广告部,主要任务是负责同几家妇女杂志交涉,以使其刊载宣传产品的配合性报道,作为代价,“我”所在的公司可以在杂志上刊登广告。对于这样的工作我只是习惯性的公事公办,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激情可言。“我”讨厌这种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人际关系,向往人与人之间淳朴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看,与其说大象是小镇的象征,倒不如说是“我”的心灵与精神的支柱。“大象这种动物身上有一种拨动我心弦的东西,很早以前就有这个感觉,原因我倒不清楚。”[5]确实如此,从一开始“我”就对小镇领养大象抱有极大的个人兴趣,即使在大象失踪以后更是一样不缺地收集相关的报道,制作剪报集,对大象抱有异乎寻常的关心。“我”时常伫立在象舍后山的空地观察大象,自己的身心仿佛也远离了世间的纷纷扰扰,与悠然恬静的大自然融为一体,心灵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然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资本主义工业化社会中,人们的心灵和热情在重复的循环和必须努力与外界保持协调的制约下一步步走向无奈的空虚,走向不可知的远方。“我”害怕自己在这种大环境中慢慢也会被“异化”,所以“我”靠近大象,试图在大象这里找到归属感、认同感,而“我”也只有在和大象相处的时候才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大象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我”应该坚持做自己,不应该随波逐流像行尸走肉一般生活。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对象持有一种特殊的兴趣。然而,随着大象的失踪,“我”失去了心灵的最后一丝慰藉,一直以来鼓励“我”支撑“我”的精神家园一去不复返了,“我”的精神世界坍塌了,所以,“我”不得不在这个急功近利的世界里依靠急功近利的记忆残片机械地活下去。

工作之余的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每天早上在同样的时间从梦中醒来,一如往常地沏咖啡,烤面包片,听超短波广播,甚至用不变的顺序翻看报纸。一切都是如此有规律,生活以其惯有的节奏前进着,而这种惯性的节奏则是由某种平衡来维持的。“无论式样多好的东西,都必须同周围保持谐调,不然毫无意思。颜色的谐调,式样的协调,功能的谐调”[6],在这世界上所存在的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价值,都具有各自的机能,并与周围的事物相谐调,惟有如此世间的平衡才能得以保持。谁也不想去打破这种平衡,谁也不能去打破这种平衡。“我想就厨房来说,讲究谐调性之前,应该备有若干必不可少的东西。问题是那种因素成不了商品。而在这急功近利的世界上,成不了商品的因素几乎不具有任何意义。”[7]小说借“我”之口,向读者传达了不能成为商品的东西没有任何价值这一急功近利的现实社会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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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社会的同一性——个体对抗集体的无奈

现实生活存在一种不因象的出现或者失踪而发生任何改变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就是机能性、统一性至上的急功近利的社会压制与其不相符、不适合的异质性力量。在现实社会如此强大的“协调”力量面前,“我”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甚至可以说任何轻举妄动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只能选择服从。“我”曾经一度想邀请自己心仪的女性吃饭,但最终还是作罢,因为对于“我”来说“每当要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无法在这一行为可能带来的结果与回避这一行为所可能带来的结果之间找出二者的差异。”[8]犹豫再三许多事情也就觉得物所谓了。过度将就协调、统一使“我”变得麻木,对生活丧失了热情。结果是“我”依然忙碌于这个急功近利的世界中,“我”越是急功近利,产品卖得越好,“我”也就为更多的人所接受。

“大象和饲养员彻底失踪,再不可能返回这里。”[9]被视为“异类”的大象失踪了,而“我”因为不愿被急功近利的世界“异化”所以不断寻找,最终以这样一个“不了了之的结局”结束了。正如《挪威的森林》的结尾段落“绿子问:‘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是在哪里也不是的处所连连呼唤绿子。”这样一个结尾给了读者许多遐想的空间,大象和饲养员失踪了,他们去了哪里,我想每个读者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正如作者所说,我们每一个人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宝贵的东西,因为这事我们生之意义所在。对于主人公“我”或者作者村上春树来说,大象和饲养员消失去了一个令他心往神驰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是宇宙,可以是天堂,可以是任何可能的地方,并无理由,不知什么缘故,只是觉得那必定是一个令人心往神驰的地方。

注释:

[1]王向远:《二十世纪中国的日本翻译文学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

[2]林少华:《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宁夏人民出版,2005年2月版,第2页

[3]林少华:《日本近现代文学作品选析》《消失与寻觅》,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92页

[4]林少华译:《再袭面包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20页

[5]林少华译:《再袭面包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21页

[6]林少华译:《再袭面包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30页

[7]林少华译:《再袭面包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31页

[8]林少华译:《再袭面包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40页

[9]林少华译:《再袭面包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40页

参考文献:

[1]《再袭面包店》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

[2]《日本近现代文学作品选析》《消失与寻觅》,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3]《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林少华,宁夏人民出版,2005年2月版

[4]《二十世纪中国的日本翻译文学史》王向远,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

作者简介:赵金昌(1987.8-),男,汉族,甘肃人,现就读于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文学;郑国兵(1987.9-),男,汉族,甘肃人,现就读于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日本近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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