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70年与未来

柳传志

我今年70岁，有65年是在1949年解放以后度过，所以我经历过中国在这65年之中的每一段的经历。人讲自己经历和历史的时候应该要有资格，我其实没有这个资格。什么是资格呢？就是当我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在1962年之前我是一个学生，那年我大学毕业，就像瞎子摸象一样，摸着是一个象尾巴，却要向人介绍整个象是什么。我在想，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有可能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转折时代。我是摸过象的人，我会尽量客观的回顾过去，无非是想让后来的人从各个角度能看到中国当年真实的历史。我讲历史，希望后人以史为鉴、以史为记，也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希望是什么，这是我讲这段话的目的。

我先说说我的履历，我是怎么回事。我1944年出生在上海，祖籍是江苏镇江。1949年我们全家搬迁到北京，我在北京上小学和中学。1962年我在西安上大学，就是现在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1966年大学毕业。后来文化大革命，又被分配到成都国防科工委十所，就是茶店子那里。1968年秋，当年大学毕业生全都分配到广东珠海农场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到那里劳动，71年的时候重新分配到北京，在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研究所工作。1976年文化革命结束，78年改革开放开始，1984年底的时候我和我的同事创办了联想的前身。

我今天谈的内容分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就是1949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以前。第二个阶段是1966年到1978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到改革开放开始。第三是1978年到2013年改革开放这一段。第四就是对现在状况的看法，对未来的猜想。

第一个阶段，那个时间我是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个人的感觉跟真实的历史的感觉可能不一样，所以我先谈谈我当时个人的感觉。

我当时的感觉，1966年以前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天天向上、充满朝气、要求进步、理想坚定，坚决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这是完全真实的想法。这是当时那个阶段，从小到大始终是这样的。

我的父亲属于处级干部，处级干部每个月有补助，大概就是几斤黄豆，到了司级以上有一斤油二斤肉，多的没有，更高的部级不了解。我有一个远房的亲戚是在卖鱼的公司工作，他们那里弄吃的比较方便。那时大多数人的思想很单纯，还是很想进步的，我刚才讲到其中有一句话是我积极要求进步。

1961年，我到了军事学院，那时候我17岁，积极要求入党，怎么要求也入不进去，当时给我提出的主要问题是说我缺乏中农感情。我就不太明白，我就请教怎么具体缺乏中农感情。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家里是困难时期，家里对孩子关心，把一些东西省下来，我带到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分了吃，可能当时有的同学，特别是农村的同学觉得这么贵的东西竟然能这么随便给人，根本不知道来之多不容易，总之有这种感觉。当时有一个劳动模范叫时传祥，因为淘粪淘得很好，我们向他学习，我们也去淘粪，改造自己的思想，解决缺乏中农感情的问题，事情做完真正不写日记，也不告诉任何人，改造完结果我还是没有入成党。但我思想上确实还是很淡定，当每次运动到来的时候，又打倒了谁，那时候都要学习，都要努力联系自己，我也有这种思想。最后一句话就是当时社会没有发生过任何群体事件，可能今天讲的高层的党内的斗争实际上也是文化大革命以后普通老百姓才了解的，我父亲可能了解一些，但回家没有说。

第二阶段个人体会有这么几点，第一点体会就是无政府主义是很可怕的。第二点体会，个人崇拜，外人觉得好笑，当事人是迷在其中的。我们当时每天要早请示晚汇报，这是每天都必须进行的。第三，人性有善的一面有恶的一面，人与人又有不同。一个民族没有信念，没有敬畏，会非常可怕。

第三阶段，1978年到2013年改革开放的进程中，把阶级斗争为纲转变为经济建设为中心，中国逐渐走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首先，邓小平同志等领导人以真心为了中国人民好的态度，用极大的勇气和智慧争取来了改革开放大环境，环境好到是我们这代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如果说历史有拐点，把阶级斗争为纲转变为经济建设为中心，这就非常了不起。改革开放的环境，我特别的珍惜，特别的重视，特别的小心，是因为经历过之前的环境，我才知道这个环境来得多么的不容易。有一次在一个企业家论坛上，一位企业家是大陆到国外留学回来的，他认为我们没有必要老说感谢某某的改革开放大环境的话。这个话我当时就表示不同意，实际上改革开放在当时是有风险的，非常大的风险，斗争还是很激烈的，特别是走市场经济的道路，还是以前鸟笼经济的道路。

第二，中国人其实有充分的智慧，勤劳肯干，能够把中国建设成经济强国。以前为什么不强？以前就是因为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以阶级斗争为纲，把中国人捆起来，没法动，真的解放开了以后，中国就能爆发无比强大的能量，这是改革开放中大家所看到的。中国现在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这种情况大家以前想象过吗？1968年我们到成都来，茶店子完全是农田，跟今天的成都完全不一样，成都市委街区全是木板的房子。

第三，特别感谢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使我自己的中国梦超出了预期。当改革开放开始的时候，我办联想，当时没有更高的追求，我只是想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我觉得我能干点事。谁知道做了以后，我又提了更高的目标，就是想创造一个中国品牌的电脑，做到跟外国人竞争，结果竟然能成为排在世界前列的品牌，这个远远超过我原来的预期。我新的预期，是希望培养一批领军人物，能在若干年后有几个联想系的企业处于行业领先地位，这个梦想也远远超过我自己的预期。

第四，最近十年，由于贪腐现象，执法不公的出现，引起社会的诸多问题，很多矛盾当中共产党作为执政党是否能真正执政为民是关键。

对于现在的状况，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公报和决定让我们企业界很受鼓舞，我还认真学习了总书记在全国的两个讲话：一个是11月的讲话，一个是12月的讲话。我自己的体会，在经济政策上，国家深化改革力度空前。比如说资源支配上，让市场起决定作用，政府不再批这个批那个，而是制订规则，让大家赛跑。还有国企民企一起干，不仅让民企有了很好的发展，同时国企会受到巨大的压力，国企就会有更大的改变，比如国家资本，国家的管理资本，几十万亿资产的国企可能会产生出更多的钱，这个钱国家拿来可以正向投入。像反腐败，反奢靡之风说到做到，2013年下来反贪腐之风非常激烈，特别是反奢靡之风更加坚定。最近官员们办公用房的要求，正部级用房55平米，副部级是40平米，以前的办公用房非常大，那也是巨大的浪费。还有不允许政府官员喝茅台酒，吃高档菜。前不久中央电视台有条消息，我也看到了，某一个地方一个局到外地去考察工作，四天时间半天开会，其他三天半是游玩，于是整个局受到处分，所有人要自己掏钱。出差的时候，司局级官员只能坐经济舱。地市的市长是很大的官，他都得睡单间，不能睡套房，这些有明确的规定，而且正在检查实施。再比如飞机误点，误点30分钟是正常的，误点最多的是超过10个小时，那是多大的浪费，完全打乱原定的计划。我听说有解决的方式，不一定准确我不敢说，但是国家没有任何损失。

跟着就是在他讲话里边，特别讲到的几点，习总书记在讲话中就全会的思想说了几点要求：第一句话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作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这是很长的一段话，我只引出一句。再就是强调解放思想和生产力。在我们国家发展，把饼做大是最重要的，首先把饼做大，再解放思想和生产力。再下边一句，强调改革的市场经济，取决于怎么做。把饼做大用市场经济的方法做，还是用政府为主导的方式来做。再后边是促进社会公平和正义：一是法治社会，公平公正公开执法是最重要的，特别强调这一点，否则把法律提得那么严，但是对有的人这么做，对有的人那么做，所有的人都会感到不安全，而且会把思想弄得很混乱；二是公平公正和效率要两条腿前进。还有，两极分化以后怎么办？比如通过税收合理的使用，让弱势群体惠及。要改善中国更高的目标主要是解决弱势群体，但是不把前面的生产力解放，就解决不了，所以先解决做饼的问题，再解决分饼的问题，分饼的时候就是通过改革红利的释放等等。他还讲到统筹协调，这些事情不做，怎么办？高层要有顶层设计，方法论上是系统工程，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哪个进一步，哪个退一步，再就是讲凝聚改革共识。我们觉得上面只要认真做，我们觉得是能做好的，比如改革红利的问题，比如严格依法治国，这样我相信群体事件会大量减少，维稳费用会大量降低。

最后说困难，困难应该说是来自既得利益团体的阻力，也来自本位利益集团的阻力，也来自经济运行的矛盾，也来自长期积累的各种社会矛盾。这里边是很错综复杂的，这些阻力确实也是比较大的，所以改革是不是肯定能成功，我现在也不敢说，因为困难确实是很多。

那改革的支持者是谁呢？应该讲是绝大多数人，他们要求稳定发展，希望生活改善，这些都是支持者。

这个就是我对现在的看法。

对待未来，如果按照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方向走下去，我觉得中国会有十年的大好光景，如果治理结构能够现代化，有合理的体制机制，那中国不但会有20年、30年，还会有非常长时间的好光景，真的能够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重要的里程碑。我接触的很多企业界的朋友对这点都是一致认同的，我觉得我自己要明白我是谁，我觉得也要让朋友们明白我们是谁，我们是要在中国长期生存和发展，希望稳定发展的人群，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应该怎么部署自己的企业战略，在这个过程中怎样让弱势群体得到实惠？我觉得只要共产党把执政为民真正做好，把经济政策、政治政策做好的话，我觉得像雾霾、环保、生产力过剩等等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做企业的考虑，未来的十年，中产阶级的大量增加会使内需消费拉动中国的经济。以前老百姓没钱怎么拉动内需，根本不可能。如果今天有一个顶层设计，系统设计之后，真的能够做到让社会公平正义，这时候15亿人口的中国经济一定会良性循环，有了钱，有社会的持续稳定，国家一定会持续强大，而且每个人的梦和中国梦就会连在一起，变成深层的追求。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再配上相应的外交政策，中国的国际地位也会提高，社会好了，政府公信力必然会提高，中国会更加繁荣，中国梦会变成现实。科技层面还有很多可发展的空间。

最后的结束语，我自己觉得我这辈子就是太值，我经历过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困难，我承受住了我年轻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的富裕生活。70年代我和太太上街曾经梦想老了以后能不能买辆三轮，我拉着你去旅游，我当时的最高储蓄才80块钱，但是今天已经是承受住了比当时远高得多的富裕生活，战胜了不计其数的困难和挑战。我生活在中国历史时代的拐点上。我自己不畏惧死亡，因为我已经很值了，但是我很注重健康，我希望在联想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够起到作用，我希望给家人和朋友带来欢乐。我还要努力练好高尔夫球，我还有很多想看而没空看的书、电影、电视剧，我还想学太极拳，再有时间我还想学唱歌。为什么呢？我觉得凭什么我说话能抑扬顿挫，但是一唱歌就像念经。

最后，衷心祝愿年轻的朋友们，未来的20年，中国所有的人生活会越来越美好，谢谢。（本刊有删节）