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联战俘营

2014-07-03 11:29高丕琨
文史月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俘虏苏军苏联

高丕琨

我是从1945年4月1日由伪满洲国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的秘书转任伪九台县长的。下面要写的是我“八一五”光复后的一段经历和在苏联俘虏营的一些感受。

光复前后

8月11日,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伪满皇帝溥仪和伪总理张景惠等日“满”要人悄悄地从长春逃到通化大栗子沟避难。这暗示着他们大势已去,末日之将临。九台县的日本人于8月11日夜间,聚集在县公署开秘密会议。伪副县长江幡(日本人)突然到我家来报告了这个消息,说是想组织“敢死队”以应付时局之变化云云。我问他到底为对付谁?他说“宫内府”禁卫军一部叛乱,要来九台袭击日本人,现已到龙家堡。其实,日本人是以此为借口,想搞个应急措施。江幡请我临会指示。我就同江幡到了他们的会场。一看,九台县各机关单位的日本人几乎全到了。我问他们开会的目的,他们所讲的大致和江幡所说的相同。于是,我便对他们说,九台与长春甚近,长春的消息可迅速地传到九台,我们应以政府命令是从,在没有政府命令之前,决不轻举妄动,违者必自负其后果。现在你们日本人还是应以江幡副县长为中心,有事由江幡与我联系,我如安全,保证你们也安全。关于禁卫军问题我负责妥善解决。我遂叫通了龙家堡的电话(警备电话),向龙家堡伪村长说明了情况。不久,就得到伪村长的回话,出于意外,问题很顺利地就解决了。日本人散了会,各自回家。事后听说是有的日本人想乘机夺江幡的权,故意给江幡出难题,因为我支持了江幡,才给他救了急。江幡本是学者家庭出身,本人喜欢研究学问,家里藏书很多,日本人认为他是书呆子无能。我告诉江幡,要日本人安分守己,万勿庸人自扰,无理取闹。自此到日本投降为止,一直相安无事。

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裕仁向日本全国上下宣读了停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九台县的日本人从广播里听到这个消息,都失声恸哭,如丧考妣。祖国光复了!九台县居民们都拍手称庆,欢欣鼓舞。伪县公署除注意维持地面的安宁秩序外,对商贩买卖则采取了保护并任其自由活动的态度。我想中国人民遭受了14年的压迫,其怨艾难伸,今日得到解放,一旦发作起来,其力量将是无穷的。随之而来的,那就是对日本人的问题了,日本人一向养尊处优,其细软物品皆取之于中国人民,这当然要成为众矢之的,如果对这个问题处理的不当,肯定会酿成难测的祸殃。

于是我找来日本人代表江幡、三刀屋(原“协和会”事务长),问他们对目前的处境抱何态度有何打算?三刀屋首先表示说,日本人所有的物品都是取之于中国人民的,愿尽其所有拿出来交还给中国人,请中国人民原谅。我说:“好!如果你们能这样开通,一定可以得到群众的谅解,希望你们马上行动,还要把枪支弹药交出来,以防发生意外。”他们都一一地实行了。果然得到群众的谅解。在日本人集中的地区适当派了警察岗哨予以维持。因此九台县的日本人,除原火车站长和温泉旅馆经理与群众斗殴被打死外,未死一名。有个日本警察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当即剖腹自尽。这种人是受了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毒害所造成的。就我所知,当时有3个日本人剖腹自杀,一个是甘粕正彦,时任伪满映画公司理事长,他在东京任宪兵分队长时曾借机杀死日本进步人士大衫荣一家;一个是伪满热河省次长岸谷隆一郎;另一个是充任伪满哈尔滨学院院长的涩谷三郎。这3个人都是典型的法西斯信徒。

因为伪满洲国垮台,县里已成为无政府状态。正在此时,我根据长春广播电台公布的国民党政府让各县及时组织临时治安维持会的命令,负责成立了九台县地方临时治安维持会。委员会除维持地方治安外,负有地方行政及一切临时性事务的处理权。治安维持会拘留了原伪九台县日本人科长以上人员和全部日本警察、“协和会”事务长、“兴农合作社”理事长、汉奸特务刘裕民。将九台县监狱的犯人除重大杀人强盗犯外,全部释放。同时向各伪村长发出公函。令其按照县治安维持会的办法,着即成立村治安维持会,负责维持村中秩序。

苏军进驻九台县

从9月开始,苏军就零零星星地时来时去,随到随走。有一天从长春来了一苏联红军上校,率领一行七八人到九台县找我,我遂出迎接。上校说,有人报告说,营城子煤矿日本人藏有枪支弹药,我们特来帮助你们搜查。我表示感谢和欢迎,并愿作向导陪同前往。当即乘他们的大卡车到营城子煤矿。找来日本人的煤矿代表,由苏军说明了来意。经日本人报告了一些情况后,就到各处检查搜索了一番,结果没有发现任何武器。之后,他们就回长春了。事后有人对我说,这是国民党九台县党部向驻长苏军报告的。他们怀疑营城子煤矿的日本人有枪,想借苏军的手,如搜出枪来,就可以把现在的负责者撵走,取而代之。

在苏联红军搜查营城子煤矿不久,就有一个上校军衔的苏联军官率一大卡车士兵来到了九台县,说是要住在这儿,让我给安置住处。我问暂住还是久住?他说时间不好确定。我欲请周岩峰(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抗日联军少尉)与他周旋,证明九台县治安情况良好,酌情谢绝他们的驻留。而周岩峰不会苏联话,也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我不好拒绝他们的进驻,通过治安维持会的决议,就把他们安置在原日军仓库。我并向上校说明仓库的来历和准备将来交给中国政府的意图,请他派兵看守。于是我们把警察撤回,他们就住在那里了。他们的军队是一批一批地开进来,究竟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粮食由仓库取用,副食品如肉和蔬菜最初由维持会供应,到后来他们的要求越来越大,我们就有点供应不起了。在苏军未开进九台之前,地面还是很平静的。苏军随来随走,我们就已经疲于奔命,迨苏军进驻以后,事情就更麻烦了。

首先,他们提出不许各家各户使用收音机,须将收音机(包括各机关单位)全部交给苏军。我率先垂范把收音机交给苏军了。第二,当官的要弄几块手表或怀表。我向给他们办事的李雪年说,你对他们讲,这些东西都是目下难以买到的。没办法,最后只好把我和李雪年的手表献给他们了。这两件事挺突然,虽感蹊跷,究竟影响面小,还算不了什么,更有一件使我棘手难办的事,苏军到九台后要大量收购牛、猪、羊,却没有经费。这怎么好办?再说农民的牛是耕牛。我向苏军诉说,日本把中国农民折腾得已经筋疲力竭、山穷水尽了。可是,有些利欲熏心的中国人甘愿出来当经纪,企图从中捞一把,惹出一些很不得人心的事。还有一件使我最痛心苦恼的事情,就是苏军进驻九台之后,有些兵素质不好,不守军纪,私入民宅,随便拿东西,追赶妇女强行奸污。对此,我向苏军上校提出强烈抗议。我郑重地提出要求,请上校以中苏友好为重,勿使败坏苏军名誉,从严约束,肃正军纪!苏军上校说,任意取走民物,等于抢掠,实属恶极,定加严办。至于奸污妇女,似有误会。按苏联人的习惯,正经女人见人不躲不藏;不正经的妇女,见人就跑,就是招蜂引蝶,表示首肯愿意的意思。请告诉她们以后见了苏军不要跑,苏军决不敢强行无礼。我说中国人不懂苏联习惯,内中也许有误会。不过拼死拼活地挣扎拒绝,世界上有用这种方法来表示欢迎首肯的吗?中国女子见了不相识的男子,一般是要回避的,特别是从未见过的外国士兵更是要回避的。我请上校把中国人的习惯也向贵军上下介绍一下,以免误会。我对那个常来本县侦察情报的苏军克格勃少尉也同样提出这个问题,希望他以中苏友好为重,制止这些有伤两国人民感情的行为。他听我说后,叫骂连天,好像也痛恶这种恶劣行为。从那以后,苏军的不良行为,似乎有所收敛。endprint

被苏军逮捕和审问

10月2日,那个苏军克格勃少尉亲自把我带到日本侨民会,拘留起来了。10月3日用大卡车把我等4人载到吉林市,拘留于天主教会。

根据我当时的观察,我认为苏联进军东北,其进驻地方的一般官兵对中国老百姓尚属和蔼,即对在伪政权下当过差的人,也很客气;惟独克格勃则不然,认定了就办,独行其是,概不宽容。也许是其职业的性质,克格勃不讲人情,也不考虑别人的意见。一被逮捕,有口难辩。听说吉林省伪省长徐家桓和各伪厅长均被苏军看管,所以我之被捕亦非例外。况且我的现在处境非常艰难。我以待罪之身,无依无靠实在应付无方,而且地方的情况也越来越复杂。心想不如借克格勃逮捕之机,在拘留所休息休息。将来政府问起责任来,可以苏军逮捕为由进行推诿,政府也不至于给我罪上加罪。再说我没有犯苏联的法,他也无法处我的罪,即或把我带到苏联,权当留学。我就在这样的糊涂思想支配下,心平气和地任凭克格勃的摆布了。

10月3日克格勃少尉把我们4人带到吉林市天主教堂,锁在一间小房子里就不管了。当时董子芹(伪街长)和老周(伪县法官)患病,不进饮食,身体极度虚弱。几天后少尉先后两次叫我过堂,一个少年白俄当翻译(用日语)。我首先向他请求给董、周二人治病,但少尉理也不理我,就开始审问。就我的任职、公事、有无反苏反共行为等一一提问,并由少尉作了笔录。签字前,翻译念笔录给我听时,和我的意思不合,我遂把我的意思又说一遍,让他更正。少尉问何事,翻译回话后,少尉又说了几句。随后,翻译说,就是你的那个意思,不必修改了。就这样,我们3人都在笔录上签了名。

在天主教堂和我拘留在一起的有个名叫陈宝罗的,是南方人,当时充任伪吉林俱乐部电影院经理,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俄语。他先是给这个少尉当翻译,以后因为少尉发现在电影院每日向日伪警察厅和宪兵队填报看电影人数的表格上印有“认为有可疑者须即时报告”的字样,遂认为陈保罗是特务而把他拘留起来了。陈对我说,有一次少尉审问我时,他在邻室听见那个翻译关于大东亚共荣圈那一段有些出入。我闻听之后,就求陈得机会代我向少尉致意,要求再审问我一次。但少尉以后再未问过我,就这样定了案,把我带到苏联准备交军事法厅裁判。在归国前半年,有一天苏联俘虏收容所专案组的军官找我查对口供,翻译是一个姓金的朝鲜人,俄语、汉语的水平都相当高,他把我的口供一一地译给我听。我一听大为震惊:笔录上说“我为日本人向农民征购粮食和牛、猪以及军马,供给日本关东军作为攻击苏联的准备。并极力教育中国人协助日本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为日德在乌拉尔会师作贡献”等等,这简直是歪曲事实,任意捏造。我把原话“大东亚共荣国是日本妄想称霸世界、拉拢亚洲各国的圈套,我没听说过它还包括苏联的乌拉尔,法西斯头子们想在乌拉尔会师,我看那是白日做梦,妄想”重复了一遍,审问的军官一一都记下来。他也认为一个新上任的伪县长不会如此供述和丑化自己,认为是翻译人员的失误。

结果断定我没有触犯苏联刑法,是无罪的。

从敦化到古劳帖犒

有一天早晨,苏军把我和于作舟、陈保罗,还有另外3人,由天主教堂转移到附近的民宅。陈保罗说克格勃上级要来视察,才把我们这些不合乎拘留条件的移到此处,看情形,我们有释放的可能。可是第二天又迁回原地。隔了两天,由几个苏军带我们几个人到市内浴池沐浴。翌日早晨,苏军用卡车将我等10余人送到开往敦化的火车上。这里面没有陈保罗,可能他被释放了。不久火车开动了。车行至秋梨沟站,在站台上放的火药爆炸了,车耽误了3个小时,夜间才到敦化。从车站步行到目的地,辨别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好像人很多,我猜测是被拘留者的集中地。在这里住了几天,没有任何动静。在我住的邻间有个叫李士令的是伪吉林市动员科长。他说苏军要把我们带到苏联去,服劳役,恐怕再也回不去家了。言下颇有潸然泪下之慨。因为中间是胶合板壁,听得很清楚。有一天夜间,一个苏军上尉找我等去问话,问的都是关于健康情况,我立即感到要离此远去。果然,于11月7日早饭后让我们分乘布篷木凳大卡车,我所在的那辆车坐了30多人。我由家走的时候穿着棉袄、棉裤,身上不感觉冷;脚穿单皮鞋、单袜,冻得厉害。当夜在牡丹江露天过夜。同行者有七八辆车。在翌日活动时,我遇见了伪吉林省长徐家桓,全身缠着日本女孩子的花棉衣,冷得直打哆嗦,其状甚为狼狈。他对我说,没有想到晚年还要流放到外国去受罪。言下不胜悲酸!以后,在古劳帖犒(中国人叫四站),苏联把他释放送回吉林。于11月8日夜间,我们到了苏联的古劳帖犒。

这个城市好像不大,路灯很少,连市容轮廓都辨别不清楚。目下虽属冬令,屋内也没生火,可是,感觉分外暖和;又加上屋小人多,都出汗了,似乎已经忘了白天挨的冻。

再说说中国人为什么把古劳帖犒叫四站?原来,沙俄在中国修中东铁路时,西线是从哈尔滨到满洲里接俄国国内;东线是从哈尔滨到绥芬河接俄国国内。这条铁路以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为头一站,以乌苏里斯克(双城子)为三站,古劳帖犒是四站,中国境内的绥芬河为五站,越往西号数越大,穆棱叫九站。四站的名称就是这么来的。据说,那时候中俄边境,两国居民随便往来,互不阻拦。所以双城子、海参崴(本来也是中国的领土,被沙俄割占去的)的中国人非常多;而俄国人在中国境内的铁路沿线居住的也不少。自十月革命后,往来即有所限。迨至伪满成立,日苏关系更紧张,日本竟把靠近苏联的中国一侧国境划成无人地带,此路不通已有年头了。至于苏军这次从中国东北逮捕多少日本人和为日本效劳的汉奸、朝奸过来,我们无法知道。因为苏军控制非常严密,不给大家见面的机会。我住的屋,不过10多平方米却挤了30多人,夜间睡觉,想翻身都困难。苏军造好名簿,隔两天点一次名,但每日放风时必查人数。除我和于作舟(伪九台县检察官)外,其余都是日本人。我们这些人都不是正式军人,苏联管这样的人叫“抑留者”,按士兵给以待遇。在此拘留期间,每日开三顿饭,好像也有定量。当时每人每日供给黑面包300克,一次交给,另外,每餐分给每人一中碗小豆或高粮米稀粥,没有菜。据说这是临时的。这点东西当然不能果腹,故虽然质量不好,但大家还都盼着这三顿饭。有时苏军叫人出去干活,另外给几个土豆或小块面包,这倒使人很向往。我们这一室,公推来自哈尔滨的日本工商会长加藤明为室长。加藤年将70,是老哈尔滨,擅长俄语,又健谈。另选两人给大家分饭及办其他事。因每日闲居无聊,大家就在一起漫谈,精神上也得到些许慰藉。和我同屋的伪九台县副县长江幡和县“协和会”本部事务长三刀屋和其他日本人都对我和于作舟深表同情,认为我们和日本人同样作为“抑留者”是不公平的。不过我不这么想,我以为日本人给本国的军国主义者作帮凶,尚情有可原;而我帮助异国侵略者当走卒,欺压自己的同胞是最可耻的,是不能原谅的。然而内心却是以为应当由中国政府来处理我,对苏军的逮捕总觉得冤屈难伸。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一个多月。endprint

在12月末,苏军忽然把我们带到街上浴池洗了一回澡。两个多月连脸都未曾洗过,脚皮长的很厚,脏的程度是不言而喻的。大家都认为苏军颇讲人道,过年还让洗个澡。翌日,就是12月31日,又把我们用大汽车拉到火车站,驱入闷罐车。我们这节“闷罐”里共装有50人。

坐闷罐火车去阿赞卡

这节“闷罐”分上下铺,用木板打成的,最大限度能睡40人,上下各20。苏军吩咐,睡铺不足,要串通交替使用,除病者外,不要独占。我们这节车厢50人中,除我、于作舟和19名日本人外,其余都是白俄。白俄最邪乎,对日本人连打带骂,动不动就说你们日本人过去横行霸道,欺负我们,今天让你们也尝尝那个滋味。这节车厢白俄说了算。他们29人占了四分之三的铺;四分之一,先让我和于作舟睡下,其余的铺位让日本人使用。日本人是敢怒而不敢言。这些白俄全会说中国话,有的也会点日语。从古劳帖犒开车经过乌苏里斯克北到哈巴罗夫斯克(伯力),再经西伯利亚,气温逐渐下降。车上虽安了一个小铁炉子,而木袢子不足,等同虚设。车走走停停,一日走不了半日路,而且又很慢。每天的饮食都是在车站停车时临时筹措,还是给300克一块黑面包,不定时地给两次或三次稀粥和凉水。我上车两天后就病了,发高烧,不进食物,就是渴的想喝水。于作舟把分的水全省下给我喝了,他光吃面包喝稀粥。有时给小豆汤,他也尽量让我喝。车内,在地板上挖一小窟窿作便所。每天日本人在铺上轮班休息,白俄为所欲为,看哪个日本人不顺眼就大骂一阵。有一时期我烧得很厉害,白俄利用上饭开门时,向苏军替我报告要药,有时候也给我药。我渐渐退烧了,能少进饮食,自觉不至于死在车中了。坐了30天火车,有时在车中闻马嘶牛哞,说是从关东军那里得的胜利品。途中给我们吃的小豆高梁米,也是胜利品。坐了30天的闷罐车,于1月31日到了阿赞卡。

在阿赞卡下车已是夜间,四面漆黑,举目能见到的只是白雪。下车的地方没有站台,是雪地,人声嘈杂,“打外”(俄语命令口吻)之声不绝于耳。我乘上雪橇到了医院,在外室候办手续。忽听一个中国人说话:“谁是中国人?”我和他搭上话。他说姓王是山东人,十几年前由中国到苏联,再未见到家乡人。他给我拿来面包和土豆、大头菜汤。我们边吃边谈,他说他在医院洗衣房工作,限地居住(欲去外地须经许可)。他问中国现在如何和我们为什么到此地来等等,极为亲热。遗憾的是他没有文化,也不能看报,不懂得世界的形势。我以后再也没有见着他。既而办好入院手续,洗澡换病服。在入浴前先寄存衣服,一个老者发给我一个证件,让我妥为保管,出院时凭此来换衣物等。这个医院虽简陋但很整洁,有一名德军俘虏大夫,人称他“医学权威”。医院伙食不错,我永远也忘不了那鸡蛋炒豆腐的滋味,太美了。经过治疗和休养,两星期后我出院了。到澡堂子取衣服,我一查,少了一件西服上衣。老者说你的证件,就是这些,再没有别的了。存衣时不是我经的手,我不能负责等等。我当时不懂苏联决不许克扣俘虏的严格规定,又说不透彻俄语,就认背了,吃了一个哑巴亏。我的单皮鞋因为脚冻肿穿不下,和那个老者换了一双破胶鞋带两只破厚袜子,他很高兴。我出院归队后,被派在以白俄考卡也夫为班长的作业班。考卡也夫在日本管辖的白俄事务局当过营长,军衔是少校,50多岁,人还不错。这个班共有20人,就我一个中国人,其余都是白俄。是夜间作业,装卸木材。每人发一双毡靴和一件不挂面的羊皮大衣。班长因为我手脚不灵敏,叫我保管斧子。用斧子砍桩木时叫我,不用斧子时,让我在一旁呆着。隔一会儿就是不用斧子,也必喊我几声,怕我睡着了冻死。每日下午7点出工,朝6点归队,8小时劳动。每人每天供给黑面包600克,三餐都有菜汤和小碗粥,渴了喝凉水。收工时每人扛一根白桦木袢子,回来烧炉子取暖。这个收容所除劳动外,概无其他活动。阿赞卡这个地方,一般的地图上找不着它的所在,不出名。据说靠近乌拉尔林区。冬季气温非常低,在2月10日就是立春以后,一般的气温在零下42度左右。夏天常有杂疾流行,不宜人类居住。当时,当地苏联一般居民衣食仍不甚充裕,特别是好一点的衣服奇缺。考卡也夫对我说,工厂的监工看中了我那条料子裤(上衣已被澡堂老者骗去)。他极力劝我卖给他。我懂得他的用意,所以我说不要他的钱,能给我一条别的裤子套棉裤,我就送给他。但他还是给了我一条旧布裤子加180卢布。据说我这条裤子一般值500卢布,当时30卢布能买一公斤黑面包。我要分给考卡也夫100卢布,他高低不要。我分给于作舟90卢布。从那以后考卡也夫对我更好了。有一天早晨下工,在路上遇见上工的日本人告诉我,明天不出工了,要送我们回国等等。果然,翌日没出工。于第三天即3月18日上了“闷罐”(也是上下两层铺),中国人全集中在这节“闷罐”上。同行者都是日本人,没有一个白俄。听说阿赞卡这个地方都让给白俄住。借这个机会,我谈谈白俄。

白俄在中国一共有多少?苏联抓回来多少?这个确数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大多数的白俄,都住在北满,所以日本人在哈尔滨设了一个白俄事务局。白俄事务局是扶植和统治在满白俄的办事机构,管理白俄的就业、教育、社会活动;还有一个特殊使命就是一旦有机会,则作为反苏攻苏的工具,并组织了一支白俄军队。考卡也夫就是那个部队的一名大队长(营长)。白俄事务局属于秘密机关,外边不挂牌子,经费由日本特务机关支给。据我所知,历来的哈尔滨日本特务机关长,如小松原道太郎大佐(后升中将师团长)、安藤麟三少将(后升中将师团长),都是研究苏联问题并会说俄语的军人。日本特务机关还配属一二名通俄语的辅佐军官,专管对苏和有关白俄事务。我于1935年在哈尔滨道里看见一个俱乐部,内中设赌抽红,输赢很大,出入的人络绎不绝。都说这是日本特务机关特许的,伪满警察亦无权干涉。俱乐部的收入,归白俄事务局支配。

白俄事务局的头头叫谢米诺夫。谢米诺夫原为沙皇的一个将军,被苏联红军在远东击溃,率残部逃到中国满蒙边境一带打家劫舍,奸淫烧杀,无恶不作。谢米诺夫在这期间则往来于中国、日本、香港等地进行活动。以后日本利用了这个臭名昭著,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谢米诺夫曾对溥仪称臣;溥仪也想利用他作为复辟的工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苏联进军中国东北,在大连将谢米诺夫捕获,处以死刑。endprint

自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成功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已经有将近30年的历史,而在满蒙一带尚有多数的无国籍俄人(包括波兰、乌克兰、捷克的无国籍者),因为他们所受的传统教育和环境支配,对苏联是敌视的。这次苏联进军中国东北,肃清了障孳,铲除了痈包,不能不说是苏联的另一战争收获。

在库斯坦奈战俘营

坐上闷罐车,越往前走越暖和。谁都知道这不是回国,可是气氛非常活跃。这列闷罐车共载有日本人(包括在中国的朝鲜人)六七百人。我们这节“闷罐”乘坐的全是中国人,有40多人,每人都有睡处,和睦共处。有个叫于其志的是山东蓬莱人,俄国名字叫密哈由,年40岁,身强力壮,精明强干,精通俄语,能写会说。童年时代在哈尔滨马迪尔饭店当茶房,后被提拔为马尔斯吃茶店经理(马尔斯与马迪尔是连号)。前几年在哈尔滨道里十里街经营密斯饭店,还在海拉尔开了一座饭店。光复后他正和别人共商要接管北铁俱乐部(以前叫中东铁路俱乐部)的时候,与其外国妻子同被苏军逮捕,分别拘留起来。他的妻子是无国籍波兰人,曾在伪哈尔滨税务监督署当过秘书。于其志在我们这节车上任劳任怨,为大家操劳。在停车时,上面包,上菜汤,都是于其志和苏军打交道。

车行了10多天,一天夜间,到了库斯坦奈。下车后大家以“闷罐”为单位,分别排队,由卫兵指挥,顺序前进。步行了两个多小时,才达到目的地。据说此处原为劳改队,四周有电网,岗楼上设哨兵,大门有守卫站岗。人们在院内可以自由行动。第二天,所长命令实行3星期的检疫隔离,按房号洗澡,浴室即在院内。浴前必须将头发阴毛腋毛全部剃光,将衣服脱下捆好放入干燥炉里消毒。就这样安闲地度完了3星期的检疫隔离期。

检疫隔离期很快地过去,要作劳动准备了。这个俘虏营有600多人,按规定,士兵是强制劳动,少尉以上军官是根据自愿,不加强制。而一般没有病的将校,差不多都提出自愿劳动申请。对将校经常让他们担任小组长什么的。派劳动是根据体位,一级二级(指身体强壮者)作重劳动;三级作轻劳动或半日劳动;四级(指残疾或年老失去劳动力者)则免去劳役;奥卡(身体无病,但过瘦者)给一般伙食,令其休养一个时期,体位升级,再令其劳动;奥被(虚弱过度者),给加点营养,待其体位恢复后再派其劳动。OS(有宿疾,需要休养者),给一定的营养伙食,每日进餐5次。每月检查二次,由劳动科特约军医进行检查。受检者全身脱光,裸体走到医生面前,医生用手捏捏屁股上肉,按皮肉的松紧以定体位。体位记在本人的名卡上,劳动科据此分配劳动。我们第一期劳动是在院内修建简易住房。因为,原有房屋不足,又在院内建起7所。俘虏劳动都是分配到外面的工厂或工地,所内不设工厂。俘虏营归内务部管理,所长是苏军少校,劳动主任是大尉,政治部主任也是一位少校。除苏联军医外还有一位日本俘虏军医。所长任命日本人太田中将(原日本旅顺要塞司令,后转任伪满铁路警护总监)为战俘大队长,又派于其志等人为中队长。

俘虏营设有大伙房,由俘虏自行调理,保证每人能摄入足够的营养,热量达到5000—6000卡。食品种类先一星期通知俘虏,于前一天发给第二天的食品。大伙房在头一天就定出菜单子,经苏联军医批准向俘虏公布。每餐做好后,先发军医检查,合格后才能开饭。军医认为有问题时,经化验证实,即行毁弃,其损失由所长负担。有时候,作业延长时间未能及时用饭,致使饭菜因时间过久,凉了,或发酵了,军医就命令立即弃之重做。这个损失由延长作业时间的人负责。这也制约了一些延长俘虏劳动时间的现象。

战俘营里的中国人

中国人共有50多位,都集中住在一个屋。于其志是中队长,主持劳动,对于中国人的事情共同商量处理。大家有一天向管政治的少校问中国人能否归国的问题。理由是中国是战胜国之一,中苏又是友好的邻邦,过去我们受日本欺负,和日本人自有不同之处。少校的答复很干脆,他说肯定能回去。不过在蒋介石统治下的中国,你们是不能回去的;必须达到完全民主的时候,你们才能回去。我说,现在的蒋介石政权有美国支持,他虽反动,但是很强大。少校说,正因为他反动,美国支持他,所以他一点也不强大,中国会达到完全民主,你们一定能回去的。我们当时又不知道国内的真相,所以也不完全相信少校的话,都忧心忡忡,议论纷纷。一部分人知道我们中间有人会跳神请仙问卜治病,提出可否让他们显两手替咱们试问一下前途如何。我在国内虽听说有跳大神的,但从未见过。于其志、王子衡(伪满滨江省长)等则大感兴趣,表示不妨一试,并商讨万一苏军来查房,就说我们是搞文艺活动。于是我们选了一个星期六的夜间,决定先让丛德山请“五道”。丛德山当年46岁,文盲,当汉奸特务抓来的,早年经师传授能请“五道”(就是请和尚、道士、武者的魂灵下界判断是非,预卜吉凶祸福)。丛德山在准备“请神”时,紧闭双眼,脸色发青,手舞足蹈,他自己先报附体的魂灵是谁之后(什么道人),我们选一人与他对话。我们的代言人说,我们50多名中国人远离家乡,来到异邦异地,请问何年何月能回到家乡?他说我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这些事情。代言人说,我们无力给你上供品,待回国后再报答,请万勿推绝。他说你们不能久住此地,但不是回国回家。我们又再三恳求,他说,这个事情咱家确实无能为力,咱家走也。一会儿,丛德山就醒过来了。这一次闹了半夜,谁也没来,平安过去。

接着是一名姓范的请“黄仙”,需要有“二大神”,我们这里也有干过“二大神”的。范是农民,年32岁,文盲。苏军以他给日本人当特务有侵犯苏联利益的嫌疑将他逮捕。当“神”附体时,范脸变黄,全身颤抖,细声细语地,好像是女性,唱道:小奴家名叫黄小仙。这个外国门是不好进的,你们有事请赶快说,办完事就送我走。由“二大神”代说我们请他的意图,问何年何月何时能回国?他说,我是个小黄皮子,不知道这些大事。我们说在外国无力准备吃喝,等回国再酬谢,请上仙无论如何,指明吉凶祸福。他仍然说不知道,“奴家这就走了”。于喜汀毛遂自荐,作了第三次跳神。于34岁,农民,文盲,与上述丛、范的情况差不多,苏军由虎林把他带到苏联。“大神”附体时,他全身猛烈颤抖,两个人都按不住,简直要跳起来,由“二大神”引路,自称“胡大神仙”,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抽暇而来的,先吹嘘一阵,说什么他是这十里八村无人不晓的头号大仙。经“二大神”说明我们请他的目的,他说,容我掐算掐算,继而说此事关系重大,外国人也得商议研究决定,一年半载得不出结论。再问时,他说俺是个大老粗,不懂得详细情节,再问他,他就打起呼噜睡着了。把他叫醒,重新询问,他说这些事我说不出子丑寅卯来。我们向他道歉招待得不周,容归国再谢,请他费神打听打听于喜汀的家中平安与否?他说于家里正在托人打听他的信哪。有人在这个时候说了一句请“大神”向于喜汀家报报平安吧,大家都乐了,“大神”也乐了。endprint

大家思乡心切,又要设乩坛,以问前程。关奕周会扶乩,王子衡也懂得。于是准备就绪,说干就干。降坛的是吕祖。我们诉说了目的和希望,请予明示。但字迹不清难以辩认,就胡猜一阵,大意是:“暂居勿躁,急求徒劳,珍重身体,切要切要。”

谁都知道这纯属迷信,无一点可靠价值。但在前途渺茫无可奈何之时,往往寄望于这些迷信上,以期得到解脱。日本人听说我们扶乩问吉凶,也来打听。

苏联人也信看手相。苏联军官听说中国人会看相,特约于其志为翻译来访我。我说,如作为游戏则未尝不可,若作为信条则相差太远了。我姑妄言之,你们也不要信。我按他们每人的手相,分别地说其以往,又推其将来,因而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于是,来找我看相的人多起来了。因为我在俘虏营给中国人队办过内务,有关一切报表和名簿都归我造,所以对中国人的出身经历比较熟悉。俘虏营最初为俘虏编号,只呼号不叫名,而我对他们的名、号全背熟了。提起号我就知道是谁;提起名字,我也知道他的号。这50名中国人中,属于伪满官吏15人,属于日本特务机关、宪兵队的专职人员有5人,属于被日苏双方利用越境的有5人,属于苏军认为是反苏协会的有5人,属于苏军认为是给日本送情报的有20人。这些人中属于黑龙江省的最多,吉林省次之。

日俘枪杀苏军卫兵

库斯坦奈地处温带,气候暖和。当地有铅矿。苏军原拟让我们去开采铅矿,并作了住处及其它必要准备。我们听说在铅矿劳动,能得到工资,所以大家也愿意去,争取在这里平安回国。没有想到,于8月中旬忽然发生一件惊人的事故。本来俘虏营对俘虏很讲人道,有病给治,重的让住医院。就是在住院中的一个日本人,给苏军做特务侦察工作,他报告有个日本人要逃。在搜查被揭发人的物品中,发现该人画的一张地图。人证、物证俱在,本人也承认不讳。在送这日本人去军事裁判所途中,该日本人伺机夺下卫兵的转盘枪,把卫兵打死了。这个日本人被逮捕送军事法庭了。以一条鱼腥一锅汤的逻辑,苏军决定这批俘虏不去铅矿,到惩罚收容所接受惩罚。

苏军于1946年10月中旬,把老弱病残转走了。我们在11月中旬的一天,坐上“闷罐”走了7天,到了杰兹卡兹甘,进了收容所。照样是一个周围有电网、四角设岗楼的所在。这里已有日本人(包括中朝人),据说他们在被运往苏联途中,有人从闷罐车底挖洞逃跑了,结果大家受到惩罚,来此已有几个月了。该收容所合起来共有700人左右,中国人也不过50人。此地气温较寒,交通不便,属于偏僻地区,只有一条铁路可通,且是终点。住的仍为半地下的简易房子,砌着砖火墙,烧着劣质煤,室内气温通常在15℃左右,还不太冷。照例有检疫隔离期,仅休息了10天,发给每人草褥子、褥单、枕头、毛毯、棉鞋、军用棉袄各一件。经过体检决定体位后,即派往工厂劳动。作业分挖土方、下火锯厂、木工厂等工种。各种劳动都有定额,按定额给报酬,超额的递加,达不到的以没有完成任务论处。苏军对俘虏规定,西洋人(如德、匈、捷、保、波等)俘虏,不计气温高低,都须出工劳动。而对东洋人(如中、日、朝人等),冬天气温降到零下26℃以下就不出工了(指室外劳动而言);如果早晨在零下26℃以下,中午气温升上来就出工;太晚了就不出工。在数九寒天,差不多每日都在零下26℃以下,故出工的天数极少。收容所和各企业团体都订有合同,凡因自然条件(雨、雪、风、寒等)不能出工时也可以得到较低的基本工资。这个惩罚收容所与其他一般俘虏营除夜间上锁不同外,其他如饮食、起居、活动等各方面都相同。在冬季天寒不能出工的情况下,苏军指导我们学习。我参加了“反法西斯小组”,学习马列主义理论,读了《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列宁主义基础》、《国家与革命》等日文译本。开春以后,天气逐渐暖和,开始挖土方、砌砖,搞建筑作业。1947年五一国际劳动节时,苏军当局宣布惩罚终结,另转一般收容所。

在卡拉干达战俘营的劳动和生活

由收容所到车站不远,列队步行。这次转移途中的食粮等供应很及时,缺什么上什么。据说苏联运兵通常也是这样。在途中曾准许俘虏下车一次,在车站附近广场散步活动一个多小时,这不能不说是苏联对俘虏、“抑留者”人道主义的具体实现。这时候无一人想逃跑,但也互相作了监视,以防万一。于10天后在卡拉干达下车。卡拉干达是苏联哈萨克共和国的一个都市,属煤矿区。不过,没有派我们采煤,而是分配作建筑劳动。到卡拉干达俘虏营后,照例是检疫隔离3星期,沐浴、消毒、更衣、理发。在休息期间,进行特技调查,按瓦工、抹灰工、木工及其他技术等作了登记。照例体检定了体位,按工作编了队。这个俘虏营还有德国、匈牙利、西班牙等国俘虏500多人,连日本俘虏(含中朝人)共计1200多人。分别起伙,都在一个院内,虽不禁止交谈,但互相往来者极少。

这个俘虏营分欧亚两个厨房,于其志是亚洲俘虏厨房的主任,于向苏军推荐派我为厨房仓库保管员。原来,俘虏给养于前日发给一日份,周六发给二日份,领取后存于食堂仓库内,每餐按食谱(菜单)定量再分给厨房。军医监督厨房食堂的整洁和伙食卫生,非常认真负责。她责令我按定量分发物品,除厨房主任外一概不准吃小灶,任何人不经厨房主任许可不准拿走星星点点的物品。

炊事员共20人,分早晚两班。由炊事员中派2人充当班长带头干活,另设有俄语翻译1人,给苏联军医和于其志当翻译。于其志对炊事员讲话时用俄语,由日本人小川译成日语。小川的俄语相当好。

按苏联内务部规定,每天发给日本俘虏的食品定量含有五六千卡热量,具有充足的维持生命和劳动的能量。食堂墙上挂着记有当日食品种类数量和食谱的大黑板,并标明了每种食品所含的热量。在食堂后面的舞台上,每周四、六、日晚餐时有乐队奏乐。边吃边听音乐,其乐融融,竟忘身在异国矣!周六晚间,由乐队奏乐开舞会,任意参加,尚有伴舞者(日本女子),当别有一番风趣。

所长常到食堂视察,问俘虏吃得怎样?有人说,好是好,就是不够吃。所长说,好好劳动,得到工资,可以买食物补助。有个白俄叫苏斯林(抑留者),50多岁,常到仓库来要鱼和奶油,于其志不好意思拒绝他;他向我要,我就以现在没有为理由挡过去。还有炊事员有时做小灶吃,我看不惯他们这些行为,他们也嫌我碍眼。3个月后,适值所长让于其志当中队长,我也随于到中队劳动。endprint

俘虏营里没有工厂,都派到所外工厂去劳动,每日劳动8小时,星期日休息。苏军说,在所内是俘虏,到工厂就是劳动者,同工同酬。每日早6点出工时,所长、劳动主任、军医和俘虏大队长都到门口监视。近处步行,远道由工厂出车接送。冬天早6点,天还未亮,由大门口一个队一个队地往外放,每5人一排。经带队卫兵点好数,即领队出发。队排好了,军医从旁观察俘虏的服装是否完整,如发现有导致冻伤的破绽时,就把人拽出来不让出工,大队长即时将其姓名记下来。如系手套等简单的东西不合格,就把备用的换上,令其出工;如系无法补备的,只好留下,追究责任,再作处理。有的俘虏手或脚发生冻疮,则查明情况,如确系本人怠工企图逃避劳动的则按违法论罪。出工的俘虏必须完成任务,如故意怠工则减食罚禁闭。如屡教不改者,则编入惩罚小队,派一个很厉害的人当队长,改好了令其归队。我们小组担任建筑煤矿工人宿舍的劳动,工地四角岗楼由卫兵放哨,但从未发生过逃跑事件。我在现场开卷扬机,午餐由所里带来干粮,在本地自炊分食。收工前,小组长将全天的工作量详细地报告给监工,经监工核对后开给一张清单,上面记着本日所挣工资的总数。回队把这张清单交给大队部。小组长把每日所挣的钱分别记在组员的名下,据此开工资。

据所长说,每个俘虏每月衣食住生活的实际费用为465卢布。在俘虏营的经济核算如不超支或不出现赤字的情况下,从俘虏的每月劳动所得中扣除465卢布,所余部分发给俘虏本人。开工资不采取平均主义,干得好和多的要多得。

冬季在零下20℃气温下,还照样砌砖,不过砂子是烫的,用开水搅拌水泥,到第二年楼房修成了,也没有发生质量问题。在劳动中,认真地执行操作规程和劳动纪律,特别注意安全。不准消极怠工,不许超体力搬运过重的物件,不准利用卷扬机上下。不遵守安全操作规程,造成人身或其他事故者,按有关劳动法律处罚。

卡拉干达处于哈萨克丘陵地带,在中国天山的大西北,气候不正常。正在炎夏,太阳晒得难受,忽然太阳被云彩遮蔽了,马上就觉得凉得起鸡皮疙瘩。所以不管冬夏都离不开棉袄。此地的冬天气温常常降到零下26℃以下,冬春常出现大暴风雪天气。

我们出工在现场,当暴风雪欲来时,卫兵叫赶紧排队回营。风雪一来,对面不见人,卫兵在前头带路,边走边喊,一个跟着一个,决不让掉队。像这样的天气往往持续两三天。有时在工地遇着大暴风雪,所长和劳动主任都及时赶到,研究对策,采取应急措施,排除险情。待俘虏如此仁至义尽,使大家感激得无法形容!冬天发给不挂面的羊皮大衣和毡疙瘩,一直穿到翌年开冻。毡疙瘩沾上雪,容易透湿,所以需要每晚送干燥室烘干。这是防寒的最好工具,抗寒力极强,即使在零下20℃以下的冻地里也不感觉脚冷。

成立了战俘民主委员会

1947年冬天,经俘虏营政治部许可,我们成立了民主委员会,委员由俘虏大会选举产生,我当选为委员,同时为中国人代表(朝鲜1人,日本2人内1人丸茂为委员会主任)。民主委员会的宗旨和任务是对俘虏传授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改造其根深蒂固的资产阶级思想,做一个永远不做反人民事业的初步的民主主义者。丸茂原来是伪满军校的教官,年富力强,头脑清楚,有口才。我们在他的带领下进行工作。他是专职脱产的,而我们3人都不脱产。日本人着即成立了政治学校,每周一、周五下午7时至9时为学习时间。教材是《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中国人会日语的可以参加日本人的政治学校,不懂日语的上中国人的政治学校,学习时间为每周一、三、五的下午7时至9时,教材同上,讲者是我。还成立了一个联共(布)党史研究班,暂先学习讨论党史第四章中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由丸茂辅导。我参加了这个研究班。民主委员会在宣传鼓动、伙食、文娱活动、清洁卫生和劳动等各方面都做了许多工作。在政治学习中也出现了很多积极分子。从1948年开始由学习积极分子中选拔优秀者分期送地区俘虏营本部学习6个星期,再加入原俘虏营从事宣传鼓动和教学活动,内中包括两名中国青年人唐玉铭和吕仲华。于1948年以后政治部又陆续发给一些书籍。我看过的有《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个策略》、《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列宁主义基础》、《斯大林传》等,都是日译本。另外还看到俘虏办的《日文报》。

通过学习,明白了一些马列主义的基本知识和苏维埃国家的一些现实情况。为了发展学习的心得体会和思想改造的收获,我们于1947年末发刊了以《新生》命名的板报,为不定期刊。用16开大小的白纸写成文章贴在板上,供大家阅览。除正文外还设有“东鳞西爪”一栏,登些小消息、小故事、笑话、谜语等。因撰稿人不多,每期大约在3000字,主编是我,编辑兼清写为刘国良。由第十期起改名《前进》,到1949年末共出了20期,5万多字,因无法保存全部遗失。

分住在其他屋的中国人,无事时经常集中于中国人聚居的房屋来说说唱唱,消遣解闷。其中有个叫关筱亭的,年50多岁,是伪吉林省长王会清的秘书长,苏军以他为反苏协会的成员将他逮捕带到苏联(其实这是误会)。此人精通皮黄,尤工青衣小生,更擅长京胡、舞蹈。其他还有会说书的、唱小调的等等。中国人聚居的房间里经常是喜气洋洋的。

1949年元旦,在新年联欢晚会上,我们中国人演出了京剧《盘丝洞》,轰动了全俘虏营。因观众多为外国人,不懂中国话,故特置重点于形态的表演上,形象逼真,惟妙惟肖,观者莫不拍手叫绝,博得全场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苏联军官也大为喝彩。

战俘营以外的所见

苏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人财物损失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我们刚到苏联所经过的地方,虽然离前线较远,但人民的生活仍然不很充裕。幸而很快就得到了恢复。1946年就取消了食物凭票供应制,旧币换新币(拾元旧币换一元新币)。我回国前到纳霍得卡,看见轰轰烈烈建港的盛况,和我初到阿赞卡相比,真不啻天上地下。当我们夹在市民内排队买面包时,市民发现我们衣服上带有日本战俘的符号,都纷纷让我们先买,丝毫没有歧视的模样。endprint

我还有机会看过他们的自由贸易市场。衣物、食粮、肉类、家畜、家禽和蔬菜等都有价格,自定,但不准低于国营牌价。这是因为怕顶了国营市场,怕公家的东西卖不出去。听起来好像很奇怪,其实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子。苏籍华人也有在自由市场上做生意的,我们遇见了几个,有的还请我们到他家作客。他们和苏联女人结了婚。

苏籍华人在此地作厨行手艺的较多。我们请求卫兵带我们下饭馆(苏联卫兵的津贴不够下馆子喝酒),到馆子我们给他买一杯伏特加、一个菜、几片面包,他高兴得不得了。饭馆的酒菜很贵,每人10卢布,只能吃1个菜喝3两伏特加。

过筛子准许俘虏通信

从到这个俘虏营以后,就开始了审问。主要是对认为有侵犯苏联利益的人进行审问,俗话叫“过筛子”。就是说,把那些嫌疑者都装到筛子里过一遍,漏下去的不算,对剩下的大个儿进一步追查,认为罪证确凿的提起公诉。

担任这种工作的好像是军事检察官,有的常驻在俘虏营,有的随来随走。这些人仪表庄严与众不同,问案有套办法。被审者往往关禁闭。禁闭室是独身房又叫蹲黑屋子,昼夜不见光亮,仅有一个送饭窗口,不用时还是锁着的。饮食限量,饭吃不饱,水也喝不足。几天吃不饱,人就虚弱了。在审问过程中,有时特地准备好吃的,让被审人吃,不拷问,不用刑,就是利用这些人的生理弱点来攻破其禁关。据说无论如何狡猾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考验,到头来总会露出破绽或张开嘴巴道出真情来。有的审完即转所,有的审完仍令其照常出工劳动。据我所知,被审人有以下几种:被审人自供不讳;被审人彼此是同事,互相有牵扯;苏联方面掌握了一定的材料;既无证人又无材料,本人也不说,这种类型的最难。审问者往往根据被审问者的职务性质和工作地点顺藤摸瓜,搜索证据,揪出事实。如果按客观事实,有而不说者,最后也免不了要水落石出;如果真的追不出来,他也不会冤枉好人;有些人原来是属于臆测,望风捕影抓来的,在复查中就会真相大白。如“反苏协会"等组织本属虚构,有的人本来就不犯苏联法,但被抑留几年,那就活该你倒霉。有些人虽然没有犯苏联法,但对中国人民还是罪不容赦的,这些罪犯则被移交给中国政府。

苏军把精通俄语的于其志,通俄语为日本宪兵队服务的崔明根等几个朝鲜人和在日本特务机关、宪兵队供职会俄语的日本人上田小川等人,转到其他收容所。我在集结地点没有见着他们的形踪,有可能已被苏军判刑。我相信他们后来能获得自由,但不见得都能回到各自的祖国。在1949年初准许俘虏往家通信。每人先准通一次信,用的是双页明信片,一页是往家里通信,另一页是回信用的。回信地址是苏联99地区00号收容所,没有标明地名。明信片不能写太多的字,也不允许写太多的字。因为定有禁条,只准写自己的事情,不许介绍其他情况。经苏军检查后发出。我因为是民主委员会委员,特许多发了几封。以后也得到了我女儿、族兄、族弟的回信。他们都庆幸我还活着,并告诉我家中平安无事和解放后家乡欣欣向荣的大好情景。希望我多保重,一定要回来过解放后的幸福生活。当时苏联《真理报》和俘虏出刊的日文报上都屡报中国人民解放军节节胜利、国民党军惨败、中国大陆行将全部解放的消息,大家欢欣鼓舞,奔走相告,都跷足以待回国的消息早一日到来。

被遣返回国

自1948年末,俘虏营里哄传苏联要遣返俘虏的消息,并说德俘暂缓遣返;德方欲以俘虏的劳动充部分赔偿,既可以帮助苏联的复兴建设,又能使德国减轻赔偿负担,是一举两得的。后不久,所长通知先遣返老弱病残的日本俘虏,陆续再遣返一般俘虏;先送还劳动好的、思想进步的,不好好劳动吊儿郎当的,后送或不送。中国人是和最后一批日本人同时于1950年2月初,从卡拉干达拔营的。在伊尔库茨克车站停车时间很长。听说是毛泽东主席率代表团访问苏联签订了《中苏友好条约》,已完成使命,归国专车正经过此地。几天以后,平安无事地到达了哈巴罗夫斯克(中国名叫伯力)。哈巴罗夫斯克和我国黑龙江省抚远县隔江相望。原来日本包括中、朝60多万俘虏,分散于苏联各地,归国前的第一集中地就是哈巴罗夫斯克,由哈巴罗夫斯克再到最后集中地纳霍得卡。在哈巴罗夫斯克候纳霍得卡的消息。他们计划的步骤和实际行动衔接得非常紧凑,一点也不脱节。就是说,纳霍得卡要多少人,哈巴罗夫斯克就送多少去。因此,俘虏们在哈巴罗夫斯克没有什么正经劳动,但也不闲着。最初我们小组16人曾被派往粮食仓库去劳动。这个仓库的首长是一个少将,苏籍的中国人,会说中国话,见到我们亲切地招手致意。一天,我们超额完成了任务,又多干一些零活,管理员给了一些大米,吃了一顿大米干饭(这是到苏联后的惟一一次)。

有一次在江沿劳动,看见江滩堆积的不少江船上写着中国字“哈尔滨号”,这是苏联作为战利品从哈尔滨运来的,因为派不上用场就成了废品。还看见一些国民党的外交官员尚未退去。我们在此以小组为单位出去劳动,只有一名带工的或卫兵跟随。在4月下旬的一天,我们乘上闷罐车,由哈巴罗夫斯克出发,沿乌苏里江东岸,一直向南顺兴凯湖,经乌苏里斯克过符拉迪沃斯托克,两天时间就到了最后集中地纳霍得卡。

纳霍得卡是苏联东南端与符拉迪沃斯托克相接临日本海的一个海港,当时正在扩建。日本俘虏在此登轮启航回国,在苏抑留的中国人亦均集合在此。我在此遇见了张绍纪。此人为张景惠之子,当年31岁。他先在哈尔滨上中学,学习俄文,不但能阅读俄文书籍,还会写能说,以后入日本早稻田大学。因太平洋战争归国,入伪王道书院学习。经我询问,他讲述了来苏的经过。他说:

5年前10月的一天(1945年),苏军驻长春司令召集我父(指张景惠)等伪大臣级人员开会。苏军司令说,你们的“皇上”现在(苏联)某处,他想见你们,准备就让你们去。因交通工具所限,只能轻装前往。马上派人到你们各家去取东西,请你们写个便条知照一下。看你们有什么意见?吕荣寰首先发言说我是待命大使,不是现任官,并且有病,不能去。苏军司令说需要你去,有病不要紧,苏联有很好的医生给你治。于镜涛接着说,我是长春市长,碍难离开前去。苏军司令说,我们已安排好,你只管去。随后我(张绍纪)说,我是给我父亲当翻译的,是学生,“皇上”根本不认识我,我不能去。苏军司令说,还要你当翻译,不用时,就送你回来。我就是这样来到苏联的。苏联对伪大臣、将官给以特殊待遇,伙食比较优越,每月还发给每人30卢布津贴。我们30多人(指随从而言)分地另住,给以士兵待遇,从事种菜劳动。头几天苏军说要遣送回国,就把我们转到此处来了。吕荣寰和伪兴安局总裁巴某(蒙古人),因病死亡,其他还都健壮在云云。endprint

苏联不许俘虏携带现款(卢布)回国,但有钱不限制买东西。所以日本俘虏兵下煤矿得到多额工资的人,都买了汽车、摩托车及其他贵重物品,差不多每人都置有一只手表。而我们俘虏营的劳动条件量小,收入低,连买手表的也寥寥无几。纳霍得卡收容所归苏联外交部管,与从前那些收容所不同(归内务部管)。在这个收容所,俘虏出所劳动,都不附卫兵。我们12人派在俘虏医院,分别在洗衣房、浴室和墓地劳动。我在医院遇见了张联文(伪满新京特别市长)和王庆璋(伪邮政总局长)。还有些我不认识的日本人在这儿休养。墓地在医院附近的荒地里,约有1000名日本人在此候船期间病死葬于此处。他们的墓前均立有写着名字和号码的木牌。另有底册记载着死亡者的详细履历和死因。伪满参议、曾当过伪大同学院院长的日军中将井上忠也死在这里。

在墓地有看坟者监视,禁止在茔地放牧牲畜或破坏坟墓。休息时,我们到海滨帮助苏联渔民拉网,有时一网拉上300多公斤鱼。我们分的鱼吃不了,到街上卖,不巧被苏联军官遇见了,他说“不体面”,以后我们就把吃不了的鱼分给医院食堂及苏联军官、医官。休息时也到居民家替他们修理火墙,他们以赠金为谢。

在纳霍得卡悠闲地住了一个多月,忽然接到归国命令,于1950年6月9日我们由苏军护送从纳霍得卡乘上火车,这回是普通火车不是“闷罐”。车窗严闭不见窗外一切。车内闷热,但心情是愉快的。上车后才知道中国人共计是224名。车行至中苏国境停下了,经苏军税关的严密检查后移交给中国。我们以轻便的行装改乘中国火车,登上归程。在车中,5年来头一次吃上了祖国的饭菜,感觉又愧又喜,说不尽的复杂心情。1950年6月12日,我们回到了沈阳。

被抑留的朝鲜人

朝鲜人在伪满任职时称为“鲜系”,也算日本人,属于日本天皇的臣民。所谓“日满协和”,这个日,也包括朝鲜人在内。那时候,日本把日本人叫内地人,把朝鲜人叫半岛人。其待遇仅次于日本人,比中国人高一级。这样一来,使朝鲜人骄傲起来,而中国人仍然瞧不起朝鲜人。所以,中朝人互相总是不甚和睦。自1943年日本准许朝鲜人改为日本姓以后,朝鲜人均须改姓(不改姓的要受责问),这就消灭了日、朝人形式上的差异。可是有的朝鲜人虽改了姓,而在新姓里却藏着旧姓。如姓尹的改为伊原或叫仓内,这里边都包含着尹字的意思。日本战败、朝鲜独立后,朝鲜人都恢复了原姓。被苏军抑留在我所在的俘虏营内的朝鲜人中,惟有两人未恢复原姓,仍然叫铃木和春川。和我同俘虏营的共有14名朝鲜人,内有3名不通俄语,但均通日语。他们都是日本特务机关和宪兵队或伪满国境警察队和警察署的职员。会俄语的得到苏军的重视。崔明根是大队长,崔被调审后由铃木充任大队长。大队长助理,大队的统计、翻译、被服管理员,检察官的翻译都是朝鲜人。不会俄语的春川是中队长。铃木、春川二人为什么不恢复原姓呢?谁都知道俘虏终究是要回国的。充日本人可能遣返到日本,那就平安无事;否则,苏联必将朝鲜人遣返给北朝鲜,难免要受审查。岂知弄巧成拙,在集合收容所里,铃木和春川却遭到了朝鲜人的强烈批斗。当我们在便所和他们相遇时,他们暗示我们不要和他们交谈。我在集结收容所还见过尹东光(仓内东光,曾充任伪满四平省民生厅长,后升伪间岛省长),他表示不敢和我多说话,他也正在挨批斗。听说朝鲜人在集合收容所,临归国前的一个时期,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会。

这篇回忆录只是就事之所在,意之所遣,心之所想,把当时的情况如实地记录下来,以供后人借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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